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第二天一早便裝配整齊地在門外等著我,腰裏掛著箭筒,手中牽著他的灰背馬,鷹兒居然也在,紆尊降貴地落在矮樹上,我出來的時候微微偏過頭看我,很是仔細地。
我還未開口,鳳哥又牽著一匹馬過來了,馬是棕色的,個頭矮小,到了近前收住步子,雙目溫順地看著我。
“這是將軍讓找給你的,不用怕,它還挺小的,脾氣也好。”
“給我的?”我指著小棕馬驚訝。
“是啊,你的。”鳳哥將韁繩交到我手裏。
徐平見我遲疑,就從兜裏掏出樣東西來放在我手裏:“來,把這個喂給它。”
我才張開手想看清楚那東西是什麽,棕馬就低下頭來將它吃了,溫暖潮濕的舌頭舔過我的手心,我自是一驚,卻見它抬起眼來看我,濕潤而溫和的一雙大眼,過一會兒又低下頭,用柔軟的鼻頭碰了碰我的手心。
我笑起來:“這麽好吃?”說完又張開手問徐平去要:“徐平,還有沒有?”
徐平見我高興,臉上就露出笑容來,搖頭道:“認識了就好,別給它吃太多的糖,小心它以後討個沒完。”
我們兩人兩騎出了營,我第一次獨自騎馬,小棕馬雖然溫順,但也不敢加快速度,盡順著平坦小路往前頭慢慢地走著。
秋日天青如鏡,陽光落在滿山將落的黃葉上,如同炫金鋪陳,秋風清爽,在金色的日光下也不覺得涼,吹過時隻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師父說得沒錯,這樣的陽光與美景果然令人精神振奮,我這幾日的煩惱也像是被照化了,漸漸興高采烈起來。
徐平今日沒有軍務在身,自是輕鬆,原本就翹翹的嘴角更是含著許多笑來。
“好看吧?”
“好看,那些是什麽樹?”
“柿子,這兒的還是青的,往前頭走更多,都是紅的了,一會兒咱們摘些回去。”
“好,吃不了的做柿餅,比糖還甜。”
徐平笑起來:“真有精神,這幾天都見你蔫頭蔫腦的,還出來就好了。”
快要進山的時候遇見了季先生,仍是一身白衣,一片濃綠中隱隱約約,我還當是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真是季先生。
我就老遠地招手叫了一聲。
季先生從林子裏走出來,步子仍是不疾不徐的,走到近前才開口,臉上帶著個微笑。
“小玥,徐平。”
軍營裏的人對於這個軍師都是極尊重的,徐平翻身下馬,立在地上才說話。
“季先生,你怎麽在這兒。”
我也想下馬,卻被季先生攔住,笑著道:“不用下馬了,我就是出來走走,現正要回營。將軍讓你帶小玥出來散心嗎?小玥,騎馬可習慣?”
“習慣,我們還要進林子裏去捉兔子。”
“那就去吧,遲了兔子都入窩了。”
徐平與我目送季先生離去,我有些擔心地:“這麽遠的路,季先生走回去嗎?”
徐平失笑:“就這些路,你以為呢?”
我瞥了一眼他的大灰馬,徐平就歎氣了,手臂抬了抬,想拍我腦袋又忍住了的樣子。
“我這是執行軍務!”
不就是怕我頭回騎馬有什麽萬一嗎?動不動就執行軍務,徐平就是這樣,做什麽都愛扯上這一句。
兩人進了山,山內清靜,徐平將馬在樹上拴了,帶著我一路往裏。遼地偏冷,山上遍布鬆杉,深秋時節綠色蔥鬱,樹下長著許多南方難得一見的菌類與藥材,一路令我驚喜連連,蹲下身去就不願起來了。
徐平見我看到藥材就走不動了,無奈又好笑地開口:“小神醫,今天我們是出來打獵的,采藥留到下回行不行?”
我兩個手掌都貼在地上說話:“這是很罕見的五葉針,南方看不到的,我都沒帶藥筐……”
“你做個標記唄,下回再來。”
我們正說著,一邊樹叢有響動,徐平警醒,立刻長身而起,一手按在弓箭上。
樹叢裏走出來的卻是個年老的樵夫,擔子上堆滿了剛砍下來的木柴,一手擦著汗。
“喲,頭回在這兒看到生人,你們迷路了?”
我從地上站起來:“不是,我們隻是路過。”
徐平站在旁邊沒說話,老樵夫見他裝扮,隻當我們是入山來打獵的,也不多想,放下擔子指指前方。
“你們是來打獵的吧?我就住前頭村子裏。”
“前頭有村子?”我伸長脖子順著那方向去看。
徐平倒是知道的,這時也就放下戒心,走過來說話:“是,那兒有個小村子,村裏人大多都姓秦,老伯也是吧?”
“你怎麽知道?”老樵夫露出驚訝的表情,馬上又笑開來:“小哥是來過我們村?還是認識村裏的誰?這好這好,要不你們跟我一起回村去吧,今天村裏辦喜事呢,流水席都放到村口了呢,我也正要趕回去。”
“不用了。”
“這麽好?”
我與徐平同時開口,然後徐平就瞪了我一眼。
老樵夫嗬嗬笑出聲來:“小兄弟這才對嘛,我們山裏人來客一家親,路過也是朋友,更何況你還是知道我們秦家村的,來來來。”
老樵夫熱情地來拉我們倆的手,我從未見識過婚嫁喜事,心裏隻是好奇,徐平則被拉得無奈,最後也隻好妥協了。
秦家村果然不遠,翻過一個山坡就看到煙火了,隻是這煙火卻比我想象中的大了太多,遠遠火光衝天,讓迎麵撲來的風裏都帶著熱氣,混雜著哀嚎與尖叫聲,可怕到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