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飛燕、周雪鮫離了真定府,去取周雪鮫之前藏於別處的手稿。周雪鮫在軒轅穀取得其叔周焚書的手稿後加以整理,自己近年也著述不少。她來真定之前,自料無法生歸,便把手稿藏了起來,希望後世有心人能找到。
周雪鮫藏書之處甚是偏遠,二人走了半個月路,取到書稿,周雪鮫見書稿完好,甚是喜慰。楚飛燕道:“咱們再回真定,看看你表姐他們現在怎麽樣了。”周雪鮫道:“正是。”
二人歸途之中,卻見州縣聳動,民情大異尋常,一打聽,原來說是河北真定出了妖物,朝廷調派大軍去除妖,一百萬官軍被殺得一個不留。消息傳開,天下震恐,一時謠言四起,也有說劫數來臨彌勒出世的,也有說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重返凡世的,也有說西方黑龍興妖作怪的。好亂之徒乘機結黨而起,看來又有好一場兵革之災。
楚飛燕、周雪鮫自然不信這些荒誕之言,心想:“所謂妖物,多半是有能為的武林高手,官府也沒有短短時間往一個州府調集百萬軍隊之理,就算真調得來,也斷無可能全教人殺光殺絕,可見這些謠言何等誇張,但偏偏就有這麽多人信。”聽得多了,忍不住數說幾句,百姓卻都大怒道:“四處都傳,哪有假的?你們兩個胡說八道,蠱惑人心,二郎神、孫大聖下凡,先將你們打落拔舌地獄受苦!”楚飛燕、周雪鮫無力與這些愚民分說,隻得腳下加快趕往真定。
二人趕回真定境內,再一打探,方知當日明家冊立家主大典之後,隻過一日,發生了一場驚天大亂,與會的中土武林人物被殺得七零八落,百姓遭池魚之殃者不計其數。朝廷得報,疑是叛亂,調集數萬軍隊鎮壓,也叫神秘人馬殺得嗚呼哀哉。至今城內尚屍積如山,一團混亂,官長死的死,走的走,無人管束。
周雪鮫聽罷,麵有憂色,楚飛燕問她:“雪鮫,你是擔心你爹嗎?”周雪鮫點頭道:“我擔心我爹,擔心大家。”楚飛燕道:“不用怕,有我在呢。”心想:“中土武林高手畢集真定,我當日在希聖府家廟前就有數千之眾,加上無資格參與典禮的中小角色,整個真定境內怕不有兩三萬江湖人馬,竟被人一舉殲之,必係強大宿敵所為,那也隻有泰壹宮了。”她十年沒與泰壹宮人來往,也不知他們情況如何。
來到希聖府前,那裏已是一片廢墟,武林人物屍骨累累,也不知死了多少,腐爛生蛆,臭不可聞。千萬青蠅嗡嗡亂飛,一座潭潭之府已成蟲豸天下。楚飛燕在屍堆中認出顏彌厚來,他四足箕張,嘴巴半歪地張著,顯然死前極是驚怖。周雪鮫不忍再觀,閉目長泣。
楚飛燕立在滿地碎骸之中,心下好不愴然。這些人雖非因她而死,但她既立誌救世,便不能對此等人間慘劇不聞不問。把周雪鮫抱進懷裏,道:“別哭了,看得懂地獄,才看得懂人間。我們寧可被血腥刺痛,也不要粉飾的太平。”
周雪鮫搖頭道:“這個世界,真是屍山血海所積。”
楚飛燕抬眼看天,逼視著一輪紫日,道:“過去是,但從今開始,但教我阿燕有一口氣在,便容不得有人在世上揮舞屠刀。世人的覺醒和救贖可以慢慢來,道的爭議也可以暫且放下,唯獨這種事,必須給我立即停止。”
兩人離開虛墟,繼續查探,楚飛燕忽然站定,道:“是明四小姐麽?”
一棵枯樹後閃出一個人影,雙目無光,正是明畫眉。明畫眉略一猶豫,開聲道:“楚飛燕,當年白結縭興風作浪,三大世家遠赴哲人峰思玄洞,請離恨天那怪物出手,離恨天初時不肯,但白結縭威脅要日殺千人,離恨天乃出山應戰,你可記得這事麽?”
楚飛燕道:“我當然知道。那時的離恨天大君還是救世誌士,如果世人能對他寬容一點,也許就沒有今日之禍了。”泰壹宮人對常人眼裏的古聖先賢嗤之以鼻,隻服離恨天大君一人,楚飛燕出身泰壹宮,少女之時,對這位特立獨行、憤世嫉俗的狂人自然也是敬仰的,然而敬仰歸敬仰,對他的教旨卻並不盲從。後來經曆種種風波,明白“恨海重生”的真相,認識到離恨天的局限,對他維護自己教旨的手段也產生反感。而蒼茫山十年冥想,又讓她真切感受到離恨天當時的心境。舉世無知己者,看透世俗而無法改變,那種哲人的寂獨是俗人永遠無法理解的。現在她自己的處境又比離恨天好多少?隻是離恨天在寂獨中對世道絕望,而她還要在絕望中點起寂獨的燈。
明畫眉道:“他是大魔頭,你是大魔女,當然幫他說話了。”楚飛燕道:“我不是幫他說話,他也不需要我幫。他走的是一條與世俗截然對立的路,偏激的反抗遠遠勝於全麵的附庸,但把他本人當神來拜,不擇手段地維護其教旨也是錯的。我不仇恨這個世界,隻是為之感到悲哀,如果人們再這樣自欺欺人的話,整個世道都將永陷沉淪。”
明畫眉道:“我隻聽聖人之言,你那一套我是半句也不聽的。但我告訴你,泰壹宮瘋了,他們要毀滅一切,報複一世之人,如果沒人阻止他們,他們會把見到的人都殺光的。你不是要救世嗎?我問你,你會站在哪一邊?你將怎麽做?”
楚飛燕與周雪鮫對望一眼,道:“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會去阻止。是非評判可以交給後人,現在不能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明畫眉皺著眉道:“楚飛燕,如果你能化解這一場劫難,我明畫眉……”楚飛燕打斷道:“我不需要你做什麽,我做任何事都是合乎內心才做,講條件的便是交易,交易是取辱之源,我憎恨這種東西。他們在哪裏?”明畫眉道:“跟我來罷。”
周雪鮫上前道:“表姐,我父親怎麽了?舅父、舅母他們呢?”明畫眉厲聲道:“你不要以為有了個厲害靠山,便來嘲笑於我!明畫眉可殺不可辱!”周雪鮫道:“我沒說要殺你啊。”明畫眉道:“我隻恨沒早早把你們兩個明正典刑。”她雖然有求於人,辭色也不肯少讓。
楚、周二女欲問詳情,明畫眉一句不談,隻催快行。以楚飛燕此時的武功,也不怕她有什麽圈套。三人飛山跨嶺,一路望北而去。
走了一日,卻見許多官兵丟盔卸甲,隻顧奔逃。楚飛燕截上去問:“你們為何如此狼狽?”官軍哪裏理會,隻顧自走。楚飛燕隨手一劃,將官兵穴道盡行點住,官軍嚇得屎尿齊流,都叫饒命。楚飛燕道:“我不殺你們,你們隻說為何逃竄。”官軍道:“妖怪殺人,當官的都給殺了,我們走得快的撿了條性命,我等家中還有妻兒父母,大王放我等還鄉去罷!”
明畫眉道:“定是泰壹宮人幹的。”楚飛燕問:“你們有多少軍隊?”官軍道:“再多三五萬人馬也沒用,肉體凡胎,怎敵得住那些來無影去無蹤的妖怪,哪個不怕?逃得性命便是菩薩保佑了。”楚飛燕想:“這些官軍都是欺軟怕硬的東西,隻會欺壓百姓,全不濟事,軍心一亂,都是這樣子的。”遂隨手一拂,解了他們穴道,道:“回鄉好好過活罷。”眾官軍口中道謝,都亂散了。
忽然空中傳來長嘯之聲,震得八方草木交響。楚飛燕心頭一動,立定道:“是我師父。”朗聲道:“師父,阿燕在此!”那長嘯之聲戛然而止,楚飛燕飛步尋將過去。她十年之前便以輕功卓絕著稱,當世罕有其匹,如今她練成哲人不王功,登蒼茫而淩八極,揮斥天地,空視萬古,與當年的少女阿燕更不可同日而言。這輕功一出,超光傲電,足不點地,眨眼間已遠去。明畫眉、周雪鮫跟在後麵。
楚飛燕望嘯聲來路趕去,卻見曠野之中,一個人影好生熟悉,正是她師父風狂雪。楚飛燕喊道:“師父!”風狂雪回身橫瞟了她一眼,大踏步走來。楚飛燕心中甚喜,迎了上去。
風狂雪臉色沉凝,長發遮在額上,看不清眼神如何。楚飛燕見他雙鬢已經半白,比自己印象之中衰老多了,心中一酸:“算來我自己也三十多歲了,師父年紀大我一倍有餘,縱然內功高深,又焉得一似壯年?他無子無女,可也寂寞得很。”二人相距尚有十丈遠近,風狂雪突然一掌橫拍而出,他年紀雖老,掌力卻絲毫不減壯年,這一掌挾摧山倒海之勢,激起一股淩厲無匹的狂風,推得滿地沙石空中亂滾,正是他平生最得意的天傾西北掌神功。
楚飛燕始料未及,喊道:“師父!”從風狂雪掌力中穿了過去。風狂雪不由自主,身子倒飛出十幾丈外,方立定腳跟,訝然看著他這個徒弟,感覺她全身上下似有一種幽冷而柔和的光芒,仿佛長夜中孤高的月色,方知她於太玄之外開新境,遠超自己平生所能窺測,震驚之餘,欣慰失落兼而有之。
楚飛燕上前抱住師父,道:“師父,一向可好?”風狂雪微微色動,道:“你自開天地,魔家不配做你師父了。”
楚飛燕心中一慟,道:“師父,你養育之恩,阿燕實在無以為報。隻是泰壹宮與中土武林,不要再這樣相互殘害下去了。無論以前誰對誰錯,先放下仇恨,停止殺戮,好麽?”
風狂雪道:“魔家說了不算。除非奈何天大君應允。”
楚飛燕有點意外:“奈何天大君?是新任大君嗎?”寂滅天逝世已久,泰壹宮也應有人繼位,楚飛燕卻尚不知情。想起義兄,心中又是一痛。
風狂雪說:“奈何天大君天下無敵,你也小心些。”拍了拍楚飛燕肩頭,默然低首而去。楚飛燕叫道:“師父——”風狂雪擺了擺手,示意不要跟來。楚飛燕望著他孤寂的背影,好生不是滋味,心道:“師父性情孤僻,這次被我打敗,隻怕以後再也不願見我了。”轉念又想:“待我解決這些事之後,再找師父好好談談。”
周雪鮫、明畫眉跟上來詢問情況。楚飛燕道:“是我師父。泰壹宮人果然重返中土了。”三人繼續前行,卻見不遠處一座道觀,門前牌匾上是“南華觀”三字,下麵似乎躺著個人。過去一看,隻見一個老者倒在地上,卻是蘇坐忘。周雪鮫叫了聲“蘇先生”,想把他扶起,蘇坐忘身上發出“吱嚓”響聲,原來脊骨已斷,垂垂危矣。
楚飛燕看他傷勢,便知是中了自己師父的天傾西北掌,以風狂雪掌力之強,蘇坐忘若無至人無己功,這一掌可就不是僅僅震斷脊骨,而是震得他全身粉碎,變成一地肉泥了。但他的至人無己功,畢竟沒有練到至境,未能完全與物俱化,否則也未必便抵抗不了這一掌。楚飛燕方知在自己來到之前,他們之間有一場大戰。當年她落入明畫眉之手,蘇坐忘為她求過情,雖未直接救下她性命,也算有恩於她,這時他傷勢極重,脊骨斷折,八脈俱廢,殞命隻在頃刻。楚飛燕不忍不管,盡力一試,將真力輸入對方體內,蘇坐忘緩得一口氣,睜開眼來,看清了三人,張了張嘴,說不出聲。
楚飛燕道:“蘇先生,往日恩怨,也休提了。等我找到泰壹宮的人,好好談談,把成見都放下,但願從今以後,不同學派平等交流,各行其道,和平共處。”
蘇坐忘本是清心寡欲的修道之人,但身處江湖,肩擔大任,免不了有許多無奈,迫於形勢,有些違心之事也不得不做。眼見這江湖每況愈下,千萬人為利欲所迷,蘇坐忘實也痛心不已。近年明畫眉極是強勢,他隻能竭力維護四大世家之間的平衡,一再忍讓,好生慪氣。終於禍起真定府,中土武林一敗塗地,蘇坐忘痛思百年人事,擔憂武林火種將斷,又想他蘇家清靜無為,猶有今朝之恨,大生無顏於世之慨。此時他見楚飛燕目光真誠,言語懇摯,心間陡然大亮,勉力頷首,老淚奪眶而出,大笑起來。
楚飛燕道:“蘇先生,別動氣——”蘇坐忘大笑三聲,笑容忽然凝固,這位中土武林的絕頂高人、鎮寧無為蘇家家主,終於勘破名關,豁然見月,就這樣坐忘於南華觀前。
楚飛燕好生悵然,道:“蘇先生,走好!”周雪鮫想起往日與蘇家的交情,也歎息墜淚。明畫眉與蘇坐忘不和,但中土武林慘敗至此,四大世家可說都顏麵盡失,也頗生同病相憐之慨。南華觀前草木低垂,一片黯然。
三人葬了蘇坐忘,坐於南華觀前,各懷心事。明畫眉雙腳並攏而坐,轉過頭來,問道:“逆賊,你們這樣做,對你們有什麽好處?”
楚飛燕反問道:“你說呢?”明畫眉道:“別以為我看不穿你們,你們就是好強爭勝,假清高、扮好人,想證明你們的道高於我。你們這些異端妖人,無不包藏禍心,我明四見得多了。”
楚飛燕道:“道亦虛幻,關鍵在人。失去了對人的關懷尊重,什麽道都隻是一副空殼。一個時代,隻有每個人都能為自己言說,才是有希望的。今世之人往往隻執著於‘道’的內容,而忽視‘道’與‘人’的關係,遂給少數人借助‘道’的名義去扼殺別人的自由予可乘之機。人們要掙脫牢籠,說到底還隻能靠自己。”立起身來,又道:“有些人手裏提著囚籠的鎖匙,卻不肯去開,因為怕把同在籠內的仇人也放跑了。然而世人的命運本來就是緊密相牽的,作繭自囚的事,世人真不該再做下去了。”
明畫眉冷笑道:“自作聰明的東西,你這是說我麽?明畫眉一心衛道,斷不會受你妖言蠱惑。”楚飛燕說:“我沒指望說服你。我也不需要信徒,每個人都應該自己去思考、選擇。”
明畫眉還要反唇相譏,卻聞得遠處傳來歌聲道:“恨海生魔道,泰壹立冥冥。血海神功運,驚碎滿天星。大君統狂士,魔道恨不平。掃除三教清中土,滅盡詩書廢五經!四百軍州都恨碎,生擒惟厥係長纓。鬼驚神也泣,寰宇盡馳名。奇功是誰建?芍藥公主淩!”
楚飛燕、周雪鮫、明畫眉齊齊變色,卻見對麵開來兩三百人馬,趕著兩輛囚車,高擎大旗一麵,上繡“泰壹宮魔主奈何天”字樣,一看便知,定是泰壹宮新任大君奈何天到了。
那彪人馬如飛而至,當中有幾個人楚飛燕也認得,便是王守恨、路仙箏、水青先、嵇端、元交止等,盡皆麵有驕色。那囚車中押的,便是明惟厥及其夫人商韓害。
明畫眉心神大震,迎了上去,隻見父母頹然垂首,如癡似呆,恍如槁木,武林領袖的雄風已蕩然無存。明畫眉叫道:“逆賊,放了我——”尚未說完,對麵人群中一股勁力彈出,明畫眉隻感全身欲裂,其勢實不可擋,要飄開相避時,雙腿已經軟了,更邁不動半步,被這一波怪勁推出數十步外,撞穿牆壁,跌入南華觀中。那勁力勢道未消,直震得南華觀四壁晃動,轟然坍塌。
一個女子聲音嬌笑道:“明畫眉,你給魔家磕三萬六千個響頭,魔家便——”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人從隊伍裏走了出來,卻見她頭戴百神冠,不施脂粉,盡態極妍,豔壓神妃,一雙赤足纖美不可方物,踏在火霞屐上,相貌甚是年輕,眼神卻幽深得很,像隨時要將人吞沒。
那女子把百神冠摘下拋在地上,不顧頭發披散,神如癡醉,道:“燕姐姐,我是在人間見你麽?”
楚飛燕大叫一聲,早撲上去,兩人緊緊相擁,更不信竟有今時。
泰壹宮人齊聲喊道:“恨海生魔道,群神禮大君,哲人魂不滅,望絕古今雲。恭祝奈何天大君姐妹重逢!”
楚飛燕抓著那女子後背道:“一色,我的好一色,你沒死,你沒死!”早已熱淚長傾。
淩一色泣道:“我也不知有多少次想一死了之,然而未知你下落,我不敢死!這十年來,我一個人活得好難,隻想在死之前再見你一麵,又怕你已不在人世,而我還傻傻地活在人間。”
楚飛燕道:“永不分離,我們兩個永不分離。”忽然想起什麽,心裏一梗,問:“一色,你就是奈何天大君?”
淩一色道:“沒有你,我便做了大君,又有何用?”
楚飛燕的心頓時冷了半邊。她太了解這個義妹了,若大君是別個,她也許還有辦法勸得動,但一色便是奈何天大君,她性格最執著不過,認定的東西,到死也不改,就算自己,要令她改變心誌也是千難萬難。想了想,握住她手,道:“一色,我求你一件事。”
淩一色道:“如果你要我放過俗世,就別說了。”
楚飛燕一怔,她原以為淩一色要殺盡中土武林,為父報仇,不料她竟要報複整個俗世,那便就不是殺幾萬人可收場的了。
正在這時,卻聞有人大聲叫屈。楚飛燕望去,見嵇端押著三個書生模樣的人,看上去甚是恐懼。楚飛燕問:“這是幹什麽?”淩一色道:“沒啥,我要打倒儒教,這三個窮酸秀才‘乾三連,坤六斷’地亂開天口,我見了討厭,便順手抓來祭旗。”泰壹宮人盡皆叫好,一臉亢奮之狀。
楚飛燕怒道:“胡鬧!你不喜歡儒家,也不能妄殺無辜之人!你們都是怎麽了?變成這個樣子?以前泰壹宮從來不殺身無武功之人!”泰壹宮人自視極高,雖然與中土人合不來,卻絕不屑對婦孺平民下手。楚飛燕這時才知,泰壹宮已經不是當年的泰壹宮了。
淩一色道:“世俗之內皆賊也,有什麽殺不得的。過去我們就是太講道理,才教這些狗壁虱挫了。”楚飛燕道:“離恨天大君也不殺平民!你不放了他們,別叫我做姐姐。”
淩一色懶懶道:“好吧,三條蟻命,無關緊要,看你份上,饒了也罷。”打了個響指,道:“放人。”嵇端好生掃興,把人放開。
那三人得了性命,惶惶然下拜謝恩。楚飛燕道:“不要拜,你們姓什麽?”那三人中年長的一個道:“我們是兄弟三人,名叫楊臻性、楊仁道、楊度元,恩公隨口稱呼便是。”楚飛燕問:“你們是讀書人?”三人道:“我等不得中舉,教些村學為生。”楚飛燕道:“當今科場,專為皇家馴養奴才,皓首窮經,於時無益,天下憂患方深,你們讀書人也當深自反省,不要拘泥於空腐之言,凡事要有自己的想法。”楊臻性道:“多謝恩公,但……這不是有點離經叛道嗎?”楚飛燕道:“這是我的主張,不強求你們,你們回頭自己想想罷。”三人拜謝而去。
淩一色道:“燕姐姐你看吧,這些人以禮義衣冠自飾,迂腐透頂,根本不會聽你的話。”楚飛燕道:“不然,積習難改,如果他們剛才隨口應諾,那才是虛偽敷衍,他們當麵質疑我,才表明已思考過。”淩一色道:“就算思考過,也沒有膽子來離經叛道,這些狗壁虱,除了做順民還會做什麽!”
周雪鮫從倒塌的道觀中把明畫眉扶了出來。淩一色見了怒道:“燕姐姐,你怎麽又跟這姓周的在一起?快叫她死一邊去,我討厭見到她。還有你,明四瞎子,魔家先不急著殺你,要慢慢地折磨你,不怕你飛上天去。”
明畫眉見父母隻低著頭,對眼前之事恍若不見,似乎神智已失,恨道:“淩一色,你給我父母喂了什麽迷藥?”周雪鮫則問:“芍藥公主,我爹呢?”
淩一色道:“姓周的,你想要你狗爹,跪下求魔家啊!”
周雪鮫更不猶豫,雙膝一屈,道:“芍藥公主,隻要你放過我老父,放過中土武林同道,不再殺人傷人,阿鮫……阿鮫任你處置。”
楚飛燕看著兩人,急道:“雪鮫!一色!”正要勸解,淩一色冷冷道:“把她狗爹還給她。”
人群中擲出一件物事來,圓碌碌地在地上滾了幾圈,正是周藏簡的首級。淩一色縱聲狂笑起來。
楚飛燕慟然道:“周老先生雖然有很多不是之處,但你與雪鮫也曾共過患難,如此狠手殺她生父,也太不顧情義了!”
周雪鮫一見父親頭顱,幾欲暈去,強抑淚水,解下外衣把周藏簡之首包好,道:“芍藥公主,中土武林殺了你父親,殺過泰壹宮很多人,但你們殺的中土武林人士更多了百倍不止,什麽仇什麽恨也該報盡了!中土武林把你們當異端,是有錯在先,但你們這樣極端報複,難道便能教你們先人複生麽?隻會加劇仇恨、加速你們的瘋狂。我周雪鮫今日給你下跪,請你不要再殺人,讓之前的恩恩怨怨至此為止!你姐姐燕姑娘乃哲人之俠,一心以新學救世,她拳拳至誠,你卻來與她做對頭,也對得起你們生死不渝的姐妹情義麽?”她性情溫和,極少大聲說話,此時卻聲嘶力竭,一個個字都從肺腑間猛呼而出。
淩一色“嘿嘿”一笑,脖子後仰,雙目陡然變紅,劇張的瞳孔中異光大放,兩道血芒直射入雲,隻照得半天紅透,雲霞如炙。楚飛燕驚道:“一色,你練成離恨天大君的血海獨狂功了嗎?”
淩一色收去血光,覷準一塊大石,一口氣遠遠吹去,那大石如被烈火熔煉,發起滋滋響聲,化為石屑石汁,轉眼之間,連汁屑也無蹤無影,便如憑空消失了一般。兩三百人看得目瞪口呆,泰壹宮人吃驚之餘,滿心興奮,明畫眉、周雪鮫則駭然不已:“她身具如此功力,休說殺盡中土武林高手,便要教俗世來一場曠古慘禍,隻怕也不是十分為難。她理智已失,什麽都做得出來,不知楚飛燕的哲人不王功能否敵得她住?”
淩一色道:“除了血海獨狂功,我還有恨海重生大法。燕姐姐,有一件事我瞞了你,當年在天荒地老泉邊,你暈了過去,白浴月傳功給你的同時,也傳給了我,她讓我好好維護魔道,使之永傳不絕。這十年來,我苦練血海獨狂功,終於大成,現在,我要向世俗討回我們的債了。”
楚飛燕這才明白,她重傷墮海竟得不死,原來是有恨海重生大法護身。楚飛燕凝視著她,隻感她幽深的眼神中戾氣萬重,縱然明豔更勝當年,卻教人望而生畏,難以接近。
楚飛燕心頭如壓萬鈞之重,道:“一色,血海獨狂功為什麽是魔道的無上神功?血海者,世俗也,狂人處於世俗包圍之中而傲立不屈,獨我為天,獨我能狂,以超人之氣魄獨抗世俗,自成天地,故謂血海獨狂。這武功憑著‘以魔自居,以狂自任,以恨為心,以傲為骨’,把世俗的壓力返還給世俗,故其威力毀天滅地,無能與抗。”
淩一色微笑道:“我雖下了苦功,也未必能練到離恨天大君那般地步,隻是懲罰這些世俗狗壁虱也夠了。”
楚飛燕道:“但是血海獨狂功是反世的武功,不是救世的武功。而你在恨世、反世上,甚至比離恨天大君還要極端。因此,你的神功固然無堅不摧,卻不是全無破綻。隻是練到你這種地步,武林史上也沒幾個人,你拿一成功力出來便足以掃空江湖了,別人根本沒能力利用你的破綻。當今世上,與你功力相仿、能利用到你破綻的,隻有我一人。如果我們放出本事來一戰的話……”
淩一色愕然道:“燕姐姐,你要打我麽?”
楚飛燕道:“我現在想問你,你準備怎麽做?”
淩一色道:“我本來想把這邊的人都殺光,叫這個俗世一片荒涼,但後來想想人這麽多,一個個殺費事得很,也太汙我手,兼且那個僧病本和尚……”
楚飛燕問:“僧病本怎麽了?”淩一色說:“這老和尚見我要殺人,便說願以他一人之命代天下,我見他那麽虔誠,便送了他一程。”從身上取出一個小包,打開給楚飛燕看,裏麵有數顆東西,“這是那老和尚的……按他們僧家的話來說叫舍利子,我把他化灰時,剩下來的。”
周雪鮫聞言,雙淚滾滾而下,閉目合十道:“病本大師舍己為人,真乃一代高僧。”
楚飛燕為之動容,道:“四大世家聯手統治中土武林,僧家家主做的事也並非件件公正,但在武林崩潰之日能挺身而出為蒼生請命,足見慈悲心腸。一色,你真該收手了。”
淩一色道:“泰壹宮人言出必踐,我答應了那禿驢,不殺便不殺罷。”嵇端、元交止、水青先插話道:“還是先殺三五百萬再收手未遲。”
淩一色道:“住口!哪有你們說話的份!退下去!”三人悻悻而退。楚飛燕喜道:“既然你肯收手,那麽大家立個契約,永不相互侵犯,之前的事也一筆勾銷,不得反悔。”
淩一色笑道:“燕姐姐,我隻是答應不殺人,可沒說要收手啊。”
楚飛燕皺眉道:“你到底想怎地?”淩一色笑道:“我發明了一種神藥,可以用來製造瘟疫,人染瘟毒不至於死,卻會喪失記憶。我要讓俗世中人個個遭瘟,遺忘一切,這樣就能從根本上廢掉那些該死的舊學派舊道德了。”
她這麽說著,向明惟厥、商韓害一指,道:“你看,他們現在連自己姓什麽也不記得啦。”說罷哈哈大笑。明、商二人癡癡呆呆,竟已睡去。
明畫眉怒道:“你、你、你……”身子一軟,氣昏過去。楚飛燕震怒,吼道:“你無權這麽做!”
淩一色往地上一指,道:“我就是要這人世推倒重來!”
兩人相峙,一時啞然。楚飛燕搖頭道:“一色,你瘋了,你真的瘋了。我得告訴你,我們都是人,我們沒有資格做世人命運的判官,這個人世雖有千般罪惡、萬般無奈,但至少還是人世,而你要做的,是把人直接變成畜類。”
淩一色咬牙道:“那我們呢?我們的恨呢?為什麽我們要被世俗敵視?當年離恨天大君初心也是救世,世人是怎麽對他的?我們活在世上,要的是真我、自由、率性而為,而世俗的條框禁止這些!你看看,自古以來,何君不暴,何官不貪,何商不奸,何士不偽?別的不說,你我光腳穿對屐,這點小事,來到中土也讓人數說。當年滅異穀大戰,不過是我泰壹宮前輩反對他們的‘道’,他們便來群起圍攻,而他們自己呢?外儒內法,專橫獨斷,羅織罪名禍害人。天之所覆、日之所歸,哪裏沒有虛偽欺騙,沒有倚勢淩人?哪裏沒有黨同伐異,沒有屍積江山?中土西方、天下萬國,莫不如是,還不如回到洪荒之世的好!”她仇恨填膺,越說越激動,雙拳怒攢,一雙瞳子又漸呈血色。
楚飛燕道:“你隻看到世間的黑暗,卻沒……”淩一色道:“卻沒什麽?光明?哪有光明?將出與我看!”把手往前一籠,像要把“光明”一把捏碎。
一聲清響,楚飛燕霜刀出鞘,神光耀天,月華霜落。淩一色道:“這——”楚飛燕舉刀在手,刀尖向天,道:“你見這白月天霜刀否?‘刀為狂士骨,月是哲人魂’,人世縱有滄桑,白月何曾滅?隻要哲人之魂不死,人道之情懷不滅,終將在漫漫長夜之中照耀世人道路,哪怕千萬人中隻有一個覺醒,這白月光輝便不會消亡,因為它還能印入人心。”
周雪鮫含淚道:“說得好,說得好。”淩一色為之一怔,又冷笑道:“可是這夜太長,裝睡的人太多,有心肝的太少。而且白月太孤高,俗人隻信任媚俗的東西,你這白月隻能自我安慰,救不了世俗沉淪。”
楚飛燕收刀搖頭:“一色,不要逼我,我不想這樣。”
淩一色道:“如果你要殺我,我不會反抗。因為如果你這樣做,淩一色就已經死了。”
楚飛燕長歎道:“我連明畫眉都不想加害,何況是你?我隻望你能聽我一句。”
淩一色道:“聽你一句,除非我死。”
楚飛燕頓生心死之感,道:“要不,以我性命,換你收手也罷。”
這時有泰壹宮人來報道:“發現鎮寧無為蘇家的老家主蘇見獨了,已經斃命,看樣子是老死的。”淩一色道:“便宜了他。”一雙幽深的眸子凝視著楚飛燕,問:“燕姐姐,你難道想用自己的血來洗清世人的罪孽嗎?”
楚飛燕腔血欲沸,正色道:“世人的罪孽要他們自己去承擔,我隻是做我該做的事,我的一色!”
淩一色哀然道:“我如何下得去手?燕姐姐,自從孤墳島之變後,我便很怕我們之間會有今天。”又抓住楚飛燕的手,指著遠處的山峰道:“我的心好痛,先不說這些,你陪我去走走好嗎?”
周雪鮫道:“燕姑娘,你們姐妹冷靜一下,好好談談也好。”楚飛燕見眾泰壹宮人麵上凶戾之色甚重,想:“我若去了,隻恐這些狂熱之徒會對雪鮫她們下手。”淩一色看破了她心思,道:“周雪鮫,你叫醒四瞎子,一起走罷。”
周雪鮫扶了迷迷糊糊的明畫眉,跟在楚飛燕、淩一色後麵。四人前腳剛走,眾泰壹宮人便似炸開了鍋一般,或大呼小叫,破口亂罵,或炫耀近日殺人戰績,或商議如何懲罰中土武人,或哈哈狂笑不已。楚飛燕遠遠聽得,見自己師門墮落至斯,好生難過:“狂士之鄉的風骨已經消磨殆盡,現在剩下的隻是一個死人教旨下的空殼,和一群沉溺於仇恨的狂熱教徒而已,離恨天的理想已徹底失敗,一百四十一年後,泰壹宮還是失敗了,回到了世俗循環之中。”
山峰聳峙,浮雲似錦。四人登上峰頂,周雪鮫扶著明畫眉坐在一旁,楚飛燕攜了淩一色的手,憑崖而立。淩一色問:“燕姐姐,你從這裏望下去,看得到什麽?”
其時日懸峰峭,飛霞如焚,楚飛燕身立峰端,俯瞰千丈之下,更感到舉世茫茫,遂問:“你呢?你看到什麽?”
淩一色說:“我看到一個永恒沉淪的世界,一個徹徹底底的騙局。這直娘賊的太陽每天升起,俗世中的狗壁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千年、一萬年地這般無盡輪回著。可是太陽照得亮大地,卻照不亮人心,我不知道洪荒時代的人是怎麽生活的,就我所知所聞所見,這些狗壁虱的花樣是越來越多,想的做的也是越來越齷齪。這數千年來,人心可曾有過根本的改變麽?一絲一毫也沒有,改變的隻是他們滿足欲望的手段。古往今來,世俗埋真性,成敗論英雄,戰勝卑劣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比之更卑劣。即使有幾個哲人悲天憫人,出來呐喊,生前被人當瘋子看,死後至多也隻是變作旗號泥神,成為奸雄謀私工具。這樣無限循環下去,哪有什麽出路了?這些狗壁虱即便我不殺他,早晚也是死在自己手裏。燕姐姐,就算你創立了一個博大精深的學派,道前人所未道,就算你哲人不王,匹夫而為後世師,你最多也就活這百來年,你如何保證你的學說不被後人曲解,不成為別人黨同伐異的借口屠刀?沒有什麽能戰勝時間。再過一萬年、兩萬年,誰又知道你想救的這個世界還在不在?這個混沌俗世,人人互為棋子,命不由己,他們自己都已麻木,就算你捐軀又能改變什麽?燕姐姐,難道你要為了根本不理解你的世人,和理解你、愛你、一心一意對你的一色妹子決裂麽?”
淩一色說到這裏,鼻子一酸,又向天邊望了一眼,道:“我但願沒有這直娘賊的太陽!不要這虛幻的光明,還他徹底的黑暗,豈不幹淨!”
楚飛燕悵然無語。淩一色注視著她,眼神中悲、怨、嘲、憐皆有。
無聲紅日自西沉,楚飛燕忽而一笑,道:“一色,你看到的我都看到,但我看到的,你卻沒有看到。”
淩一色問:“那你看到了什麽?”
楚飛燕道:“你看到了世界大致的輪廓,卻沒看到每一個人的心。人心是脆弱的,但也是豐富的,任何名堂都不能將它完整概括。天地尚有竟時,人這種東西有朝一日也會走向滅亡,這一點無需忌諱。但是人有心,並非草木,正因為這世界本是一場蒼涼悲劫,我們才需要同情理解、悲天憫人。我知道我改變不了世人的本性,我也沒打算去改變,救世者知其不可而為之,我會盡我之力去喚醒人心中被蒙蔽、被異化的部分,同時不改我狂人本色,就如那天心白月冷照凡塵。”
周雪鮫聽到這裏,欣然而笑。明畫眉心下怦然,默然不語。
淩一色麵無表情,沉思半晌,方道:“燕姐姐,你聽說過‘無盡虛’之毒嗎?”
楚飛燕道:“自然聽過,那是萬毒之首。”淩一色道:“我知道這種毒在哪裏,咱們打個賭如何?如果你能破解得了這‘無盡虛’之毒,我便一切都聽你的。”
楚飛燕道:“卻不知那‘無盡虛’之毒,竟在何處?”
淩一色隨手往空中一劃,道:“我們所處之地,便是無盡虛空。”
楚飛燕點頭道:“不錯,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在無盡虛空之中行走。”
淩一色問:“燕姐姐,你哲人不王,但你能與這無盡虛空對抗嗎?”
楚飛燕知道,沒有人能夠與無盡虛空對抗,即使是與道同體的曠世之哲。人終究是人,在無盡虛空麵前,休說人了,就算是神,也一樣卑微無力。
無盡虛,一種無法跨越之所在,人世之一切,終將消解於其中。
淩一色道:“如果你找不到破解無盡虛空的方法,那我便堅持我要做的事。否則除非你殺了我,我誓不罷休。”
楚飛燕道:“你給我一點時間,在白月上來之前,我給你答案。”
淩一色依偎在她肩上,道:“我等你,白月上來之前喲。”
她一雙深眸中閃爍著晶光,燦若星辰。
楚飛燕朗然一笑。天色暗得甚快,隻等那輪白月。
詩曰:
常才每笑偉才狂,恨把賢愚混一堂。
夢蝶鼓盆成絕調,騎牛披發入洪荒。
高瞻白月光天鏡,痛省金言救世章。
寂寞蒼茫山上路,俠之至者哲人王。
安求馬骨市千斤,紫驥如今久不聞。
傲首玄鄉遊大道,遺心恨海抱孤墳。
孤身敢入三千界,一哲雄於百萬軍。
嶺表狂徒狂未死,又挑狂膽著狂文。
(完)
人物判詞
膏火猶自焚,山木亦自寇。人生不如露,仙笛幾回奏。斷碣黃塵道,殘陽如血漏。天公挽髯笑,欲洗山河垢。造化劫無情,南山也非壽。哲士年恨少,俗物顏何厚。霜刀決狂雲,白月寒心透。昆侖高億仞,黃龍飛我右。溟蒙八柱間,茫然無夜晝。誰人知我者?萬載千秋後!
——“白月天霜”楚飛燕,從一個特立獨行的奇女子成為為武俠世界中的哲人王,當各種思潮失敗、世界麵臨崩潰之時,她挺身而出對抗荒誕與虛空,她所代表的狂人精神、人道主義、共存包容相結合的新理想主義路線,就是本書這個悲劇寓言中唯一或許的希望。
蓬萊遠去三萬裏,芍藥香銷四百州。寄語孤途神燕子,花魂已死不回頭!
——“芍藥公主”淩一色,楚飛燕的義妹、最好的朋友與最大的敵人,已經瘋狂的反世俗哲學陣營統帥,掀起了一場最瘋狂、最恐怖的意識形態戰爭。
獨據紫微揮恨血,塵寰一片莽蒼蒼。千秋回首提肝膽,萬古無人似我狂!
——泰壹宮創始人離恨天大君,創立了一個反世俗哲學陣營並為推行思想主張而不惜采取極端手段的狂人哲學家。
滄海波瀾生萬欲,羲和浴日恨多情。
——離恨天之妻白結縭,孤眠閣主。
狂人不死,幽人常藏。羲和日出,泰壹宮亡!
——白結縭後人白浴月。
顛倒乾坤唯任氣,康回怒觸不周傾。
——康回莊主風狂雪,楚飛燕的師父與精神啟蒙者。
孤塚高雲皆寂獨,我從血海見蒼生。
——泰壹宮第四代首領寂滅天大君,武俠世界中的盧梭,試圖放棄泰壹宮的反世傳統,改走救世路線,進行社會革命。
宇內英雄仍沉溺,媧皇心血亦凋零。
——媧皇崖主淩滅鼎,淩一色之父。
飄若驚鴻來世上,洛神豔目已如冰。
——洛神閣主淩冷玉,淩滅鼎青梅竹馬的堂妹。
欲海人寰爭利我,軒轅應悔創文明。
——軒轅穀主辛齮墨。
英雄不必在江湖,筆硯叢中有狂夫。阿燕平生知己少,奇人許我是篤吾!
——“玄海居士”莊道甲,楚飛燕的知己。
內聖外王猶抱恨,五經正義又何如?善終自古須良始,秩史高文不必書!
——“善始善終”明惟厥,中土武林三大精神領袖之首,明家家主。
府物官天枉自憑,終隨地陷與山崩。清居老死修仙者,浪道扶搖效大鵬。
——“與寥天一”蘇見獨,中土武林三大精神領袖之一,蘇家家主。
定是人間事可憂,蓮台老佛也眉愁。十萬世界荒涼處,苦月彎彎照九州!
——“三界攀緣”僧病本,中土武林三大精神領袖之一,僧家家主。
禦勢居功勢不終,籠人法術是囚籠。帝秦未掩商君毒,哭向西風淚更紅。
——韓夫人,真名商韓害,中土武林幕後領袖,商家家主。
史法春秋貴正真,緣何滿紙盡生塵?能欺舉世難欺己,辟謬張公苦後人!
——“春秋一字”周藏簡,中土武林太史。
莫學鮫人潔似冰,塵寰難載太多情。一從滄海埋名姓,雪國依稀不識卿。
——周藏簡之女周雪鮫。
三教同歸一徑連,王霸二道每相牽。外儒內法神功練,統治中原百萬年。
——明惟厥、商韓害之女明畫眉。
§§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