急促的敲打聲從正門處傳來。
“開門!哪個膽大的奴才閂了門?快把門打開!”
小秀已經嚇得癱倒在地上,徐平慢慢挺直了身子,走到正門處,也不開門,沉聲道:“守靈之夜何人在此喧嘩。”
外頭聲音又起:“狗奴才!國舅爺要進去見皇上,快把門打開!”
國舅爺?朝中隻有一個國舅爺,除了我所認識的王監軍還有誰?那張橫肉擠壓眼鼻的臉再次出現在眼前,即使隻是回想,也讓我後背一涼。
徐平還未回答,門外突然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細碎的金鐵聲,火把的亮光伴隨著呼喝與叫聲同時出現。
“大膽!虎威禁軍怎可穿越偏殿進入靈堂,膽敢阻攔皇親,找死!”
而後便是刀劍相交的聲音與慘叫聲。
“你,你們……我記得你!你是徐持的手下!竟敢殺國舅的人!”這句話也已慘叫聲告終,之後刀劍紛紛出鞘的聲音與王監軍那變了調的熟悉的聲音,響起來。
“你們竟敢……造反了,你們這是要造反嗎!皇上!皇上你快出來看看!”
徐平立在門內一動不動,手中卻長刀出鞘,那滿身鮮血的內侍已經驚恐到無法直立行走的地步,跌跪在地上,向我這裏跪爬了幾步,滿是血的手指按在我的鞋麵上。
“叫禦醫,快叫禦醫,皇上不行了……”
我僵直著後背蹲下來,腦子裏一片空白,身體完全靠一個醫者的本能在行事,伸出手去按在他的脈門上。
這個人沒事……他身上的血都不是他的。
內室中又傳來一聲慘叫,卻是比之前微弱許多,聽上去像是垂死的呻吟。
徐平並沒有回頭,隻沉聲說了句:“小玥,到我這裏來,站到我背後。”
但是那呻吟聲令我的胃止不住地痙攣,我聽到自己艱澀的聲音:“不……我得去看一下。”
“小玥!”徐平的聲音緊了,但我在他回頭的同時站起來,快步奔進了內室。
內室的門在剛才那個內侍奔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開著的,我幾乎是衝進去的,隻怕步子稍慢一些就沒了勇氣,再也不敢往前邁出一步。
跨過那道門,我一眼便看見躺在地上的老人。
先帝病逝宮中,中元帝戴孝登基不過月餘,我隻在皇家狩獵那日遙遙見過他一麵,隻記得他身材肥碩,坐在眾人擁簇之中的馬車上,一身明黃,身體像是嵌在椅中的,行動也極盡遲緩,不過是左右轉頭看了看兩位皇子都費時良久。
現在他就在我麵前,白色孝服上全是血,口中還在不斷嘔出大量的鮮血與血塊來,整個人都躺倒在血泊中。
吐出來的血塊已經從之前的鮮紅轉為暗色,隱隱透出某種詭異的黑紫。
情況確實危急,我來不及檢視便伸手往藥囊裏摸索,太師父離開前留給我五顆保命的藥丸,之前師父遇險我一口氣用去兩顆,現在還有三顆剩著,先替這老人吊著命再說。
我跪在血泊裏,正要將藥丸放進老人的口中,身後突然伸過一隻手來按在我的手背上。
我緊繃的神經猛跳了一下,幾乎尖叫出來。
“誰!”
身後的男人將嘴唇靠近我的耳邊說話:“噓——別怕,是我。”
我回頭,耳朵邊緣擦過子錦的嘴唇,兩隻眼睛對上他的,在他的瞳仁上看到自己因驚恐而變得煞白的臉。
“這是救命的藥,他中毒了,在吐血,子錦你快放開我。”我聽到自己幹澀的聲音。
子錦又對我“噓——”了一聲,兩隻手握住我的肩膀,半挾半扶地將我移到一邊去:“父皇累了,不要打擾他。”
雲旗與子錦一同來的,就立在他身後,這時伸手將我從他手中接過,也不說話,沉默地等著子錦開口。
我掙紮:“他快要死了,再不救就唔……”
一句話說到一半,我的嘴就被雲旗捂住了,雲旗的掌心幹燥發燙,但全是血腥味,我被覆住了口鼻,隻覺呼吸困難,幾乎暈厥過去。
子錦已經在血泊的邊緣跪下了,仍是素衣如雪,側臉也是寒的,整個人像是冰雪砌出來的,美則美矣,卻是陌生而遙遠的,與我記憶中的那個時時含笑的男人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父皇,兒臣來了。”
老人伸出一隻沾滿鮮血的手,慢慢摸索著放到子錦手上,子錦也不後退,隻伸出手去讓他握了,老人的手劇烈地顫抖著,嘴裏發出模糊不清的渾濁而怪異的聲音,場麵觸目驚心。
子錦低下頭去,將耳朵湊近老人的嘴邊,半晌抬起頭來,低聲道:“父皇放心,遺詔的事情已經辦妥,左右丞相均在偏殿候著了,徐將軍堂外守靈,您盡可安心。”
老人口中那模糊的聲音益發大起來,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血塊,所有的血塊已經變成紫黑色,老人的麵色也是,竭力睜開的雙眼開始翻白,呼吸時肺部發出扯風箱一般的恐怖聲音。
他要死了,這個人就要死了!
還有,師父剛才是與子錦在一起的,子錦說徐將軍堂外守靈,那剛才的動靜……師父就在堂外?
我在雲旗的掌握中發出嗚嗚的聲音,再次掙紮起來。
老人發出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子錦默默地跪在那裏,我看著那老人顫抖的五隻想要捉緊子錦的手卻不能夠,隻在抖動間在他手背上印下根根血痕,我頭一次目睹一個人死亡的過程,那些暗色的血在冰冷的玉石地麵上粘稠凝固,小內侍踩出的血的腳印清晰刺目,我被雲旗拖開時留下的痕跡一直延續到我腳跟前,我垂下眼,看到自己的白色鞋麵上那內侍留下的指印猶在,就連我所穿的白色的裙子上也處處沾著血。
恐懼讓我想要放聲尖叫,但雲旗覆蓋在我口鼻上的五指越來越緊,我漸漸呼吸困難,眼前出現大段大段的空白,還有刺目的血紅摻雜其間。
“雲旗鬆手。”子錦的聲音像是從天外飄來的,雲旗應聲鬆手,我跌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珍貴的空氣。
小門外傳來敲擊聲:“二皇子,請讓小玥出來,二皇子!將軍……將軍已經到了。”
是徐平的聲音,幾句話說得語無倫次的,生死都不管了。
子錦站起身來,這樣血流遍地的可怕場麵,他居然仍舊是素衣如雪的,隻有手背上被按出的那幾道血痕猙獰刺目。
門外的敲打聲仍在繼續,子錦緩步向我走來,一臉平靜地,像是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覺。
但那至尊的屍體仍在眼前,飄舞的白綾與地上的血海令這陰暗的內室如同修羅場。我看著他一步步向我走近,心中驚恐無比,情不自禁地手腳並用往後退卻。
但室內窄小,我又能退到哪裏去。
再有兩步,子錦便走到我麵前來了,且低下身子,用一隻手將我扶了起來。
“真是小孩子,都在發抖了。”他這樣說了一句,又拿另一隻手來替我整了整已經從肩膀上半褪下來的大氅。
“我們出去吧,這兒冷,別著涼了,讓佩秋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