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對岸站著的正是那日在林中遇見的鳳眼男人,我對此人全無好感,那天韓雲與我不顧危險在熊口下救了他們,自己反倒落入險境,要不是師父來救,說不定就把命丟在那兒了,他倒好,一眨眼跑了,連句話都沒留。
我惡狠狠地看著他,他卻一臉輕鬆,還對我招了招手,像是要我過去。
我全當沒看見,轉身就走。這才是我們第二次見麵,卻也是我第二次幾乎死在他手裏了,這種煞星,不衝他放毒已經很好了,還要我與他寒暄?
他見我要走了,也不擺架子了,從淺灘處趟水走過來,笑嘻嘻的:“生氣了?剛才是我失手,嚇到你了吧?”
我懶得理他,板著臉繼續往大營的方向走。
“你跑什麽?怕我?”
男人步子大,幾步就追上我,我隻好立定腳步,轉過身去板起臉來看他,一隻手攏在袖子裏,捏緊了我的小帕子。
“你叫什麽?上回你和你的同伴殺了那頭熊,我還沒謝過你,我那幾個手下怕死得很,硬拖著我走了,後來那熊是死了吧?”
我不說話,拿眼睛瞪著他。
他被我瞪得笑了,鳳眼彎起,那顆黑痣更顯妖嬈:“好吧,我知道是我不對,讓你生氣了。”
若是換了別的姑娘,麵對這樣的風情大概就要麵泛桃花地嬌羞起來了,可惜我自小看慣了師父那樣的英武男人,對這等溫言笑語全無感覺。隻是他這樣一說,我再不開口倒顯得小氣了,再說此人雖然古怪,卻實在讓人感覺不到什麽威脅性,就算剛才那支箭也是歪歪斜斜,力道根本不足以傷人,我見過師父射箭,千鈞力道凝在一點,鐵甲都穿得過去。就算是軍營裏的普通士兵也比這人強,剛才這公子哥在林裏拉弓,純粹是拉著玩的吧?
我把捏著的小帕子鬆開,開口道:“算了。”
“你叫什麽名字?”他又問。
我看看他,不打算回答。
他笑笑,也不介意,隨手從自己腰帶上扯下件東西來:“給你,收著吧。”
他一伸手,理所當然地將東西塞進我手中,那東西落手冰涼,我低頭去看,原來是一塊玉佩,上頭山水花鳥,雕工細致入微,下麵綴著金絲絞出來的穗子,紋路複雜,怎麽看怎麽矜貴。
這算什麽?將我和韓雲丟給發狂黑熊的致歉禮?
“我不要你的東西。”我將玉佩塞回給他。
“收著吧,這個很值錢。”他不接。
一推一讓,玉佩就從我們手間滑落了下去,落在卵石上,清脆的一聲響,漂亮地碎成四瓣。
“……”我愣了。
他也愣了一下,隨即揮揮手:“碎了就算了,讓它去吧。”
這樣好的東西,就算我見得不多,但怎麽看這樣一個都可以抵尋常人家一年的生計了,這男人就這麽隨隨便便說聲“算了”。
我抿起嘴,重新打量他,他見我看他,以為我是砸了他的東西有些不好意思,再開口時便又是一笑。一臉的安然自在,慢聲道:“沒事,這樣的東西,我再給你一個就是了。”
有錢了不起啊?我在心裏默默:這個人——非紈絝不足以形容!
“這種東西我沒用,也不想要,你走吧,我回去了。”我轉身,繼續我的回營之路。
“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我開始嫌他煩了,又想著那幾個寸步不離跟著他的男人去哪兒了?怎麽讓這紈絝公子哥一個人跑出來,沒人管了。
正煩惱著,遠處軍營大門內突然奔出一隊人馬,勢如雷霆,夕陽中急速而去,也不知發生了什麽事。
我看到師父就在隊伍最前方,銀甲一閃而過,手裏還拿著長戟,完全是出戰的樣子,心裏一跳就叫出聲了。
“師父!”
距離這麽遠,那隊人馬速度驚人,怎可能聽到我這點叫聲?轉眼就從我眼前消失了,隻留下滾滾煙塵久不消散。
我急了,拔腿就往營地裏跑,手臂一重,卻是被人拉住了。
“你叫誰師父?那人是徐佩秋吧?你是徐佩秋的徒弟?”
我惱了,一是他居然這麽隨便地將我拉住,二是他居然敢直呼師父的名諱,連將軍兩個字都沒有,聽得我怒從心頭起。
“你拉著我幹什麽?放手,還有,叫將軍!”
“你真是徐佩秋的徒弟?”他稀奇地看著我:“他不是刀劍騎射天下第一嗎?怎麽有你這麽沒用的徒弟?”
我隻覺腦中有根從他出現後一直繃得緊緊的細弦突然斷裂,啪的一聲。
好了,到此為止,我受夠了。
“……”男人猛地收回手,又用力甩了幾下:“你幹什麽!”
我習慣性地拿小帕子擦手,並不對他露笑臉,隻說:“快去找你的同伴們吧,一會兒你全身都會麻的,你也不想今晚躺在河邊過夜吧?”
他眉頭立起,鳳目不再彎著,瞪著我顯是怒了,但我急著回營,哪有時間管他心情如何,轉身繼續跑。
跑了幾步想起來,又回頭囑咐了一句:“那不是毒藥,一點點麻醉粉而已,明天早上就好了,別讓你的手下們胡亂塞你藥吃。”
他還立在那裏,之前的怒氣已經變成不可思議,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我下了藥。
對岸傳來聲響,我在濃重的暮色中隱約看到他的那幾個跟班,正心急火燎地往這兒奔。
我就放心了,再不看他,回頭跑了起來。
我奔到大門處,守營的士兵過來查我的印符,我一把抓住他,氣喘籲籲地問:“將軍帶兵去哪兒了?是不是打仗了?”
旁邊有人認出我:“我見過你,你是將軍的徒弟,新來的軍醫。”
我點頭:“對,將軍幹什麽去了?”
“有遼人騷擾附近村莊,將軍帶人去查看了。”
“遼人騷擾村莊?”
“是啊。”回答那人像是在這裏當了多年的兵了,用很是平常的語氣答我:“他們一直都這樣,狼一樣時不時衝過來搶點東西,現在到了打草的季節,就更囂張了,搶光了村子還殺人放火。不過徐將軍來了就好了,這回讓他們見見我朝戰將軍的神威。”
“遼人來打草?”我沒聽明白。
“這不秋天了,打草屯著牛羊好過冬,不過那群惡狼來了可不止是打點草那麽簡單,要是這兒沒有軍隊守著,整個北海都會被搶個幹淨。”
我“……”
我自小在白靈山長大,跟著師父以前最遠不過到了閆城,中原無戰事,哪裏都是太平景象,哪想到一到邊關就聽到如此可怕的事情。
“這不是將軍的徒兒嗎?”
有人打斷我與守門士兵的對話,我一轉頭,眼前的幾張麵孔都是那天在監軍帳中見過的,打頭的正是那位禦醫之子。
他對著我走過來,一隻手不請自來地握在我的肩膀上,開口道:“監軍招軍醫問話,正找你呢,遇見正好,一起去吧。”
我動了動肩膀,沒能掙開,心裏就無奈了。
今天這是怎麽了?人人都抓著我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