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等我睜開眼睛,師父便同子錦一起走了。
我在冷清的屋子裏獨自失望,門開了,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一直走到床邊上。
我睜眼,看到床前一條白色的影子。
“季先生……”我開口,聽到自己氣虛微弱的聲音。
季先生微笑起來,更是顏色如玉。
“醒了就好,睡那麽久,大家都很擔心你。”
我自來到軍營,一直對季先生很有好感,季先生身為軍師,與軍營裏其他整日拿刀拿劍的武將與士兵全不一樣,一身白衣,文質彬彬飄飄欲仙,說話前總是先露出一個微笑,比大嗓門的韓雲和動不動就要對我瞪眼睛的徐平好太多了。
隻是從遼人處死裏逃生回來之後,我再看到師父身邊的每一個人都會不自覺地想到耶律成文的臉,莫名的忐忑之中,總覺得每個人都是藏著另一張麵孔的。
季先生見我隻看著他不說話,也不催促,隻在床邊坐下了,聲音溫和。
“佩秋帶兵出去了,囑我們多看著你一些,我隻是來看看你,一會兒鳳哥就會過來守著了。”
“師父帶兵出去了?”我一驚。
“耶律成文如此囂張,也不能就這樣任他去了。”季先生慢慢地說完,看到我臉上的表情,又微笑起來:“無妨的,佩秋帶兵向來所向披靡,之前夜襲遼營,連他們的糧草都燒了,遼地苦寒,耶律成文絕對熬不到冬天就會撤兵的。”
季先生這樣說話,倒像是對我在解釋,安慰之意明顯,我感動起來,想一想開口:“耶律成文屯了很多兵,我看到了,至少有上萬人。”
季先生點頭:“所以糧草就更是要緊了。”
“不需要援軍嗎?”我仍是擔心。
說話間有人冒冒失失地奔進來,手裏還端著個水盆,看到季先生緊急刹住腳步,差點把水都潑出來。
是鳳哥,站穩之後叫了聲:“季先生,你在這裏啊。”
季先生站起來:“小玥醒了,你照顧著吧,我去監軍處看一下。”
鳳哥的表情就扭曲了:“他又有什麽事啊,真討厭。”
季先生把手指放在唇上輕輕噓了一聲,然後笑著拍了拍鳳哥的肩膀,這才走了出去。
鳳哥把水在床頭邊放下,把臉湊過來仔細看我,還唏噓:“你真是,動不動就躺倒了,一睡就是兩天,把我們給嚇得。”
我心思還在季先生說的那些話上,想也不想就要坐起來說話,把自己的斷腿都忘了,一邊吸氣一邊齜牙咧嘴。
鳳哥嚇壞了,兩隻手來按。
“你幹什麽?”
我摸了摸被包得嚴嚴實實的腿,吸著氣安慰他:“沒事沒事,就是骨頭斷了,我自己能治,很快就好了,王監軍做了什麽?他是不是又為難師父了?”
鳳哥見我說話中氣十足,半點傷患的樣子都沒有,遂放下心來,拿帕子過了水,邊擰幹邊與我說話。
“那奸人,乘著將軍不在的時候寫了密折回去,顛倒黑白,說將軍在北海不顧兩國邦交挑起戰端,在皇上麵前彈劾呢。”
我大吃一驚,鳳哥遞過來的帕子都不接了,抓著他叫:“怎麽能這樣!”
鳳哥被我抓得哇地叫了一聲,趕緊把手抽回去:“別著急了,這不是將軍把你和皇十二孫一起救回來了?有他作證,王監軍還敢胡說嗎?”
“那麽那奏折……”
“送到京城了,又被原樣發了回來,還是發到將軍手裏的,你沒看到王監軍那臉色,好笑死了。”鳳哥說得很是痛快。
我鬆了口氣:“那就好了。”
“好什麽?一樣要打仗。”鳳哥把擰幹的帕子塞到我手裏:“你睡了兩天,將軍都沒怎麽合眼,每天都在為開戰做準備呢,韓雲他們說這次要把遼人的前哨堡壘攻下來,將那些可惡的遼人一口氣從邊境趕出去。”
我懊惱:“要是我沒有受傷就好了。”
鳳哥“哈”了一聲:“你沒受傷又能幹什麽?”
“做軍醫啊。”我理所當然地。
“軍醫足夠了,今天還有一個跑來毛遂自薦的呢,就是年紀太大,聽說雪白胡子老長了,韓雲說,他看得都不忍心了。”
“……”
我越聽越覺得異樣,忍不住問:“那個人叫什麽名字啊?”
話說到這裏,門外就傳來砰砰砰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踢門板。
“誰啊!”鳳哥沒好氣地過去開門,我像是預感到什麽那樣,心怦怦跳起來。
門開了,最先看到的是一隻巨大的竹筐,下麵露出兩條腿來,來人硬是將目瞪口呆的鳳哥擠到一邊,進門放下竹筐還擦了把汗,看到我坐在床上,雪白胡須動了動。
“……”
我在他還沒有說話前就喊出聲來了,激動得連聲音都變了調子。
“太師父!”
鳳哥被將軍師父這個頭銜嚇住了,轉眼就被太師父趕了出去。
屋裏就剩下兩個人,太師父果然出手不凡,不多時便逼我吞了一大堆藥丸,並且在我噎得翻白眼的時候絮絮叨叨地將我數落了一大通,最後才勉為其難地看著我的斷腿誇獎了一句。
“徐持綁的吧?處理得還不錯。”
我是師父撿來的孩子,這世上除了師父之外,也就是太師父與我最親了,自太師父說要去雲遊,閆城一別,我不知多久沒有見過他了,時常想念得緊,這時候聽他嘮叨也不厭煩,隻覺得心裏高興,還附和。
“是呀,師父最厲害了。”
太師父哼哼了兩聲:“知道知道,什麽都是徐持最好。”
我一向不習慣在老小孩一樣的太師父麵前撒嬌,這時心裏激動,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輕輕地:“太師父也厲害的,謝謝太師父。”
太師父又哼了一聲,這次聲音卻輕了許多,還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
“快些好起來吧,別讓徐持擔心。”
太師父在我身上用了藥,我又很快地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隻覺神完氣足,說不出的舒泰。
隻是屋子黑乎乎的,又是夜裏了,隻有我一個人躺著,誰都不在。
我試著動了動腿,除了上了夾板的地方還有些不便外,幾乎連疼痛都感覺不到了,太師父果然神醫。
四下靜悄悄的,我恢複精神便躺不住了,心裏掛念著師父和太師父,隻想去找他們。
床邊體貼地擱著一副拐杖,大概是鳳哥放下的,我把胳膊架在拐杖上,拖著一條腿也走得挺順,隻是才走到門口就聽見太師父的聲音。
“你真要我把她帶走?”
我身子一僵,已經在門上的手就再也推不下去了。
仿佛過了一百年才聽到師父的回答,聲音仍舊是啞的,透著我所不熟悉的,從不敢想象的精疲力盡。
他說:“師父,玥兒在這裏,我的心很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