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踏上了一級台階,看到子錦步子就停住了,想到這裏是在皇宮,身邊眾目睽睽的,遂倉促地向子錦行了個禮,又轉過頭去看著雲旗。
“雲大人,你不是說帶我來見師父的嗎?”
雲旗欠身對子錦行禮,待他點頭示意之後才直起身子答我:“徐將軍就在殿內,別急。”
子錦仍在台階頂上等著我,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身後偏殿內透出的燈光,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了。
徐管家也說過,皇族守靈是大喪的規矩,既然如此,子錦不可能不在,至於師父,若是他在偏殿裏,走上去便能看到了。
隻是……師父應該知道我要來,為什麽子錦都出來了,卻不見他?
我的心忽然一緊,再不遲疑,兩手提起裙子蹬蹬地跑上石階,跑到子錦麵前不好不停下,微微喘著氣說話。
“二皇子,我師父沒事嗎?”
“進去吧,佩秋正等你。”子錦答我。
子錦聲音很平,我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有聽他講話了,以至於連他的聲音都覺得陌生,但他隨即一笑,又拿手來牽我。
“來,小心些,門檻很高。”
子錦這樣一笑,眼下那顆小痣便跟著動了,依稀又有了當初風流倜儻的模樣,隻是眼中沒有一絲波瀾,仍與那日在將軍府中一樣,沉沉的如同寒潭深水。
日間在街上見到他經過時那種莫名的恐懼又升上來了,我沒有將手交給子錦,隻是把攏在袖中的它們握得更緊。
偏殿的門在我們麵前再次打開,子錦也沒有堅持來牽我的手,看我一眼之後便轉身,當先跨了進去。
我也跟著進去了,門在我背後被合上,偏殿內香煙繚繞,從正殿傳來的誦經聲不絕於耳,殿內亮著火燭,但一切都蒙著白色的布,燈燭莫不如此,隻讓人覺得冷。
關門的是兩個身穿素衣的太監,合上門的同時也退了出去,我略有些茫然地立在距門三尺的地方四顧了一下,開口問子錦。
“師父呢?”
子錦坐下,椅子前頭擱著燒著炭火的銅盆,他將兩手放在那上方慢慢烤著,炭火暗紅的光在他臉上映出明滅不定的陰影。
“他在後麵靈堂裏,那兒冷,我已經讓人去叫他了,你在這兒等一會兒,過來坐吧。”
我應了一聲,卻並沒有走過去,想想仍是立在原地。
這個男人與過去我所熟悉的那個子錦不一樣了,我本能地想要與他保持一些距離。
我沒有走過去,子錦也不再要求,隻是低頭繼續烤火。
偏殿中安靜下來,隻有炭火偶爾傳出細微的劈啪聲,我屏息等了一會兒,憂心更重,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
“二皇子,還要等多久師父才能出來?”
子錦側過頭來看我。
“那麽擔心他?不如你自己過去吧,放心,那兒沒什麽外人。”
我想一想,終是擔憂勝過一切,點頭道:“好,那我自己過去。”
子錦拍了拍手,側邊小門就被推開了,穿著黑甲的男人走進來,一張陌生冷硬的臉,先自對著子錦單膝跪下來,等候吩咐。
“帶她去靈堂。”
那人低頭應了聲“是”,起身拿眼來看我,要我跟上他。
我走到他身後才發覺此人竟如此高大,身長足有六尺有餘,又膚色如黑鐵,立在身前猶如一尊鐵塔。
我對他說:“多謝帶路,請走吧。”
子錦一直看著我,這時突然立起來,開口道:“等一下。”
我一驚,抬頭看他:“二皇子……”
他將素服上禦寒的毛領解下來,又伸手過來要圍在我的脖子上,我更是吃驚,想要後退,但身後站著那個巨人又哪裏退得開,失措間脖子已經被毛領圍住了,子錦的手指烤了那麽久的炭火,根根都是暖的,連同還帶著他體溫的雪白毛領一起碰在我頸側的皮膚上,我卻不覺得暖,反打了個哆嗦。
“這麽冷?”子錦放低了聲音,俯下臉來看我,靠近我的眉眼如畫,我卻恐慌起來,後退不能,索性往旁邊跨出一步去,一邊扯著脖子上的毛領子一邊說話。
“我不冷,這個還給你。”
“戴著吧。”子錦捉住我忙碌不休的手指,我再也顧不上解那複雜的扣子,丟下句:“那我去靈堂了。”倉皇往那小門奔了過去。
那黑甲巨人兩步便走到我前頭,按住門沉默地等著我進去,我要等門在我身後合上了才驚魂甫定地往前看了一眼。
眼前是一條長廊,一側對著夜裏漆黑的花園庭院,另一側牆麵上全是木質雕花的透窗,長廊曲折綿延,雕花壁上五步一燈,但與宮內各處一樣,燈罩蒙著白綢,所有的光都是冷的。
我心中的惶恐越發沉重起來,隻覺得從入宮以後,所有的一切都是透著詭異與危險的,讓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渴望看到師父。
隻要能夠看到師父,一切都會好的,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或者即將要發生什麽事,隻要與師父在一起我便能安定下來了。
我跟著那人足走了有半刻功夫,一路沒有遇見一個人,最後終於走到長廊盡頭,那人叩門,裏麵許久都沒有動靜,我握在一起的手心裏慢慢出了汗,冷汗,正心慌的時候,門開了。
我一抬眼,便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我記得她,景寧公主身邊的侍女小秀。
她也看到了我,小秀麵對我時表情一向刻薄,我還以為她看到我又要斜起眼來冷哼一聲,沒想到這一次她卻是臉色煞白表情僵硬,眼睛隻看著那黑甲的巨人,聲音都發了抖。
“二……二皇子還沒來嗎?”
她說子錦?我一愣神。
“小秀,是誰?別開著門……”門內傳來景寧公主那令人過耳難忘的聲音,也是打著顫的。
小秀回頭應了一聲,我身邊那黑甲巨人便開了口,聲音低沉。
“景寧公主金安,末將林鐵奉二皇子之命送徐將軍弟子到此。”
門裏靜了一下,然後腳步聲傳來,小秀退開去,門被推開,冷的月光照在熟悉的銀甲上,師父低下頭來看我,長眉軒起,眼中如同含了霜。
周遭的溫度在這一瞬間落進冰點,就連林鐵這樣的巨人都當時單膝落地,鐵製護膝碰在地上,砰一聲響。
大概隻有我,心中嘩然一聲,如同暖水流過,刹那間渾身暖熱起來。
我走上去,兩隻手握住師父的手腕上,輕聲叫他:“師父。”
“玥兒。”師父聲音極沉:“這麽夜了進宮來,你怎地不知道怕。”
我搖搖頭,答他:“沒事的,我不怕。”又在心裏補了句,隻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是不怕的。
§§第十三章元知虎豹常食肉,未必蕭牆自找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