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抱了我許久,久到我覺得他都睡著了。
我小心翼翼抬頭去看,看到師父的眼睛果然已經閉上了,黑色的睫毛安靜地覆在眼下,呼吸落在我的頭發上。
我嚐試著動了一下,師父立刻收緊了臂膀,很輕地說了句什麽,也不睜眼,就是不放手。
我吸著氣,覺得自己的心髒都不跳了。
我把臉貼在師父的心口上,雙手摟著他的腰,小聲說了句:“師父,我喜歡你。”
這是我第二次說出這句話,且不是無聲的,但我知道,這仍是一句得不到回答的表白,可是師父抱著我,一直都沒有鬆開手,臉貼著我的臉,溫暖的呼吸一點點滲進我的衣領裏。
我放棄掙紮,閉上眼睛,在無限的幸福中徹底軟弱下來,就算這樣的擁抱意味著萬劫不複,那也是世上最甜蜜的絕境,我願意為之付出任何代價。
等到我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陽光已經透過窗戶上蒙著的玉白色的紙落進屋子裏。
師父仍舊睡著,一隻手搭在我的身上,晨光中呼吸綿長,側臉線條溫柔。
我連呼吸都不敢放開,隻是一動不動地看著他,虛空裏用臆想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描摹他的側臉,想要把這一刻刻進自己的心底裏去。
我記得昨晚的一切,記得自己有多麽貪戀師父的懷抱,記得自己埋頭在他溫暖的胸口,耳朵緊貼著他的心跳,記得師父一直都沒有放開我,記得我想要時間靜止,求一場永生的夢,再不醒來。
師父的睫毛微微掀動了一下。
我突然僵住,屏住呼吸往後退,身體挪到床邊,腰上的那隻手落在了被褥上,而我幾乎是滾落在地上。
然後,落荒而逃。
我沿著回廊,一直跑到庭院深處的假山後才停下腳步,假山前是一潭池水,我在那裏麵看到一個滿臉漲紅的自己,兩隻手扶在膝蓋上,連膝蓋帶手指都在發抖。
我艱難地張了張嘴,這才發覺自己屏住呼吸太久,差一點就要被自己悶死了。
我顫抖著把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覺得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它就會從皮膚下頭跳躍出來,跌墜到我不能挽救的地方去。
“我們餐風露宿,馬革裹屍,在荒蠻之地死得屍骨無存,這些都錯了?”
突然傳來的徐平的聲音讓我停下所有動作。
“別說了。”
這次說話的是徐管家。
“憑什麽要把神威軍拆成碎片,要把將軍最親近的親兵都分入別州兵馬,我想不通。”
“閉嘴。你這些話昨日沒有說出口吧?你這是要害了將軍是不是?”
“我沒有,但是爹……”
“閉嘴!”徐管家再次嗬斥了自己的兒子,卻在接下來開口說話之前歎了口氣:“現今聖上龍體欠佳數年了,朝中勢力動蕩,你又不是不知道,將軍年少功高,聖眷正隆,這次又封了三州兵馬執掌,你看看朝裏那些武將,哪個不是皇親國戚,徐家向來孤掌難鳴……”
“我們一直在外頭流血流汗!”
“又怎麽了!老將軍在世時不也是這樣?保家衛國,男兒理當如此。”
“我明白,爹,我就是不明白為什麽我們死活守著邊疆,到頭來還得被那些豬頭狗腦的家夥在背後陰一把。”
“你個愣頭青,懂什麽?”
徐平惱了:“我是不懂,我想不通。”
“想不通也給我閉上嘴,別給將軍惹事。”
“將軍一定也是難過的,否則昨日也不至於醉成那樣。”
“我就是要問你,怎地喝了那麽多,你是個死的嗎?跟在將軍身邊幹什麽去了?”
“席上哪個朝臣不過來敬酒,能不喝嗎?皇上也不說話,就看著他們灌將軍,我想替將軍喝來著,還被人嗬斥了。”
徐平父子倆很是說了一會兒,我知道他們不願這對話被人聽到,所以才在這清晨走到僻靜處來,但聽在我耳裏就是一陣一陣的心慌。
話說到這裏,就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了過來,接著響起的是小樹的聲音,氣喘籲籲的。
“徐管家,你們在這兒啊,有客人來了。”
“誰啊?這麽一大清早的。”
“是宮裏來的馬車,我問了,人家沒告訴我。人家……人家要將軍出去接。”
“宮裏來的?”徐管家有些吃驚。
“啐,真是沒完沒了!”徐平啐了一聲。
“你還站在這兒幹什麽!快去將軍屋裏看看,要是玥兒姑娘還在那裏,讓她快照顧將軍起了吧。小樹,跟我去門口。”
徐管家一通吩咐,之後他們便匆匆散了,我在假山後頭呆了片刻,再也呆不下去了,拔腿就往師父的屋子跑。
跑到門口果然看見徐平,正找我呢,看到我就問。
“你去哪兒了?將軍還沒醒,怎麽辦?”
我怎好說自己剛在在假山後頭聽你們說話呢,隻含糊地答他:“我剛才回房去取藥了。”
“取什麽藥了?宮裏有人來了,我不知怎麽叫醒將軍,你來吧。”徐平讓開身子。
我走進屋裏,看到師父的一刹那,臉又紅了。
我忍著胸口一陣一陣的情怯,走到床邊去坐下,又從袖子裏摸出醒神散的藥瓶來。
藥瓶都沒有打開,我的手就被握住了。
我慌亂地抬頭,對上師父睜開的眼睛。
“玥兒。”
“徐……徐將軍。”
鶯鶯鸝鸝的聲音含著驚訝與困惑在門口響起,我猛地回頭,看到一個被人簇擁著的宮裝美人,就立在打開的將軍臥室門外,一臉震驚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