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搖搖晃晃地出了城,官道平緩,我就著鹹菜吃了個饅頭,漸漸有了倦意,就在車上瞌睡了一會兒,又不敢睡實了,時不時驚醒過來,很是辛苦。
熬到車子終於停下,我已經沒了睡意。兩個差役在外頭與人說話,談論停車事宜,我將車簾掀開一條縫看出去,外頭天色已暗,不遠處大門上掛著帶著驛字的氣死風燈籠,顯是到驛站了。
我正想溜下車,馬蹄聲由遠及近,奔到驛站門口被急急勒停了下來,揚起一片塵土,來人跳下馬便大步向車子走了過來,不是徐平又是誰?
我猛地放下車簾,心怦怦跳,耳邊又聽到差役詫異的聲音:“徐平?你怎麽來了?”
徐平答他們:“縣太爺讓我過來替你們。”
“讓你替我們?”
“這是公文,王哥,你先拆開看著,我來把車趕進去。”
“這車上可都是要緊東西,縣太爺說了千萬小心。”
“知道,你們先休息一會兒,我把車安頓好再過來,一會兒請兩位哥哥喝一杯。”
這麽說著,之前驛站的人又開始嘮叨:“那這馬怎麽辦?”
“麻煩大哥牽下去吧?我先趕車。”
幾個男人來回說了幾句,車子又動了起來,我知道徐平是師父的人,心就先自虛了,咬了幾次嘴唇都沒有鼓足勇氣跳下車,等車停下就知道更沒有機會了,索性坐著等他來。
車簾被人掀起,徐平的臉出現在我麵前,原本一直翹著的嘴角往下掛著,臉上又是汗又是泥,明顯是趕出真火來了。
我自覺地抱著包裹爬出去,爬到車簾處又有些遲疑了,一隻手不自覺地去摸我的小帕子。
徐平立刻伸手過來,先拿住我的包裹,另一手像是要按住我的手,但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放上來,隻張嘴說了句:“小玥姑娘,我給將軍去信了。”
我所有的動作立刻停了,跳下車來懊惱:“真的?你怎麽可以?”
徐平雖然長了一張孩兒臉,跟我說話的時候居然做出一臉不知所謂的憂心忡忡來:“你怎麽可以這樣躲進車裏偷跑?”
我完全沒有要表示羞愧的意思,包裹不在手裏了,就兩隻手攏在袖子裏跟他說話:“我要去哪兒,與你何幹?”
徐平還要開口,遠處就傳來人聲:“徐平,車停好了沒有?等你喝酒呢。”
徐平頓足,叫了聲:“快好了,就來。”想了想將我拉到牆邊上,說了聲:“得罪了。”
我剛想說你得罪我什麽了?身子一輕被他捉著腰提了起來,再等雙腳落地已是在圍牆外頭。
驛站四麵高牆,我踮腳都碰不到牆腰,徐平提著一個包裹一個人,居然這麽輕鬆就跳出來,當下讓我驚了。
他見我兩眼瞪得那麽大,原本一直垂著的嘴角就又有些揚了起來,我站穩身子收了收驚,想了想問他:“徐平,你過去是做什麽的?”
他噎了一下,兩條眉毛都揚了起來,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麽的樣子,最後卻是笑了,撲哧一聲:“服了你了,餓不餓?袋子裏有吃的喝的,還有銀兩,街角就有客棧,去那裏休息吧,晚些我再過去。”
說著就將包裹與他隨身帶著的皮囊一起遞給我。
我背著包裹,抱著沉重的皮囊看他,奇怪地:“你不怕我跑了?”
徐平忍笑道:“小玥姑娘要一個人跑去青州嗎?”
我見他看輕我,就有些氣了:“你覺得我不行?”
徐平咳嗽了一聲:“大軍還在途中,現在去青州,將軍是不會在的。”
我“……”
徐平等著我回答,我歎口氣將皮囊還給他:“這些我都有。”
“都有?”
我點頭:“我帶了饅頭,還有銀兩。”
他眉毛動了動,沒再多說什麽,將皮囊收好後指指街角:“快去吧,身上都是鹹菜味兒了。”
我無奈,想想算了,不與他計較,抱著東西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他已經翻身跳上圍牆,卻沒有下去,還在看我,看到我回頭,就又往那個方向指了指。
我撇回頭,心裏想著,這麽會翻牆,也不怕被人當賊捉了去。
客棧很小,但客房幹淨,老板和小二都很熱情,快手快腳地替我送了熱水上來,又說這兒早晚涼,問我要不要多加一床被褥。
我謝了他們,關門後將包裹放下,聞聞身上果然全是鹹菜味兒,趕緊換了衣服收拾味道,等我一番洗漱完畢,夜也就深了。
我推窗看了一眼月亮,小鎮安靜,青色的屋脊在月下連綿起伏,與閆城的白牆灰瓦相比,別有一番風致。
我自小在山上長大,下山後就跟著太師父到了閆城,頭回依靠自己到了一個全新的地方,興奮得都不想睡了。
一聲輕響,我退了一步,就看見徐平一隻手勾著窗沿翻身上來,叫了聲:“小玥姑娘。”
我歎口氣,端端正正地在桌邊坐了才回答:“徐平,你過去是做什麽的?”
徐平直接露出好笑的表情,也不靠近,就在窗邊站了說話:“家父是將軍府上的家人,我打小是在將軍府長大的。”
我咳嗽了一聲,不問了。
他便又開口:“將軍要我到閆城照顧姑娘,姑娘也是知道的。”
“才知道不久。”我撇過頭。
“徐平並不是有意隱瞞姑娘,隻是執行軍務。”
“我也算軍務?”
“將軍令下,皆是軍務。”
“那你照顧我吧,送我去軍營。”
徐平“……”
“不行嗎?”
“軍營裏不適合姑娘,還是待在閆城比較好。”
我想一想,用殺手鐧了。
“就算回去了,我還是會跑出來的,就算現在大軍在途中,總會到青州的,我可以一路問去青州,不用你幫忙。”
徐平開始揉臉皮了:“小玥姑娘……”
我又道:“你之前說要替那兩個人將車送去軍營的,難不成你還要先送車子再帶我回閆城?”
徐平愣住。
我再接再厲:“你知道我是很會用藥的,我隨時都可以迷倒你,自己跑掉。”說完我就站起來了。
徐平兩隻手都舉起來了:“慢著,慢著,你這樣是不對的。”
“我隻是要去見師父而已。”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說到師父這兩個字,又忍不住心酸了,調轉眼睛看旁邊說話:“我都八年沒見著師父了,他才留了半個晚上。”
徐平半晌沒出聲音,我也沒把臉轉過去,許久才聽見他答:“姑娘早些休息吧,我在樓下守著。”
說完也不等我回答,一翻身出去了,拉都來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