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乃是當朝兵馬大將軍,掌管幽州青州冀州三州兵馬,天下軍權二分在手,縱皇親國戚莫能出其右,想離開朝堂就離開朝堂,當然是沒可能的。
所以我所說的話,隻能被當做受了驚嚇的小孩子的一句妄言。
但我是真心的。
我不想再留在京城,艱難更勝邊疆,詭詐更勝敵國,還有致命的危險雌伏左右,還不如戰場上的明刀明槍,比起這裏,哪裏都是好的。
豈止是我,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
原先的十八驍騎隊長因為戰功都已擢升校尉,韓雲與陳慶更是升了偏將軍之職,之前因他州兵馬司上折要求分兵,他們都被留在城郊軍營內等候詔文,師父出事的第二日,其中的九個由陳慶帶領進城直奔將軍府,不顧宵禁與徐平一同守在府裏,沒有一個回營的。
所幸當晚天元帝駕崩,宮內外一片混亂,竟是沒有人來管他們。
這九個人守了一晚上,一直到次日清晨另九人到府替換之後才離開,師父未醒,徐管家也做不了主張,挨到將軍醒了才在床前報了。
不等他說完門外就有膝蓋落地的聲音,韓雲跪在最前頭,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握緊了拳頭。
師父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徐平,叫他們回去。”
徐平也在床前跪下了,數日沒合過的雙眼熬得血紅,聲音嘶啞。
“將軍,我們寧願把血流在戰場上……”
我聽得有些心慌起來,忍不住又往床邊上挨了挨,屋裏有人,我不能太親近師父了,可是下意識地靠近他一點也是好的。
師父垂下眼,半晌之後才開口,對立在床邊的徐管家道:“扶我起來。”
徐管家急了,搖著頭道:“將軍,這不行……”
師父躺了三天了,全靠我硬灌下去的那點湯藥支撐著,臉上沒一點血色,眼窩都陷了下去,但目光一凝,還是讓徐管家立刻收了聲。
徐管家扶師父下床,我想說話,但師父用眼神阻止了我。
我突然害怕起來,再不敢出聲,隻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到門口去,在那群跪下的男人麵前推開徐管家,獨自立著說話。
“你們今日不回去,明日想把血流在戰場上,也是不能了。”
眾人大悲,韓雲一頭磕在地上,砰的一聲響。
待到他們都走了,府裏才徹底安靜下來,師父在門口立了一會兒,徐管家與徐平要上前,他卻讓他們走,府裏向來如同在軍營內一樣,沒有人敢違背將軍的命令,隻是他們臨走前都拿眼睛來看我,滿眼憂慮。
到最後,師父身邊就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走上去,抱住師父的腰。
他在發抖,毒傷令他虛弱,即使隻是這樣站著,都是一項艱巨的工程。
我想到數月前在北海遙望師父縱馬奔馳的樣子,心疼得都不能順暢跳動。
“師父,回去休息吧,他們都走了,不用擔心了。”
師父點點頭,轉身與我走回房去,漸漸身體的重量都到了我的身上,最後幾步的時候突然咳起來。
是那種撕心裂肺的巨咳,從肺裏出來的,帶著血的味道。
就算我知道這是肺經受傷引起的,知道這是可以調理好的,都在這一刹那驚恐起來。
但他還是咳著把這幾步路走完了,躺下時握著我的手,不讓我離開。
我幾乎要尖叫了:“師父,我拿藥給你,你等一下,馬上就好了。”
他搖頭,在無法平順下來的氣息裏盡量放緩了聲音,之前的嚴厲表情已經消失了,看著我的眼睛是溫柔的。
“不要怕,玥兒,都會好的。”
我還未幹的眼淚又撲簌簌地流下來了。
師父拿手指替我抹了抹,又道:“是我不好,不該讓你留在這兒,我寫信給師父,讓他帶你回白靈山去。”
我拚命搖頭:“我不走,我跟你在一起,師父你不要有事,如果你出事,我寧願死在你前頭。”
我這句話出口,師父的臉色就變了,還未說話又咳起來,這一次咳得狠了,捂都捂不住,血從指縫裏流出來,紅得可怕。
我驚恐至極,轉身跑到架子邊抓藥瓶,顧不上端水,奔回來先把藥丸送到師父嘴邊上。
“師父你吃藥,快吃藥。”
他完全不看我。
我撲通就跪下了,兩手按在床沿上,聲音驚惶:“師父你不要生氣,我說錯話了,以後再也不亂說了,我知道你傷心,我都聽你的,什麽都聽你的。”
我聽到歎息聲,手裏的藥被冰冷的手指帶走,師父碰了碰我的頭發,低聲道。
“你知道師父傷心就好。”
我有一會兒不能抬頭去看師父的臉,那一刹那的恐懼讓我渾身虛軟。
藥力很強,等我終於有力氣起身端了水過來為他擦拭血汙,師父已經睡著了,我仔細將他的臉抹幹淨,又擰了毛巾去擦他手指縫中的血跡,擦著擦著手就停了,想一想,低下頭去,小心而珍重地親了親師父的嘴唇。
那雙冷的唇上猶帶著些隱約的血腥味,卻是柔軟的,並沒有太多鋒利。
我已經沒有再流眼淚了,有些事情既然決定了就不會有軟弱,我會與師父在一起,無論發生什麽事,我已經決定了。
將軍醒來的第二日夜裏,府裏來了不速之客。
馬車是在半夜裏到的將軍府,黑車黑馬,也沒有走正門,拐到後門扣了門,小樹奔過去開的,還以為出了什麽事。
沒想到是十二皇孫來了。
現在也不能叫皇孫了,太子成了皇上,大皇孫與子錦便成了皇子,身份尊貴無比,誰見了都要矮一矮身子。
就連我都覺得子錦變了許多,穿著黑色的袍子匆匆走過來,看到立在師父臥房門口的我略停了一下腳步,臉上也沒有笑容,隻說了句。
“佩秋怎樣了?我要見他。”
與無論何時都掛著一個笑容的樣子大相徑庭,我幾乎不敢認他了。
徐管家已經趕了過來,徐平是一直在臥室外的,看到子錦先行了禮,但立起來之後卻沒有讓開門的意思,隻看著我。
子錦身後跟著的幾個男人就往前走了一步,氣氛很是緊張。
門開了,師父立在門口,像是能覺出我的緊張那樣,一隻手安撫地放在我的肩膀上,聲音很低。
“二皇子,請進來說話。”
§§第十二章元知虎豹常食肉,未必蕭牆自找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