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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蓮花道場

  周雪鮫道:“那請燕姑娘起個頭。”楚飛燕想了想,說:“以現事起句:‘新交逢故友’,可使得麽?”周雪鮫點了點頭,說:“我僭先了。”隨口接道:

  吟詩對遠人。攜掌噙風淚,

  淩一色說:“一上來便流淚,真小家子氣。”自聯道:

  揚衣撇樹塵。雄談吞八表,

  周雪鮫說:“芍藥公主果然抱負非凡,但動靜也太大了。”淩一色說:“我喜歡,你管得了?”周雪鮫聯道:

  極望仰三辰。紫縵霞城帳,

  淩一色聯道:

  黃雲月浪津。湘君孤怨念,

  周雪鮫道:“這句不好,調變得太快了,少了鋪襯。”也聯道:

  洛女淡嬌嗔。楚調高唐散,

  淩一色聯道:

  唐妃馬嵬辛。極天尊太一,

  周雪鮫說:“芍藥公主提到貴宮了,但這句有湊數之嫌,接得不好。”淩一色說:“你懂個屁!”周雪鮫也不辯駁,聯道:

  萬獸禮麒麟。夢斷思馳驟,

  淩一色接道:

  苔纏屐滑頻。風狂飆猛誌,

  周雪鮫聯道:

  夜冷念傷民。世亂鼎將沸,

  淩一色聯道:

  心殤路已湮。仇懷安可盡,

  周雪鮫搖頭道:“芍藥公主,你辭中怨念如是之重,可有什麽解不了的心結麽?”淩一色不答。周雪鮫又聯道:

  寂魄最無垠。苦恨鈴須解,

  淩一色色變,一腳將那洗腳盆踏得片片兒碎,道:“你什麽意思?”周雪鮫道:“我聽說你們泰壹宮人憤世嫉俗,以世為仇,失於偏激,其實……”淩一色喝道:“住口!”自聯道:

  迂辭吾不遵。焚冰融雪女,

  周雪鮫一愕,笑道:“竟要來燒我了麽?”因接道:

  割肉報花鄰。脈脈憐芍秀,

  淩一色眉一跳,甩手打了周雪鮫兩個大耳刮子,說:“我也贈你一句:啪啪打鮫唇!”

  楚飛燕忙將兩人分開,道:“好好地聯詩,你怎麽打人?”淩一色恨恨道:“叵耐這廝無禮,句句諷我,我打的就是她這張賤嘴!”楚飛燕說:“人家一片好心,你想‘融’了人家,人家還‘割肉’報你,你也該學學人家這氣度。”淩一色說:“她虛情假意,哪有什麽好心了?中土讀書人都是這樣的,她不是要‘割肉’嗎?好,我便割她的肉!”拔出薔薇刺,便向周雪鮫砍去。

  楚飛燕道:“使不得!”左手一伸,兩指拈在薔薇刺側麵上,順勢一推,同時右手反拿淩一色手腕。她們自幼一同長大,對彼此武功路數都熟極,楚飛燕以這手法奪她的劍,本來決無不成之理,這隻要內勁一吐,淩一色手中長劍非“哐啷”落地不可。但她們分別數年,淩一色又得了她父親媧皇崖主的傳授,與之前大不相同,楚飛燕這一拿被她以詭異手法化開,長劍仍向周雪鮫而去。楚飛燕變招也快,一勾一帶,把薔薇刺夾手奪了過來,但淩一色出劍勁急,在她臂上劃出了長長一道口子。淩一色驚叫一聲,欲收勢已來不及,見楚飛燕傷口血湧,忙撕下衣襟給她止血包紮,幸未傷及筋骨。淩一色道:“燕姐姐,我……”已帶哭腔。

  楚飛燕笑了笑,伸臂抱住她纖腰,道:“傻丫頭!”突然想到:“我這幾年縱橫四方,從未受過傷,不料頭遭竟傷在一色手裏。”

  淩一色哽咽道:“我見你老袒護她,倒跟我生分了,才……急的。”楚飛燕拍著她的背道:“傻心思!”又正色道:“一色,我當雪鮫小姐是朋友,賞她的才華,敬她的氣度,維護她是為人之義,你我一起長大,姐妹同體,無分彼此,你犯錯與我犯錯無異。你若害了她,我也罪孽非小。我阿燕一生中,最敬的是師父,最親愛的是你。你若還不曉得我用心時,我寧可往自己身上多刺幾劍。”

  淩一色把頭埋進楚飛燕胸前,哭了好一會,道:“燕姐姐,我聽你的。”楚飛燕笑道:“好妹子!”淩一色拭著淚道:“陪我洗個澡好嗎?”

  楚飛燕道:“陪你?”淩一色道:“以前在康回莊,我們不是一塊洗澡的嗎?”楚飛燕說:“是你小時不喜歡洗澡,我才拉著你一起洗的,後來你大了些,也要拉我來陪。”回味孩提趣事,不禁莞爾。

  淩一色道:“咱們從小一起洗澡,還害什麽羞?”楚飛燕臉一紅,道:“別說了,叫人笑話。”

  淩一色破涕為笑,卻對周雪鮫說:“我們去洗浴,氣死你!”周雪鮫嫣然一笑:“你們姐妹倆的事,與我有什麽關係?”

  淩一色一時語塞,瞪了一眼,把周雪鮫穴道點上,挽著楚飛燕去了。客店內本有浴室,二人解衣共浴,想起小時候的溫馨時光,雙雙心神蕩漾。淩一色邊給楚飛燕擦背邊道:“燕姐姐,我這輩子跟定你啦,等大事辦完,滅了三教,我隨你天南地北去,‘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楚飛燕咂舌道:“打嘴小妮子!開玩笑也有個度啦,我又不是男人。”淩一色笑道:“你雖不是男人,但什麽男人比得上你?”

  楚飛燕與她說笑慣了,也不在意,又問:“你說要滅了三教?這是寂滅天大君的意思?”淩一色說:“不是大君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我有一個誌向,要把這虛偽透頂的肮髒世道與欺世誤人的偽善學說徹底鏟除。這些狗壁虱,千百年來活在鐵籠之中,奴性入了骨髓,反把敢於反抗的、給他們找出路的人視為仇寇,我恨透了他們。”

  楚飛燕心中一驚,方知這個義妹誌向如此之大。沉吟半晌,道:“一色,我問你,離恨天大君的本領如何?”

  淩一色道:“還用問嗎?離恨天大君之能,宇內無對,他一無師父,二無奇遇,全憑超人才智,通悟至玄,一身武功全出於自創,誰人及得?我若有他一成的修為,早已無敵於當世,便天下英雄聯手也不懼。”楚飛燕道:“離恨天大君那麽大的本領,幾乎可說是天下事無不可為了,他為什麽不把反對他、嘲笑他的人全部殺光呢?然後稱霸武林,甚至連皇帝也做了,豈不沒人敢反對他了?”

  淩一色說:“稱霸武林算什麽,做皇帝又算什麽,世俗權勢隻能使世俗蠢蟲趨之若鶩,豈哲人狂士所屑顧?離恨天大君一生憤世嫉俗,他仇恨的不是個別人,而是整個偽人得勢、真人失路的世道。他既這麽主張,便要以身作則,若他也汲汲於權勢,又與俗人有何區別?那就算他本事再大千倍,又怎麽值得我淩一色敬重?”

  楚飛燕道:“不錯,他是不屑,魔君傲世,風骨如斯!但說深一層,更是他看得遠、看得透,他的著作《毒》中有一段話:‘夫俗人趨利而聚群,惜生而順勢,聚群則為群所驅,順勢則為勢所禦,雖欲自脫,不複可得也,舉世皆瞽,則明目者不敢言所見;舉世皆聾,則耳聰者不敢辯所聞。千年以降,人習於此,眾障既成,不可救矣。雖強裁力抑,亦不過抑毒於腑,其害愈烈。’離恨天大君知道要根本改變人心是不可能的,就算你把某種世俗事物強行消滅,也隻會適得其反,引起更激烈的反彈。隻要人的本性不變,任何被消滅的東西都會改頭換麵地重現。”

  淩一色道:“可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們泰壹宮人為什麽會被那些狗壁虱視為異端?是因為我們離經叛道,不信他們那一套。他們自己當慣了奴才,卻看不得別人活在囚籠外。既然這世道已黑白倒顛,還留之何用?燕姐姐,你也在中土闖蕩了幾年,捫心自問,你覺得中土好還是泰壹宮好?”

  楚飛燕在康回莊長大,她初來中土不久,便覺得這裏爾虞我詐、人心隔山,泰壹宮人狂逸放誕,凡事率性而為,自然心口如一,而中土人卻像立於危樓之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謙恭時近乎諂媚,與其說出於禮,不如說出於懼,讓她很看不慣。但若說要為此仇恨整個俗世,她又覺得並無必要。想了想,回身看著淩一色道:“其實咱們自由自在便好了,別人的事也管不了那麽多。”

  淩一色不悅流於形色:“我是魔道傳人,與世俗不共戴天。我泰壹宮人的恨,我要這世道千倍萬倍地償還。”

  忽聞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說得好!”聲音似近似遠,不知是從什麽地方發出的。楚飛燕道:“誰?”急穿衣出去看,不見有異。

  淩一色也穿好衣服出來,楚飛燕見她神情嚴峻,問:“一色,怎麽了?你認識這人?”淩一色說:“多半是我們泰壹宮的人,不然不會叫好。可別是……”楚飛燕問:“是誰?”淩一色搖了搖頭,道:“算了,我也拿不準。”

  楚飛燕提聲道:“北海滄溟飛冷月,關山鐵日掃雲樓!”這兩句話出自離恨天的詩作,若是泰壹宮人聽到,便會回答“驚風吹冷英雄血,再恨人間二百秋”,兩邊便可會合。她聲音傳出,卻無人回應。正納悶間,卻見王守恨臉色沉黑,兩眼發直,踉踉蹌蹌過來,說:“公主,我……”一跤摔倒。楚飛燕馬上扶住,問:“王先生,出什麽事了?”

  王守恨勉力抬頭,迸出一句話來:“狗、狗畜生!”噴出一口鮮血,昏厥過去。淩一色一探他脈搏,道:“他中毒了,燕姐姐,看你的。”楚飛燕道:“扶他進去,我來解毒。”

  楚飛燕練過維鬥神功,此功是離恨天六十三大神通之一,最善克毒。除了天下毒物排名第一的“無盡虛”,什麽劇毒邪祟也不能侵體。若別人中毒著邪,隻要中的不是毒物中排名前三的“無盡虛”、“人心瘴”、“世情毒”,都可以維鬥神功助彼驅除。維鬥神功修煉法門本不甚難,但對修煉者資質要求極高,而且離恨天大君傳下的武功典籍中有些地方也語焉不詳,一百三十年來,多少才智超卓之士竟無一練成。風狂雪武功勝於徒兒不啻十倍,他自己也沒練成。而楚飛燕隻半日功夫便練成了,風狂雪深讚她天賦異稟。她運起維鬥神功,很快給王守恨解了毒。

  王守恨醒來長舒一口氣,道:“多謝姑娘!”楚飛燕問:“王先生,誰傷了你?”王守恨道:“是狗眼神君。”淩一色問:“這老畜生一直跟著我們?”王守恨道:“不像。他們當道打人,我實在看不下去,上前喝止,那狗眼神君便率眾來圍攻我,一時沒提防那廝暗器,著了他手。”

  淩一色怒道:“中土武林的雜碎!燕姐姐,咱們報仇去。”楚飛燕想:“我這幾年行走江湖,聽人說起這狗眼神君的事,真是劣跡斑斑,上次觀他言行,也是囂頑敗德之徒,江湖傳聞不曾冤枉了他,除了此害也好。”遂道:“那便去找這廝要個說法!”淩一色說:“可別教姓周的走了,帶她一道去。”回房拉上周雪鮫,與王守恨等同去報仇。

  王守恨在前引路,走出十來裏,遙遙望見一道清澗上架著座石橋,橋邊有人聚集,王守恨道:“便是那裏了!”趕過去,隻見一個“老而不”坐在滑竿上,一副指點江山的姿態,橋欄上綁著五個男女,被折磨得不成人形,那老貨還指揮眾人往他們身上潑屎潑尿,施虐者正是狗眼神君及其弟子。原來當時狗眼神君受淩一色挑唆,誤闖替興樓,被蘇坐忘製住,他本意隻是向周家討個說法,並不想得罪明家,更不想與魔宮異端扯上關係,費了好大工夫,才把事情解釋清楚,還被顏彌厚、周藏簡痛責一番,隻好賭咒發誓,承諾捐獻一半家產建書院義舍,並每年到真定學一個月三《禮》,才姑免其罪,以觀後效。中土武林人士犯有過失,自有本門掌門頭領處置,若是掌門有過,也有三大世家處罰。蘇家無為而治,一般讓下麵自行解決,因此中土武林的道家門派日子相對好過。佛家門派掌門首領犯錯,僧家多使之避位懺悔,重者逐出佛門。明家行事方正,督下甚嚴,像這種沒收家產、責令習經的處罰,尚屬於“教”,若“教”了還不“善”,便是要“誅”的了。當然,若是信奉異端,與“天地綱常”作對,那連“教”這一環也可省去。盡管如此,江湖中還是爭鬥不息、陰謀層出,一般門派隻要不犯渾去招惹三大世家,或不知死活地去質疑“古聖先賢之道”,還是不難在江湖中立足的。

  這狗眼神君吃了大虧,忍氣吞聲,憋著一肚悶火,便四處尋事泄憤。來到此間,抓住幾個江湖新人,一查問沒什麽勢要背景,立時毒打之。楚飛燕見了,大怒道:“老豬狗!”狗眼神君的弟子聽了,嚷道:“你這廝罵誰?”楚飛燕道:“我罵你這毅嚴堂的老狗!還有你們這些潑男女、狗奴才、給狗舔腚的狗!江湖全教你們這些仗勢欺人、不學有術、占人道路的雜種禍害了,又來害世道!”狗眼神君認出兩人,也怒道:“兩個斬頭鬼,糊弄神君,還敢來送死!”把手一揮,眾弟子各提大棒,便向她們撲去。

  楚飛燕一腳將地上一塊什麽東西踢起,一聲悶響,砸在一個狗臉跟班腦門上,那狗才腦漿四濺,活像打翻豆腐鋪,仆地不活了。眾人看時,卻是一截磚頭,正好將去建茅坑。淩一色笑道:“好!磚打毅嚴堂野狗!”狗眼神君氣得兩片嘴唇亂開亂合,罵道:“乳臭未幹,別囂張了,教你知道老前輩的厲害!”白眼一翻,便使出他的看家本領——狗眼看人大法來。楚飛燕道:“翻什麽死魚眼!看本姑娘的!”一聲龍吟,霜刀出鞘,右足拈了,斜斜指出,正是素足刀法的架勢。

  狗眼神君翻了幾下白眼,奈何不了對方,已經心驚,待霜刀異光射入眼來,隻寒得他內息大亂,暗道不好,又見楚飛燕姿勢奇特,從未見過,更是驚疑,勉強上前鬥了幾招,楚飛燕素足刀法神出鬼沒,一口霜刀與身體融而為一,如廣雪降霜,玉龍舞雪,光屑滿地,足影飄鴻,沒幾招,便殺得狗眼神君三魂七魄如風中鈴鐺,蕩個沒完沒了。淩一色手綽薔薇刺,早把一二十個狗弟子殺翻在地,餘的都走了,卻叫道:“燕姐姐,別忙殺狗,我來慢慢炮製他。”上前夾擊。狗眼神君手忙腳亂,大叫一聲:“小賊,看神君的含屎噴人功!”鼓腮便噴。楚、淩二女久聞含屎噴人功厲害,側身相避,誰知狗眼神君隻是虛張一口,無屎可噴,吐了口痰,拔腿便走。

  楚飛燕道:“老狗,走哪裏去!”橫空飛躍,早攔在狗眼神君之前。狗眼神君又往回跑,淩一色長劍寒光閃閃,向他指去。狗眼神君冷汗直冒,勉強笑道:“好漢,無仇無怨,我也老了,各讓條路罷?”楚飛燕道:“呸!你還有臉說老!骨氣都叫狗吃了?”

  狗眼神君眼神閃爍,道:“你們是泰壹宮的人?我棄暗投明,加入你們如何?”淩一色道:“呸!泰壹宮中,沒有你這等欺軟怕硬的賤狗。”狗眼神君隻想拖延,又道:“你們二打一,又有兵刃,有本事收了兵器,一對一地公平比劃。”

  王守恨上前道:“公主,我來收拾此獠,休教他說嘴。”淩一色知他傷在狗眼神君手下,急思雪恨,又知他武功本不輸與對方,再打一次,必有把握,遂道:“王先生,交給你了。”楚飛燕也收了刀,讓出空當給他們決鬥。

  狗眼神君再無借口,隻得硬著頭皮迎戰。王守恨一心報仇,全身解數都使出來,越戰越勇。楚飛燕回頭去看被狗眼神君折磨的那幾個人,均已氣絕。卻見周雪鮫一旁立著歎氣,問:“雪鮫怎麽了?”周雪鮫搖了搖頭,道:“我……我覺得這世界太殘酷了。”楚飛燕抱住她安慰道:“你是世家小姐,過去受人尊重,江湖凶殺之事可能還見得少。我知道你是很勇敢的。”周雪鮫說:“我不是怕,死人我也見過,我隻是覺得這個成王敗寇、恃強淩弱的江湖太悲哀。”楚飛燕說:“我宰了這老狗給你壓驚?”周雪鮫道:“問題不在一兩個人身上。要從本源上找,秩序已經陳腐,陷入瘋狂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淩一色見她們說話,嚷了起來:“幹嗎搭理那姓周的?我也要抱抱。”楚飛燕道:“真拿你沒辦法。來,抱一抱我的好妹子一色。”過去將她攬入懷裏。那邊廂“哎喲”一聲,卻是王守恨一掌擊中狗眼神君左臂,打得那老狗慘號起來。

  卻聞得一個蒼老聲音森然道:“無知小輩,揚威耀武,也不看看在誰跟前。”楚飛燕循聲望去,卻見兩條人影並肩飄至,穩穩落在王守恨與狗眼神君之間,各出一掌,便將他們蕩出數丈之外。卻是兩個緇衣老僧,一個頭大身短,棕紅麵皮,雙眉倒剔,如金剛怒目,一個頭小身長,麵色蠟黃,眼角低垂,也凜然生威,各披著一串長長的紅木串珠,腰間挎口戒刀。觀其服色氣度,絕非等閑僧侶。

  狗眼神君回望一眼,心道:“梵網宗兩大首座怎麽到了這裏?”也顧不上那麽多,借此空當便逃。那大頭僧冷冷道:“神君往哪裏去?”狗眼神君邊走邊道:“兩位大師,那兩個婆娘是魔宮的妖女,你快將她們拿下。”頭也不回地遁了。

  二僧眼皮微抬,打量著楚、淩二女,他們素知狗眼神君並非良善,對他的話也不甚信。淩一色素來討厭僧道,沒好氣道:“賊禿,看什麽看?看瞎你的狗眼!”那黃麵僧開聲道:“你們兩個是誰?為何會與狗眼神君爭鬥?可是極樂和尚派你們來的麽?”

  周雪鮫上前福道:“參見心舍、心戒兩位大師。”二僧見了她,臉色登和,也還禮道:“周小姐好。”周雪鮫又道:“這兩位是我朋友,那個……白天霜、白芍藥姑娘。”二僧笑道:“剛才沒見到小姐,隻道是極樂和尚同黨生事,原來是周小姐朋友,那自不妨。衲子僧心舍、僧心戒見禮。”

  楚飛燕想:“原來他們便是梵網宗兩大高手,看樣子雪鮫與他們交情不錯。”原來四諦僧家內部分為許多宗派,現任家主僧病本是見性宗的,此宗源於西來和尚僧菩提,成於一代高僧僧無樹,重定慧頓悟,是目前影響最大的一支。梵網宗側重持戒,也是一個甚有影響的宗派。僧心舍、僧心戒是梵網宗首領,佛學武學修為均深,在中土武林中,也算是一代宗匠。周雪鮫被判定為異端之事,他們尚未知曉。

  周雪鮫道:“剛才聽兩位大師提到極樂和尚,難道那‘殺人佛祖’又重出江湖了麽?”僧心舍點著大頭道:“正是!佛門不幸,降生妖孽,也是劫數。”

  淩一色心中一動:“難道僧家內部生變?那什麽極樂和尚又是誰?我且不動聲色,看個究竟再說。”僧心戒問:“周小姐何以至此?極樂和尚的爪牙近來頻頻出沒,小姐和貴友都得小心,要不與貧僧同行也可,有個照應。”周雪鮫自幼讀書,經史子集無所不窺,也曾與當世高僧談論佛學,僧心舍、僧心戒都算得是她忘年之交。

  周雪鮫道:“不敢打攪。極樂和尚竟如此猖獗,不知病本大師知否?”僧心戒道:“老僧千裏趕回福建,便是奉了病本師兄法帖來援。極樂和尚的殺人證道功已練至化境,糾合了一大班番邦高手,要與病本師兄比武論道。”

  周雪鮫歎道:“殺人證道功第一層要飲一人之血,第二層要飲四人之血,第三層十六人,第四層六十四人,練到化境,得傷多少人命?當年泰壹宮殺的都是武林人士,未曾傷過一個不會武功之人,兼且是中土武人先動的手。這極樂和尚卻以屠殺平民為樂,其殘忍暴戾真是令人發指。”僧心舍道:“這些年他在番邦活動,也不知造下多少惡業。”僧心戒道:“但說到可恨,還是泰壹魔宮更加可恨,極樂和尚再凶桀,也未嚐公然詆毀佛祖,殺人至多就是殺一輩子,異端魔道才是流毒無窮。”

  淩一色聽著,心裏恨出火來:“原來在你們這些蠢材眼中,‘異端魔道’比叫你去死還可怕!一百三十年前離恨天大君便說你們愚頑成性、無藥可救,我看你們活著與死也沒什麽區別,幹脆歸西去罷。”楚飛燕見她捏緊薔薇刺,往前一步,把手背在身後揮了揮,讓她不可輕舉妄動,道:“雪鮫,咱們還要趕路呢。”周雪鮫會意道:“二位大師,阿鮫走了。”二僧合十道:“小姐保重。”

  淩一色忽道:“燕姐姐,你看那!”往楚飛燕背後一指。楚飛燕回頭望去,淩一色猛然把她手中霜刀撥出,薔薇刺同時前指,腳上明珠晶光一閃,動如發機,直取二僧而去。二僧本道她是周雪鮫朋友,戒心去了大半,待反應過來時,已被霜刀異光罩住。僧心戒素善“西天引渡”功夫,雙手撥引兵刃暗器,萬試萬靈,便是四方八麵同時有千百支飛矢射來,也教他於一瞬之間盡數撥開。他一見刀光劍芒,自然生出反應,左手“鏘”的一聲把薔薇刺撥得飛出十餘丈外,直沒入地,右手去撥霜刀時,內息一岔,出手差了數分,霜刀悄無聲息地卸下了他一條右臂,去勢毫不受阻,將僧心戒攔腰裁為兩段。周雪鮫驚叫一聲,望地軟倒。

  僧心舍一掌淩空拍出,淩一色側躍避開,全身一震,胸中氣血翻騰,又將手中霜刀一晃。僧心舍頭一暈,立知此刀大有玄機,不敢再戰,向周雪鮫道:“周小姐,你——”搶了僧心戒半截身軀,急急而走。楚飛燕道:“一色!”淩一色霜刀已脫手飛出,挾著風聲,射向僧心舍後背。僧心舍隻感到背後一道寒氣追來,欲相避時,內息又岔,霜刀何等神異,他雖背對霜刀,還是受了刀光克製。楚飛燕淩空斜飛而至,長腿一伸,用腿彎把霜刀夾住,道:“一色夠了!”淩一色好生掃興,長笑一聲,道:“回頭告訴禿驢們,泰壹宮芍藥公主淩一色便是你們的魔星!你不容我們的道,我也不容你們的法!”

  楚飛燕道:“一色,你這是陷雪鮫於不義!”周雪鮫坐在地上搖頭道:“算了,阿鮫本想避免爭端,但……罷罷,反正在中土武林眼裏,我早就和你們是一夥了。”淩一色冷笑道:“那禿賊是自找死。誰叫他罵我們來著?我泰壹宮人是白受他氣的麽?”一腳把僧心戒半截屍首踢下澗去,自去將薔薇刺收回,又向周雪鮫道:“你叫我白芍藥,這名字不錯,嘿嘿!”

  楚飛燕深知中土武林與泰壹宮仇恨之深,也不能全怪一色,事已至此,多說無用,遂問:“雪鮫,剛才你說的極樂和尚是怎麽回事?”周雪鮫說:“那僧極樂本也是一位佛門大德,輩分極高,然而性格偏執了些,一心成佛,欲速不達,誤入魔瘴,於是開創了‘殺人禪’一派。”楚飛燕道:“殺人禪?”周雪鮫說:“他曲解佛經,說殺人乃消業之道,竟強逼別人信佛,不信便是罪業,罪業便要殺,隻有以血供佛,才能消業。當時中土武林正與你們泰壹宮交戰,無暇管他,他便倒行逆施,不知害了多少無辜性命。滅異穀大戰後,病本大師回頭收拾他,明、蘇兩家也來支援,他自知難敵,逃亡出海,從此下落不明。若還在世上,已有一百多歲了。佛門正道對他都很不齒。”

  楚飛燕說:“一色,你聽聽,又是一個強迫別人奉己所信的。”淩一色聽她話中有規勸之意,嘴一撇道:“他們中土自古隻會窩裏鬥,又不見我泰壹宮一百三十年來出過什麽內亂。俗人怎能與狂士相比?狗壁虱響頭叩盡,難到靈山,泰壹宮人我自為天,生而自立,他們先把脊梁挺直了再說吧。”

  周雪鮫黯然神傷,望澗水拜了三拜,道:“阿鮫對不起大師。”楚飛燕說:“這事是我們做得不好,大和尚若真四大皆空,不會怪你的。”淩一色道:“他是前生作了業,今生注定死於我手,我給他消業,他還要感謝我呢!”

  王守恨道:“那和尚逃去,定引大隊人馬來,不如速去。”淩一色揮手道:“走。”周雪鮫低著頭跟去。楚飛燕安慰她道:“沒事的,別想太多了。”

  當夜眾人在野外露宿。夜深人靜,星月明朗,唯聞微微風聲,周雪鮫暗自起身,悄悄走開,拽開腳步便走。月色下行了二三十裏,忽聞背後一個聲音冷冷道:“你走哪裏去?”周雪鮫回頭一看,見是淩一色、楚飛燕。楚飛燕道:“雪鮫,你不願跟我們去媧皇崖,可以直說,何必黑夜不辭而別?”

  周雪鮫道:“燕姑娘恕罪,阿鮫聽說僧極樂回來要與病本大師為難,放心不下,想去觀照禪院看看情況。怕芍藥公主不允,隻得先行一步。”淩一色道:“瞞誰呢!他們僧家內亂,關你甚事?再說你自己就是有罪之身,逃刑在外,你會蠢到去送死?”

  楚飛燕問:“雪鮫,你和觀照禪院很熟麽?”周雪鮫道:“病本大師與我交情匪淺,他老人家對阿鮫關愛有加,就算冒險,我也不能不顧觀照禪院安危。”淩一色道:“好會說!你武功好高麽?你去了便能對付得了僧極樂?”

  楚飛燕與周雪鮫這些天相處下來,知她至情至性,不會作假,遂道:“雪鮫,我相信你。但你此去太過危險,若被明家人馬拿去,不是耍處。我不知道還罷,我既知道,斷不會教你犯險。你且跟我們回去再說。”

  周雪鮫點了點頭,問:“怎麽不見王先生他們?”淩一色“哼”了一聲,道:“誰知道你有沒有什麽圈套,我當然要留著人馬在後麵,若中了你的毒計,也有後援。”

  這時半空中傳來一個莊嚴而蒼老的聲音道:“虛空真假琉璃淨,能將垢土化西方。見性真如長在我,靈山不向心外求。”又一個聲音長笑道:“極樂西天無接引,血盆地獄現如來。抓起屠刀究竟覺,殺人成佛上靈山。”兩個聲音雖有前後之分,但前一個聲音說到“琉璃淨”時,後一個聲音已開始說“極樂西天”,兩個聲音都清清楚楚、頓挫分明,誰也不能將對方壓下去,譬如兩座等重大鍾同撞,於萬籟俱寂中陡然發出,隻震得群山環響,回音不絕,其中夾雜著無數飛鳥驚起撲翅之聲,末了又是一個聲音道:“叛徒僧極樂,我佛以慈悲渡世,你‘殺人成佛’,是何道理?邪魔外道,猶敢談禪?今番見性、會三、一界、梵網、滌垢、深密諸宗會聚蓮花穀內,便是要鏟除你這業障,你還敢公然現身,難道連‘因果報應’四字也不信了麽?”聲音渾厚洪亮,又是一位高手。

  周雪鮫道:“病本大師定是在那裏!”楚飛燕與淩一色對望一眼,均感此事太湊巧,但那聲音分明從甚遠之處傳出,中間雖有山巒阻隔,仍真真切切地傳入耳膜,仿佛發聲者便在左近,其內力之深蘊充沛可想而知,斷非等閑高手可辦到。楚飛燕未曾見過僧病本,一直想會會這位中土武林屈指可數的大宗師,看看是否真有其實,聽了那聲音,好奇好事之心又起,遂道:“一色,看看去?”淩一色想:“我來中土一趟,沒查到白結縭結局,隻帶一個周雪鮫回去,功勞有限,若能趁僧家內亂,一舉將這些臭光頭收拾了,回去也給媧皇崖長臉。”遂道:“去會會他!”

  卻又聞得那邊傳來聲音道:“爾等妄分宗派,枉自參修,肢解佛義,皆未悟我佛真意。本尊通解三藏,得佛心印,殺人禪法,至高至明,是大慈悲法、大解脫法、大光明法,爾等悉當改宗服膺。”

  三女尋將過去,盤過兩處山腳,其間還不住聽聞那些人辯論之聲,卻望見一圈亮光,果有兩三百人在一個山穀中聚集,分做兩邊,外圍都燃著篝火。周雪鮫道:“那是病本大師!”淩一色打了她一巴掌:“別吵!”楚飛燕看時,卻見兩邊都端坐在地上,西邊的人更多些,為首一個老僧身披大紅袈裟,敞開僧袍,比餘僧足足高出一個頭有餘,左手抓著一根錫杖,杖頭爍著紅光。東邊為首的是一個枯槁瘦黑的老僧,粗布僧衣,腳踏麻鞋。二僧相距七八丈,手中各執定一根又粗又長的鐵鏈,鐵鏈的一頭連著一口偌大的銅鼎,看上去總有七八百斤,放在兩人中間,兩人口中辯論佛義,那銅鼎卻不住地搖晃顫動,看樣子雙方是通過這方式來比拚功力。

  三女隱身草木中窺視,楚飛燕見東邊清一色的都是光頭和尚,而西邊眾人裝束千奇百怪,連剃光頭的都沒幾個,大半看上去不像漢人,便知他們是僧極樂一夥了。那銅鼎有時微微向一邊移去,隨即又被拉回,似乎一時半會還決不出勝負。至於他們的辯論,楚飛燕感覺西邊的和尚語勢咄咄逼人,東邊的從容沉穩、不卑不亢,但內容都空洞乏味得很,也不關心。

  看了一會,西邊那高和尚大喝一聲,手肘一振,銅鼎陡然向上跳起,高和尚手中鐵鏈隨之一送,那銅鼎打著轉向東邊老僧橫推而去,西邊眾人高聲喝起彩來。那枯瘦老僧卻紋絲不動,手中依舊持定鐵鏈,口誦佛號,那銅鼎越去越疾,離他身前不到半丈之時,突然一聲巨響,一座巨鼎四分五裂,兩根鐵鏈都斷成十六七截,四散飛出。其中一截遠遠拋出一條弧線,往淩一色頭頂上落去,淩一色隨手撥開。

  場上之人不是四諦僧家前輩能人,便是僧極樂從異域番邦糾合的邪派高手,無不眼明耳利,淩一色動作雖小,立時便有人覺察,紛然道:“誰在哪裏躲著?”“何方高人,可現身否?”

  淩一色霍然躍出,道:“泰壹宮芍藥公主在此!”此言一出,東邊眾僧皆為震動,而西邊番人大多未見識過泰壹宮厲害,隻道是什麽尋常幫派,也不放在心上,見跳出一個明豔少女來,倒是一喜。僧極樂及少數知道底細的心都頓時懸起,不知泰壹宮人何以在此出現。那枯瘦老僧皺眉道:“極樂和尚與魔宮通氣了麽?”淩一色“呸”地一聲:“憑他也配?”

  楚飛燕、周雪鮫隨之現身。周雪鮫遙遙拜道:“大師,一向可好?”那枯瘦老僧道:“是周小姐?”僧心舍越眾而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那老僧一言不發,向周雪鮫望去,目光中隱含疑惑之色。

  周雪鮫說:“病本大師,其中曲折,容後細稟……”僧極樂抬眼問:“你們是魔宮的人?不幹你事,快自去罷!”他養顏有術,雖已年過百齡,還是紅光滿麵,並無多少皺紋,轉過身來,卻見他肚皮上文著一個笑口彌勒,在火光輝映中顯得甚是詭異可怖。

  楚飛燕一想起周雪鮫所說此人惡跡,又見他這副尊容,更覺反胃,問道:“你便是號稱‘殺人佛祖’的僧極樂?”眾番人紛紛道:“極樂尊者,三界大師,在世活佛,掌管未來。”楚飛燕、淩一色皆道:“呸!呸呸呸!”僧極樂微微笑道:“幾位美人,本尊爭的是僧家法統,無意與你們魔宮為敵,中土的事,你們還是少管的好。”

  東邊一個白眉老僧道:“殺人禪與魔道異端如出一轍,都是害人邪說,悉應除去!”楚飛燕問:“大和尚是誰?”白眉老僧道:“會三宗僧顯實!”楚飛燕道:“原來是顯實大師,我告訴你,像這老和尚做的事,我是絕對不會做的。”僧顯實道:“你是魔道中人,自然為自己辯解。”楚飛燕說:“有什麽好辯的?什麽道很重要麽?關鍵要看自己怎麽做。”

  有些番人瞧著楚、淩、周三女美貌,一個清高絕俗,一個明豔無儔,一個素雅難方,真是各有各的風姿,各有各的出色,實在難分軒輊,平生所見番女哪能及得萬一,早已癡癡出神,不免歪心大動,七嘴八舌地說起番語來。楚飛燕、淩一色雖聽不懂,諒來也不會是什麽好話,更是氣憤。東邊眾僧有不少認得周雪鮫的,之前聽僧心舍說她投靠了泰壹宮,害死僧心戒,還未盡信,今番見她果然與泰壹宮人混在一起,憤然之餘,更是惋惜。僧病本徐徐轉頭,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道:“周小姐,以山僧對你的了解,你斷非不良之人。”

  周雪鮫道:“阿鮫已是周家棄女,這兩位姑娘也與替興樓無關,一應罪責隻在阿鮫身上,與家父無涉。心戒大師之死,阿鮫也痛心不已,但怒阿鮫直言,追根溯源,若非三大世家不容異學,又怎會有雙方之間的血海深仇?說到殺人害人,中土人死於內鬥的比泰壹宮殺的不知多了多少倍,這數千年曆史便如極樂尊者的神功——殺人證道,所證之‘道’未必真有那麽美好,隻是它們在鬥爭中獲勝而已。什麽時候這世道的運轉才能不靠人血去推動?阿鮫治史每念及此,唯流淚歎息耳。”

  楚飛燕不由得向她臉上望去,隻見她二十來歲的眸子中寫著百千年的悲愴,心中一凜,終於明白這位世家小姐為什麽要反抗。尋思道:“離恨天大君要出走,雪鮫要揭露,難道這世道真是這麽悲哀可怕嗎?個人處於大潮之中,確也十分無奈,就算你武功通天,最多也是自保,很難改變他人的想法。什麽陣法都沒有這世道之陣厲害,這東西,看不見,摸不透,卻左右著每一個人。到底怎樣才能改變這局麵?也難搞得很。”淩一色冷笑道:“你們俗世什麽都有,因為什麽都是血做的,除了一樣東西,就是自立!這東西,血做不來!隻有狂人才配享有。”

  僧極樂處心積慮,想在有生之年一奪家主之位,成為萬人景仰的武林領袖、在世活佛,花了十幾年功夫,收攏番邦異人以為己用,又狂練殺人證道功,自忖已足以一舉製勝,故重返中土來爭法統。剛才一番較量,沒占到僧病本便宜,已感失望,又見泰壹宮人突然現身,雖隻是幾個女子,也不得不防。但事情反正做了出來,自己同黨一點甜頭都還沒撈到,哪有半途而廢之理?現下己方人多,若等僧病本援軍來到,更是不利。遂合掌道:“梵天中尊,帝釋在位,真如佛光,普照十方!”這是他約定的一齊動手的暗號,眾黨羽得聞,齊聲怪吼,盡皆躍起,如餓狼般向對麵撲去。僧病本睜目道:“先去內魔,再伏外道,僧家衲子護法!”

  有二三十個番人卻不去攻擊眾僧,都奔楚、淩、周三女而來。僧極樂的殺人禪本就是強詞奪理、破綻百出之說,除了他自己,誰會真心信奉了,若非好利好色,誰肯與他賣命,美色在前,哪有不動心的,僧極樂也喝止不住。

  淩一色道:“狗強盜無禮,動手罷!”楚飛燕抽出霜刀,塞進周雪鮫手裏,道:“好好護身!”周雪鮫忙道:“那你呢?”楚飛燕一笑道:“周小姐,讓你看看阿燕的本事!”飛身而起,一躍數丈,雙足分向兩個番人後心踢去。

  兩三百人分做大小兩個戰場,在夜幕下廝殺。僧極樂自知與僧病本一時半會也分不出勝負,並不向他挑戰,教四五個最得力的死黨將他纏住,自去挑較弱的對手來打,反正己方人多,就算一個換一個,還是大占優勢,到最後自可合力圍殺僧病本。他年過百旬,若按輩分算僧病本等都是他晚輩,誰強誰弱他清楚得很。

  那邊圍攻楚飛燕她們的番人皆非庸手,內中還有幾個西域邪教的首腦教長,在其地盤呼風喚雨,鮮逢敵手,受僧極樂蠱惑來中土生事,也自以為必能縱橫捭闔,金錢美女唾手可得。不料一見那霜刀異光,莫名其妙地便大生怯意,一身不自在,便有十分本事,也去了六七成。淩一色邊打邊道:“燕姐姐,我姐妹聯手殺絕這些狗賊,天下揚名!”楚飛燕道:“別大意!”手指疾點,施展淩空擊穴的功夫在一個使鐵蛇的胡人眉心戳出一個血洞,複一腳將身後一個番僧手中鷹爪鋼抓踢得反插進他肚子。

  周雪鮫身子一軟,栽倒在地。霜刀異光對她損害照樣甚大,勉力支撐,已堅持不住。楚飛燕好生自責:“怎麽忘了這個?”連發數招,逼開向周雪鮫撲去的幾個敵人,把霜刀收入鞘中,扶起周雪鮫道:“一色,先突圍罷!”淩一色道:“這狗壁虱真累事!”腳尖珠光閃爍,長劍貼地一剪,將一名敵人脛骨斬斷,那人甚是凶悍,身子雖然摔倒,手中鐵杖仍往她頭上砸去,淩一色側身避開,鐵杖在她腳邊打出一個深坑,塵土飛揚。

  這邊廂正鬥得火熱,忽然四麵齊噪,聞得奏樂之聲,又有大隊人馬合攏,轉眼便將激鬥之人圍在中間,火把耀天,裏外數重密密匝匝,看樣子少說也來了千人。正鬥之人見陡然生變,都住了手,複分開兩邊立定,楚、淩、周三女不屬任何一邊,自站在一處。周雪鮫抬頭往來人望了一眼,微微一驚,呼道:“是表姐!”

  隻見對麵來人中一個端莊女郎麵孔朝南,世家小姐打扮,一身裝束大方得體,在眾人中甚為顯眼。她神情儼然,麗而不妖,然雙瞳無光,是個失明之人。一見這模樣,不消多問,便是大名鼎鼎的“女中顏回”明四小姐了。

  楚飛燕久聞明四小姐之名,也知武林中人對她敬若神明,但想她一個年輕女子,也不大自己幾歲,多半是憑借家聲,未必真有什麽出類拔萃之處。此時親睹其儀態,卻感這女子儒雅之中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度,教人不敢逼視,又想:“武林中禮法森嚴莫過於明家,女子極少擔當外務,這明四小姐卻擁有甚大權力,若不是天縱奇才、能人所不能,便是內有蹊蹺了。”淩一色則“哼”了一聲:“什麽狗東西!”

  隻聽得明四小姐開聲道:“十三經大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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