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營裏待了這麽些天,經過那麽多人有意無意的提醒,要是說我對王監軍沒有一點戒備之心,那就是傻子了,隻是再怎麽有準備,我都沒想到他會這樣出現在我麵前,還帶著一臉令我作嘔的笑容,直激得我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我情不自禁地站起來,並且往門口處退了一步,又覺得自己這樣示弱是不對的,勉強站住腳步,把手攏進袖子裏才開口。
“監軍大人,您不是在另一個房間見軍醫嗎?”
我的後退換來王監軍的繼續靠近,燈燭照在他臉上,油油的反著光。
“他們都走了,我是單獨來見你的。”
他走得近了,滾圓的身子在深秋的天裏仍舊散發著熱乎乎的氣味,讓我忍不住又退了一步,背後碰到門,我試著推了推,那門紋絲不動。
“你叫小玥是吧?別緊張,這兒隻有我們倆,沒人會進來打擾。”王監軍笑著說話,還從桌上拿了快糕點。
“這是皇後讓人從都城快馬送過來的,時候算得好,入營的時候剛巧送到,就拿來招待你了,我的小救命恩人。”
我不想在這豬頭麵前示弱,站直之後才答他:“多謝王監軍,剛才大家都吃過了。”
“別管他們。”他揮揮手:“過來坐吧,我們聊聊,我到現在還沒機會好好謝過你呢。”
他這麽說著,就要伸手來拉我,我迅速地避過,既然門是出不去了,索性自己走到椅子邊坐下。
“醫者治病救人,這是我應該做的,王監軍不要客氣。”
王監軍一手拉了個空,臉就板起來了,但在我看來,也就是他臉上那些的肉動了動而已,完全不足以明確表達他的不快。
但他很快又笑起來,走到我旁邊坐下,椅子寬大,但他一坐下,所有的縫隙都被擠滿了,空格裏都能擠出肉來那樣。
“徐將軍帶兵出去了。”他開口,換了個話題。
我聽他提到師父就答了:“是,我聽守衛說有遼人騷擾附近村莊,師父帶人去查看了。”
“徐家人果然都一樣啊,一遇到帶兵上陣的事情就衝在前頭。”王監軍嘖嘖兩聲,又道:“就這麽把你給留下了,營裏悶不悶?來,吃塊糕,這個好吃。”
“我吃飽了。”
“別客氣,張嘴,我喂你啊,看看你這小嘴唇紅的。”他拈著那塊糕湊上來,嘴角亮晶晶的,讓我幾疑那點光是口水反射出來的。
我本能地覺得危險,向後仰頭躲過那塊塞過來的糕點,嘴裏差點脫口而出“王監軍你看看我,我是個男的……”
一句話湧到嘴邊,我突然想到鳳哥所說的話,他說王監軍最喜歡漂亮男孩,我這樣跑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鳳哥說得模棱兩可,我之前一直不明白他的意思,現在……現在我全都明白了,敢情王監軍是有龍陽之好的,好的還都是鮮嫩可口的小男孩。
那我是不是應該說“王監軍你看看我,我是個女的……”
王監軍還在不斷靠近,那張原本就豐滿的臉在我眼中不斷放大,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以及恐慌,手指已經擰緊了袖裏的帕子,腦子裏還有聲音在尖叫。
不能對他用藥,我答應過師父,絕不在軍營裏對任何人用藥,師父一言九鼎,既然我答應了他,那就決不能食言。
我後仰得太厲害,木椅都有些支持不住了,發出不堪負荷的“吱嘎”聲,王監軍牙齒都露了出來,說話時熱氣噴到我的臉上。
“別躲嘛,小玥,我那天看到你就在想,你這麽水靈靈嬌嫩嫩的模樣,徐佩秋怎麽舍得把你放在軍營裏吃苦啊,以後還是跟著我吧,我不會虧待你的,你看看我這住處……”
王監軍的長篇大論以一聲尖叫結尾,整個人後退一大步,撞翻了一張桌子,並且手指發抖地指著我。
“你,你臉上是什麽!”
我終於得以在椅子上坐穩,並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用照鏡子我都知道,現在這時候,我臉上應該已經浮現出大塊大塊的紅色腫塊,我再看看自己的手背,滿意地看到手背上也有了同樣的症狀。
疼痛麻癢的感覺讓我很好地做出一個又驚又痛的表情來:“這是什麽?天哪,監軍大人,我像是得了會傳染的疫症了,快救救我!”
我一邊說話,一邊站起來朝王監軍走了一步,他臉上露出驚恐至極的表情,再次後退時被地上的桌子絆倒,整個人滾跌下去,一P股坐到地上,還要手腳並用地往後退,並且舉起一隻手阻止我。
“你別過來,別碰我,疫症是要傳染要死人的,來人哪!快來人哪!”
門被迅速打開,有幾個錦衣衛士衝了進來,看到屋裏的情況都驚住了,王監軍在一地淩亂中吼叫:“還不快把他給我弄出去,快點,快!”
那幾個人就過來拉我,卻又在看到我的臉之後全體僵住。我還想再嚇唬他們一下,但熱度已經上來了,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暈,自己也知道撐不了多久,隻好放棄,撐著頭說了聲:“送我回屋就行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
我被七手八腳地送回自己的屋子,師父與驍騎隊長們都不在,隻有鳳哥奔了出來,看到我的樣子驚叫起來,抓著送我回來的人問到底出了什麽事,那些錦衣衛士怎會理睬他,將我丟下就走了,鳳哥圍著我團團轉,眼淚都要出來了。
我被自己下的藥弄得渾身高熱,正有些糊裏糊塗的時候,看到他哭就歎氣了,還要擠出力氣來安慰他。
“沒事的鳳哥,我沒事。”
鳳哥抓頭發了:“你看看你的臉,你身上,這些是什麽?剛才你去王監軍那裏了?是他把你弄成這樣的?”
鳳哥的聒噪讓我想掩住耳朵,但又沒有力氣,想想掙紮著說了句:“這是我自己弄的,很快就好了,你別說話,讓我睡一會兒。”
鳳哥充耳不聞,還在那裏抓頭發,眼淚飆出來了:“天哪,將軍看到會怎麽樣?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隻好再努力了一下,開口道:“鳳哥,給我倒杯水,我想喝水。”
鳳哥得了明確的指令要求,這才回過神來,答應一聲後轉身往外跑,跑到一半又回頭,聲音裏帶著哭腔:“你別有什麽事啊,我馬上回來。”
我歎口氣,把自己裹在被子裏閉上眼睛。腦子裏昏昏沉沉的,身上所有的腫塊都在發疼。
我想給自己敷點藥,但手指沉重,怎麽都抬不起來,最後還是決定算了。疼就疼一會兒吧,反正過不了多久它們就會消退下去,敷藥得做多少個動作?現在我一動都不想動。
正迷迷糊糊的時候,我突然想到傍晚在河邊被我下了麻醉粉的那位公子哥,然後苦笑起來。
——人果然是有報應的。
門被推開了,有人幾步走到床邊,然後有一隻手放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翻身:“鳳哥……師父!”
我覺得自己的聲音很大,但到了耳裏卻隻有微弱的一點。
門沒關,將軍身上的銀甲在透入的月光下帶著很淡的光,我還未來得及做出更多的反應,他已經俯下身來,在我肩膀上的手移到我的臉上,呼吸沉重。
屋裏沒有點燈,我在僅有的一點月光裏看到師父的臉,那上麵突然湧現的怒意與殺氣令我呼吸停頓。
將軍有雷霆之怒,縱百萬雄師亦噤若寒蟬,何況是我?
師父的眼睛與我相對,然後我的眼睛被他的手掌蓋住了,耳邊響起師父的聲音,不知怎麽比平時啞了許多。
“出了什麽事,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