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朱鐵兒陪著莊道甲下山。文大先生要邀莊道甲到重慶小住幾日,莊道甲以家人掛念推辭,朱鐵兒在一旁冷嘲熱諷,文大先生老大沒趣,隻得說不日即赴麻城篤吾莊拜訪。莊道甲與朱鐵兒也不與眾人作別,徑自向東而行。
莊道甲初時見文大先生風雅清致、博學多知,大有名士之風,本很想結交這位江湖奇人。但後來見他不肯為楚飛燕出一言相助,已知他終究隻是個凡夫俗子,對彼已有三分鄙薄。又想那白月天霜楚飛燕為人行事,無一處不是奇到了絕頂,比文大先生更高了十倍,能識此人,已大慰平生,不虛一番奔波驚險,於路上回味到好處,忍不住撫掌大呼:“奇哉!妙哉!”心想若有紙墨,定要立作一篇《俠女行》,傳於後世,心成千古奇文,雖陶淵明之《詠荊軻》,李太白之《俠客行》,唐傳奇之聶隱、紅線傳不能及也。遂向朱鐵兒索要。朱鐵兒笑道:“我哪會有這種東西?”
莊道甲歎道:“你姐姐真是個不世人傑、奇女子!”朱鐵兒說:“是麽?我也覺得呢。”莊道甲興歎不已,又細問楚飛燕的出身來曆,朱鐵兒也不清楚。兩人談得投機,倒也開心。
莊道甲忽道:“朱姑娘,你姐姐的竹屐讓我撿了過來。”卻從包袱中捧出一隻屐,正是楚飛燕的,當時混亂中被莊道甲收了,另一隻卻不知到了哪裏。朱鐵兒笑道:“隻有一隻,有什麽用?莊先生,你喜歡我燕姐姐麽?怎麽收藏她的東西?”莊道甲變色道:“莊某有妻有兒,朱姑娘不可取笑。”把那竹屐遞給朱鐵兒,朱鐵兒笑著不要。
又走了一段路,天黑了,二人找了一個山洞,將就一宿。莊道甲狂誕超邁,視道學禮法如無物,倒不覺得男女同穴有什麽大不了,但畢竟沒跟年輕女子出過遠門,不好區處,便欲將那山洞讓給朱鐵兒睡。朱鐵兒說:“我是野貓子,又會武功,在野外睡慣了,不礙事,莊先生可得保重身體,回家見尊夫人、令公子、令愛。”莊道甲道:“莊某雖不會武,總是七尺須眉之軀,豈有讓你露宿之理?”兩人相讓不下。
這時有人朗聲而笑,兩人望去,正是楚飛燕,腳上卻已穿了一雙皮靴。莊道甲大喜,連忙問她情況。楚飛燕笑道:“我從釣魚城上下來,沒鞋子穿,隻得找了個倒黴蛋,扒了他的。本姑娘雖不怕赤腳走山路,但弄髒了腳卻枉費我在釣魚城上洗那一回了。”莊、朱二人都笑。
楚飛燕說:“這位先生,你好像一點武功也不會吧?怎麽卻到了釣魚城上?”莊道甲苦笑道:“一言難盡!”朱鐵兒問:“燕姐姐,你的刀呢?”楚飛燕道:“我這不是來找麽。上山之前,我把它藏在了這個山洞裏。不空手上山,怎麽顯得本姑娘的能為膽量?”進洞一找,麵色微變,問:“鐵兒,有人來過嗎?”朱鐵兒搖頭:“我們也是剛到。”
楚飛燕皺眉道:“這可不太好辦。”朱鐵兒急問:“刀不見了?”楚飛燕點頭。莊道甲說:“一口刀而已,以燕姑娘的本事,弄一百口來也不在話下。”朱鐵兒道:“你懂什麽?那白月天霜刀是我姐姐的成名兵刃,分金切玉如削豆腐一般,天底下隻有這一把,怎麽能丟了?”楚飛燕說:“我把它藏在山洞最深處,若非有意去尋,很難發現。最怕的是被某個無知牧童或樵夫撿去了,那就無跡可查。若是武林人物取去的,哼,本姑娘總能要回來。”
朱鐵兒問:“會不會是有人跟蹤姐姐?”楚飛燕說:“以你姐姐的輕功,就四川這點地方,還沒誰能跟蹤得了我的。想來是某個人無意中得去了。咱們先到附近的村落中找找,然後再在這次赴會的武林人士中找。今晚是不成的了,明天一早再找罷。這位先生嘛——”朱鐵兒說:“莊先生要回麻城。”楚飛燕說:“這位莊先生是好人,鐵兒,你護送他回去罷,不用跟著我了。”
莊道甲心想:“如此曠世奇人,豈能失之交臂?士林之中幾曾有如此人物?”遂說:“我也不急,燕姑娘,我們先找刀罷。”楚飛燕說:“你這先生倒也仗義。但你不會武功,幫不上忙,你離家這麽遠,家人肯定擔心,還是快回去吧。”
莊道甲問:“燕姑娘,我們算不算朋友?”楚飛燕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怔,又想今日釣魚城上,他曾出語助己,局外之人能主持公道,比那文大先生可勝得多了,逐點頭道:“嗯,你為我說話,我很感激,我們是好朋友。”她與朱鐵兒一樣,不知道玄海居士莊道甲在當世士林中有多大名聲,隻當他是個一般的讀書先生而已。莊道甲道:“那便是了。你我既為朋友,朋友有事,豈可袖手旁觀?”楚飛燕道:“莊先生,江湖上處處刀戟,人心險毒,我得罪人多,隻恐連累你。而且你不會武功,我展開輕功,你追趕不上,若是與人動手,我還要分心照看你。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江湖何處不相逢,日後我有機緣到麻城再拜會你吧。”莊道甲聽她語氣誠懇,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士林武林一般無異,燕姑娘既如此說,莊某隻得從命了。”
次日清晨,莊道甲與朱鐵兒便要啟程回麻城。莊道甲道:“燕姑娘,莊某有一事不明,還要請教。”楚飛燕道:“莊先生請說。”莊道甲道:“燕姑娘乃人中絕頂,但終究是一個女子,難道便想在江湖上漂泊一生麽?”他和楚飛燕相識不到一日,卻已將彼此引為平生知己,莊道甲雖知以她心氣之高、行事之奇,絕不會似尋常女子作凡俗打算,但畢竟一是擔心,二是好奇,不忍有此一問。
楚飛燕微微一愕,心想:“我自幼便沒父母,師父養大了我,傳我一身本事,但到中土武林中闖蕩了幾年,然中土武林人士盡是虛有其表之輩,大不合我的性格,以後怎麽辦,以後再說吧。”遂莞爾一笑:“多謝莊先生關心了。江湖上的奇俠、魔頭,好死也罷,歹死也罷,到頭來都隻是一堆白骨。本姑娘隻求瀟灑自在活幾年,什麽時候有武功比我高的將我殺了便是。”
莊道甲見她一笑之時,妙目流波,春媚生頰,如月映荷池、雁遊霞海一般,教人觀之而醉、近之而化,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誰能相信她一人在釣魚城上威懾數千男子?至於俠烈豪暢、適性所之,年紀輕輕便能置生死於度外,更是當世士人絕大多數一輩子也做不到的。這種狂性,與他玄海居士正是一路人。遂歎道:“以天地為洪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是真名士自風流,燕姑娘有之矣。”朱鐵兒說:“燕姐姐,保重。”楚飛燕點頭道:“嗯,鐵兒你也照顧好自己。”三人依依惜別。
楚飛燕在附近村落中尋訪,一無所獲。又進重慶城中酒家、客棧、賭館、當鋪等三教九流人物混雜之地打探:“可見過一口五尺長的銀色短柄刀麽?”並無消息。
楚飛燕想:“我在釣魚城上大鬧一番,四川一帶的江湖人物誰還不知道我,這樣行走,多半會被人認出,偷刀的人遠遠躲了,卻怎麽去找他?也罷,待我改裝了去。”她以前行走江湖,從未改裝,一時不知扮成個什麽樣子才好,猛然想起了莊道甲,道:“我扮個中年書生罷。”
她找商鋪買了方冠、長衫、襪履及糨糊、畫筆等易容工具,找了個地方易容。待往臉上塗糨糊之時,黏稠稠的好生討厭,心想:“要我扮個長胡子,既麻煩又不像,也罷,我裝個少年書生得了。”抹去糨糊,戴了方冠,換了長衫,穿了襪履,就鏡中一看,倒也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她又尋訪了兩日,見路邊有家鐵匠鋪,心道我的刀別被人賣至這裏,正要去看,聽得身邊有人大聲喊道:“新郎官,新郎官!你哪裏去?”楚飛燕看了看,不見有甚新郎,也不理會,忽然一隻手拽住她衫角道:“新郎官老爺,你可教我尋得苦!吉時將至,新娘子都進門了,你一個人跑哪裏去?”卻是一個矮胖婦人,臉上胡亂搽著胭脂,氣喘籲籲,好十數人跟在後麵吹彈打唱,還趕著一匹大馬。
楚飛燕道:“你認錯了,不是我。”那矮婦道:“喲喲喲!新郎官兒還害羞呢!你羞啥?快快回去拜堂成親,生個大胖兒子是正經。”楚飛燕說:“真不是我。”矮婦道:“卻怎麽不是你?你是白天霜白少爺,楚老爺的公子,誰不認識?”眾人都點頭稱是。
楚飛燕一個激靈,想:“從這話來看,他們分明知我來曆,不知要我過去幹什麽?難道是仇家尋上門來?”她這幾年來惹的事著實不少,想到有人尋仇,正合心意,心道:“本姑娘便去會你一會。”遂道:“不須囉嗦,我回去便是。”那婦人歡天喜地,取來新郎喜服與她穿了,身上係了花,催她上馬,大吹大送簇擁而去。
一行人出了城,楚飛燕暗自提備,也不懼他。走了二三十裏,那媒婆指著前方一座莊子道:“到了!”牽著馬頭便去。楚飛燕相那莊子,果真張燈結彩,人聲熙攘,熱鬧非凡。
下馬進門,便有許多賓客在門邊迎接,個個喜氣洋洋,放起一串炮仗,劈裏啪啦的亂響。許多小童、姑嬸、做工的便來討錢,把楚飛燕包袱都奪了去。接著新娘家兩老、七叔六伯的也都來陪話,圍著楚飛燕轉個不休。一個老頭說是新娘的三叔公,顫顛顛的拄著拐杖,隻笑道:“這新郎哥俊!俊!比我閨孫女還俊幾分呢!”笑嗬嗬的合不攏嘴。楚飛燕想:“從這夥人看上去便是尋常百姓,不似會武,卻不知他們要拿我怎麽樣?若隻為對付我一個,不必費如此周章。我且由他,看準了再說。”納悶未已,又被幾個婦人纏住七嘴八舌地嘮叨一場,這回卻是說洞房生孩子的事,楚飛燕哭笑不得。
鬧了一會,聽得裏麵哄道:“新娘子出來啦!”簾子一揭,兩個十四五歲的丫頭扶著新娘邁出房門坎,新娘鳳冠霞帔,全身包嚴實了,隻看得出個頭挺高挑,比楚飛燕隻稍短點。眾人拉楚飛燕來與新娘握臂,楚飛燕隻得握了。司禮人道:“天地懶拜了,直接飲交杯酒便是。”楚飛燕想:“這裏風俗倒不同,天地也不拜。”遂與新娘飲了一杯。眾人都鼓噪道:“入洞房!入洞房!”哪由分說,把她連同新娘子推進洞房去了。
楚飛燕捉摸不定,問那新娘:“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這是誰家?”那新娘忸怩不說。楚飛燕見眾人都散去了,捉住新娘手道:“姑娘,你要嫁誰?若有甚隱情,可說與我聽。”那新娘隻不言語。
楚飛燕焦躁,一把掀起她蓋頭來,驚得直揉眼,一把將那新娘抱住,道:“一色,怎麽是你?”
那新娘甜甜一笑,媚生春頰,道:“燕姐姐,這回我又嫁給你啦!”洞房裏的燭光映著她的容顏,真個明豔不可方物,五官無一不恰到好處,十萬個美人之中,也挑不出這樣一個人物。
原來這少女叫淩一色,是楚飛燕的結義妹子,自幼一同長大。她們都是被中土武林稱為“海外魔宮”的泰壹宮的傳人。楚飛燕的師父是泰壹宮旗下康回莊莊主風狂雪。二十一年前,風狂雪在島上賞月,忽見月浪中漂來一個搖籃,數十隻海燕盤旋其旁,在茫茫大海中竟不翻不沉。風狂雪大奇,撈過搖籃一看,見到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嬰,便收養了她,因是海燕送來的,便起名為飛燕。楚是風狂雪一位舊交之姓,那舊交武功高強,但早死無後,風狂雪讓她姓楚也有紀念故人之意。楚飛燕自幼聰明異常,學武天賦又高,甚得師尊歡心。她到中土,是三年前的事。
淩一色是泰壹宮旗下媧皇崖主之女,媧皇崖主因一件事心冷,且要練女希補天手,無暇分心,便把女兒寄至康回莊。淩一色比楚飛燕隻小兩歲,兩人一起長大,同吃同睡,親如膠漆。小時沒事,她們便過家家玩,楚飛燕當新郎,淩一色當新娘子,兩個也不知拜了幾百回堂。
淩一色拉楚飛燕往床邊坐了,脫了自己鞋襪,道:“燕姐姐,給我揉揉腳掌!這幾年你不在,我都快悶壞了,若再見不到你,我都快變‘望姐石’啦!”楚飛燕笑道:“好啦,這回總算如你所願了吧?”摸著她腳,問:“一色,你這次來中土,是專程來找我的?”
淩一色道:“當然是來找你啦,但也有任務。我泰壹宮出了點狀況,我受命來中土調查。”
楚飛燕問:“什麽狀況?與我師父有關麽?”淩一色道:“你放心,他武功蓋世,能出什麽事?”楚飛燕說:“那到底是怎麽了?”
淩一色道:“這事說來挺長的。燕姐姐,我問你,我泰壹宮創宮之主是誰?”
楚飛燕見她問得突兀,略一遲疑,答道:“是離恨天大君。”淩一色問:“離恨天大君是什麽人?他為何創建泰壹宮?”楚飛燕說:“他本是一位狂哲,武功萬古第一,因悲於中土世道渾濁,登蒼茫山冥想,自悟魔道,遂遠遷海外,創立了泰壹宮。”
淩一色問:“離恨天大君有哪些著作?他的魔道要旨是什麽?”楚飛燕說:“有《恨》、《狂》、《破》、《毒》、《魔》五書,《恨》論仇恨世俗,《狂》論以狂自任,《破》批判百家學說,《毒》論人心鄙毒,《魔》自述他成魔經過、一生行狀,此外還有詩文數百卷。魔道要旨是以魔自居、以狂自任、以恨為心、以傲為骨,反世俗,反成法。”
淩一色又問:“我泰壹宮信奉反世魔道,那中土這邊信奉什麽學說?中土武林之中,又是哪幾家最大?”楚飛燕道:“中土人信奉三教。中土武林之中,有三大世家,儼如日月,此三家乃真定五經明家、鎮寧無為蘇家、延平四諦僧家。”明家創自武林大聖明德予,奉五經,守綱常,行克己複禮之教,俗家門派均受其統領,現任家主為“善始善終”明惟厥。蘇家創自武林真人蘇猶龍,好清淨,慕神仙,樂逍遙無為之道,道家門派皆奉其為宗,現任家主為“與寥天一”蘇見獨。僧家之祖為西城大哲僧竺法,談色空,尚覺悟,論慈悲度人之義,佛家門派盡服其所教,現任家主為“三界攀緣”僧病本。中土武林之中首推這三家,共掌武林命脈已數百年之久。
淩一色複問:“二十三年前,我泰壹宮為什麽會與中土武林爭鬥?”楚飛燕說:“還不是因為信奉的東西截然對立唄。”二十三年前,泰壹宮十五位前輩高人履足中土,與三教人士辯論,他們才智驚人,三教人士有許多被辯倒。三大世家聞之大怒,說“異端邪說,逆亂狂悖,當絕其類,勿容於世”,命武林各派攻之。誰知泰壹宮高手厲害,中土武林給打得落花流水,慘矣哀哉。三大世家震怒,在滅異穀與泰壹宮高手約戰,動用了整個武林之力,以數萬之眾圍之,終於使十五位高人盡數殞命,但中土武林傷亡也極慘重,至今提起泰壹宮三字,神鬼也怕。
楚飛燕答畢,道:“這些我早就知道,你問我做什麽?”淩一色笑道:“燕姐姐,我教你看樣東西!”從枕頭邊取過一個榆木匣子來,說:“你看!”楚飛燕打開,卻是一顆男子頭顱,麵容尚鮮,卻不認得,遂問:“這是誰?”
淩一色哈哈一笑:“我借你的白月天霜刀,兩日間來回數百裏,去明惟厥三兒子的落腳處,割了他的狗頭!”楚飛燕一驚:“你殺了明三公子?”明惟厥是中土武林三大領袖之首,明三公子是他嫡子,身份何等尊貴,淩一色公然殺之,分明是向整個中土武林挑戰。
淩一色道:“這狗壁虱正在給一群蠢驢講授《尚書》,我一進去便殺了兩個,那明三狗子便和五六個人齊來攻我,他使五經正義掌,他一招‘天監厥德’,被我用破孔狂刀中的一招‘我自為天’,結果了他的狗命。燕姐姐,這比你釣魚城上如何?”楚飛燕道:“明三公子並無惡跡,你這事做得過分了。”淩一色一撇嘴:“什麽過分不過分?儒家係中土第一禍害,詩書流毒水,忠孝訓奴才,這種假道學,殺光了才好。”
楚飛燕說:“濫殺始終不好。我的刀呢?”淩一色道:“在這裏。”一探身,從床下摸出一口通體燦銀的短柄長刀來。楚飛燕一看,霜寒滿室,果是己物,心中歡喜,道:“好妹子!”又問:“那你接下來準備怎地?”
淩一色道:“寂滅天大君也不知怎麽想的,吩咐我們沒事別去撩撥中土武林,但我橫豎做出來了,怕什麽?”寂滅天是離恨天曾孫,泰壹宮的第四任大君,十幾年前登位。淩一色給楚飛燕捶了捶大腿,又問:“燕姐姐,你聽過周雪鮫這名字麽?”
楚飛燕道:“廣信太史周家的雪鮫小姐?當然聽過。”此太史並非朝廷之太史,乃中土武林之太史,周家自祖先周龜鑒開始,世世代代為武林作史述聞,要知武林源流,便非看周家史書不可。江湖豪傑極多,有資格立傳的僅是少數。而江湖中的奇俠魔頭們生前聲威顯赫,也想死後留名,若能巴結得周家,為之立一好傳,自是歡喜無限。但周家以公正著稱,要巴結他們也難得很。一百三十多年前,周家家主周究際因不肯給一位女魔頭紀功頌德,被殘酷殺害,後世武林人士因此更尊重周家。周究際傳子周通變,周通變傳子周成言,周成言傳子周藏簡,周藏簡號“春秋一字”,其女周雪鮫是中土武林有名的才女,據說頗習得乃父乃祖的學問,周家史書有部分已由她執筆。
淩一色道:“我泰壹宮有一件要緊事要查清楚,據說這個周雪鮫是知道的,我想把她抓起來,拷問一番,叫她吐實。”楚飛燕說:“這樣子不好!她自是治史之人,又不曾惹了你,你要查時,好生查探便是,何必動不動便要把人拷打?濫傷無辜,非英雄所為。再說,周家替興樓也非等閑去處,三統四使個個了得,春秋判官陣甚是高深,你未必能討得了便宜。”
淩一色微微一笑,道:“判官陣判得了蠢材,判不了狂人,這些狗壁虱算得個屁!”
門外卻有一個聲音唱道:“恨海生魔道,泰壹立冥冥。血海神功運,驚碎滿天星。大君統狂士,魔道恨不平。掃除三教清中土,滅盡詩書廢五經!四百軍州都恨碎,生擒惟厥係長纓。鬼驚神也泣,寰宇盡馳名。奇功是誰建?芍藥公主淩!”淩一色聽得笑道:“王先生,休唱了,進來罷!”
一個中等身材的鐵麵老者進門來,向淩一色抱拳道:“屬下王守恨恭賀公主新婚!”淩一色抿嘴一笑,指頭楚飛燕道:“還不參見駙馬?”那老者又來見禮。楚飛燕已笑得不行,忙擺手道:“別別別,一色太胡鬧了。”淩一色獨愛芍藥花,芍藥公主是她的外號。
淩一色問:“王先生,查到周雪鮫那狗壁虱的行蹤了麽?”王守恨道:“那婆娘現在白馬寺。”淩一色道:“她跑那幹嗎?私會和尚嗎?”王守恨道:“聽說是白馬寺主持請她去整理史料。”
楚飛燕道:“一色,你殺了明三公子,必然震動江湖,此時再去綁架周雪鮫,隻恐動靜太大。”淩一色道:“燕姐姐,你不必勸我,我此番來,便是要給媧皇崖爭口氣的。諒那些狗壁虱能奈我何!”
楚飛燕抓著她手道:“我與你一道去。”她素知這義妹要強堅執,做事不能半途而廢,愈是如此,自己愈要陪著她,一來是照護她周全,二來也怕她做事太絕,況且她們自幼相知,情融於血,既然重逢,哪有分開之理?淩一色點頭道:“同生共死。”
淩一色的幾個部屬都在外麵等候。至於那些侍婢、媒婆、親戚、童兒等,都是她花錢請來與楚飛燕開玩笑的,玩笑既罷,自然都打發走人。淩一色自換了一身明霞萬點褶鳳衣、水墨煙綠飛柳裙,踏了一雙檀木屐,更不著襪,兩個大腳趾上各戴了一個戒指,上鑲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明珠,愈襯得足如雪,人如玉,又佩了口劍,道:“王先生,你們收拾上路。燕姐姐,你仍充我夫君。大夥兒仔細了!”
楚、淩等人一路北上,晝不打尖,夜不住店,出了四川省境,一打聽,明三公子被殺震駭江湖,都傳泰壹宮卷土重來之事。淩一色好勝要強,殺人後報了名號身份,就算她不說,誰都知道除了泰壹宮,沒人敢對明家不敬,更遑論殺害明家公子了。淩一色聽了笑道:“這些蠢材!”
十月下旬,一行人來到鄺山腳下,已進了洛陽地界,王守恨道:“王某先去白馬寺摸摸情況。”淩一色說:“我不耐煩幹等,燕姐姐,陪我上山看看風景。”
楚飛燕見那山勢雄偉,喝聲彩道:“好座大山!”上得山來,待見到些前代帝王遺跡,又道:“山倒好了,怎生卻有這等作怪汙眼東西!”淩一色接口道:“就是,臭狗洞爛棺材,煞風景死了,俗不可耐。”又走了一會,淩一色道:“燕姐姐,你聽那邊泉響,可去取口水喝。”
兩人尋將過去,卻見一棵古鬆下清泉一澗,一個十歲左右的童子赤條條的和一隻通體紅毛、五尺來高的老猿在泉裏洗浴。那童子睃了兩人一眼,道:“兩個賊男女,夾著屄撒開!”淩一色惱他無禮,正要發作,楚飛燕道:“慢,這孩子我認識。”道:“孫爺爺,你怎麽在這裏?你爺爺呢?”
那童子跳上岸來,認了好半晌,才笑道:“原來是燕子啊。你做什麽變了男人?你有鳥麽?”那老猿也跳過來打拱。楚飛燕回禮笑道:“猿老哥別來無恙?”
淩一色見那老猿憨態可掬,道:“這畜生倒也機靈。”那童子拂然道:“這畜生也機靈得緊。”淩一色大怒,想一掌把他擊斃,但見對方隻是一個小兒,也不屑下手,拉了拉楚飛燕衣角,示意速去。
楚飛燕會意要走,忽然斜刺裏又躥出一個尖嘴禿頂、紅棕色麵皮的瘦小老兒來,望著楚飛燕便大笑,道:“怪不得老兒今天P股癢,原來遇著燕姐兒,什麽風吹你來?”楚飛燕道:“孫祖宗,你不是住馬騮山的嗎?怎麽搬到這裏來了?”那童子孫爺爺便道:“他不叫孫祖宗,把鳥名改做孫外公了。”老兒道:“就是,就是。”楚飛燕奇道:“幹嗎老來倒改了名字?”
孫外公道:“我這改名,有個鳥緣故,你來,我說與你聽。”淩一色使眼色要楚飛燕快走,楚飛燕與這孫祖宗雖隻會數麵,卻甚投緣,知道他行為奇特,素以“祖宗”之名為榮,聽說他把名字改了,有些好奇,向淩一色道:“這是我朋友,你稍等一會。”淩一色心中來氣:“燕姐姐隻管和這些狗壁虱混幹什麽!”她一生之中,隻有楚飛燕一個姐妹,別無朋友,平時往來的不是自己部屬,便是泰壹宮的長輩,對中土人士更是極為反感,見楚飛燕與新朋友攀談,就像搶了她什麽東西似的,嘴一撇,扭頭去了。
孫外公兩手亂指道:“我與你說,太史周家有個女兒,叫做周雪鮫的,你認識不?”楚飛燕道:“沒見過。”孫外公哈哈笑道:“多虧這妞兒屄好,幫了我一件大忙。”楚飛燕愕道:“她那地方好不好,與你有什麽關係?”
孫外公嘿嘿笑道:“你也知我這爛嘴,說順口了。我是說這女孩人好,屄不好,呸,跟屄沒關係,你看,我又胡說了。”楚飛燕知他素來這般,也不見怪:“你隻揀緊要的說。”
孫外公道:“這些年隻一件事像憋屎一樣憋在我心裏,就是我孫子爺爺的娘。”他這番長了記性,果然一句話下來沒有那個字眼。楚飛燕點了點頭。孫外公又道:“你也知道,當年我想操他媽……”楚飛燕眉頭大皺,本來就怕他會說出這句來,結果還是說了。然這話卻非亂罵,實是真情。當初孫祖宗與他大兒子孫大聖、二兒子孫猴子同看上了一個婦人,父子三人各不相讓、大打出手,結果孫祖宗、孫大聖把孫猴子打了個半死。不料孫猴子反因此博得那婦人同情,嫁與了他,生了兒子孫爺爺。他們父子三人沒事便打個不停,事後也不放在心上,但這次開打純因女人,鬧得大了些,傳到江湖上人人都笑,爺兒仨也不太好意思見麵。孫猴子為氣他老子,給兒子起名叫孫爺爺,倒似把父子關係顛倒了一般,孫祖宗每想起此節,便氣得七竅生煙。但對這個孫子還是疼愛得很,這次趁他兒子不注意,把孫子抱了出來,一同玩樂。
孫外公囉裏囉嗦敘了往事,又說:“多虧前日白馬寺撞見周雪鮫,那個好屄!燕姐兒,你是武林中頂呱呱、數一數二的美人兒,我看那周雪鮫也不多輸與你,那屄長得,嘿嘿!”楚飛燕知他口沒遮攔,倒也不是有心占人家姑娘便宜,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孫老兄,你跟別人說起我,是不是也這麽說話的?”
孫外公被她說中了,有些不好意思,撓頸道:“對不起哈,我他娘說慣了,不過,嘿嘿,屄好不好,口說無憑,好屄說不壞,壞屄說不好,你的自然是好的……”他越說越亂,猛然抽了自己一記大嘴巴道:“總之,我對天發誓,我再說你的屄時,便把我老娘從地底裏扒出來操與你看!”
楚飛燕見他神情嚴肅,倒也好笑,道:“你隻說周雪鮫怎麽了。”孫外公道:“好,周雪鮫告訴我說,我之所以心裏梗著,全是氣不過老婆變了媳婦,兒子變了孫子,孫祖宗這名字雖好,畢竟隔得太遠,搔不到癢處,不如索性改為孫外公,做了我媳婦的老子,倒卻解恨。果然這名字一改,鳥氣盡出,這幾天都快活。”楚飛燕方知原來是這麽個緣故,暗笑道:“我站這麽久就聽他說這個,也是醉了。”便要告辭走人,又被孫外公扯了好些閑話,方得脫身。
楚飛燕不見淩一色,正四處找,淩一色從樹影後轉出來道:“我在這。”拉了她道:“你聽那瘋子講麽?周雪鮫就在白馬寺。天色已黑,等什麽,我倆便去腦揪那姓周的出來,一頓暴揍打開她嘴。”楚飛燕道:“今晚便動手?”淩一色道:“夜長夢多。”楚飛燕想了想,道:“也好。”
淩一色問:“此事一了,你跟我回媧皇崖麽?”楚飛燕想:“中土也不足戀。”遂道:“去你爹那雖穩便,卻沒甚意思,也教我師父小覷了,天下萬國,又不是隻中土一處,何不去別處闖闖?”淩一色說:“不管你去哪,我都跟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楚飛燕笑道:“好哇,你說我是雞狗,我不要你了。”兩人說笑而行。
白馬寺在洛陽城外,兩人均是絕頂輕功,月下疾奔,無多時,近了白馬寺,遙遙聽到絲竹之聲,卻遇著王守恨等,報道:“那周雪鮫在寺後塔林撫箏。”淩一色道:“我聽到了。我與燕姐姐進去動手,你們在此間接應。”
那箏聲一陣急催,如連綿夜雨淅淅打在窗上。二人潛至一道石碑之後,淩一色揮止細聲道:“箏聲斷,有變。”楚飛燕一點頭,早睃見幾個黑影從塔林中閃出。兩人相望一眼,躍上碑頂就月光中一看,卻見一架古箏撇在某塔邊。淩一色道:“追!”便望那幾個黑影離去的方向追去。
那幾條黑影身手雖快,哪迭得上楚、淩二人的輕功,眼看便被追上,便叫道:“追者何人?”淩一色道:“掀翻血海七千丈,恨碎江山四百州!”那邊聲音一顫:“泰壹宮!”淩一色道:“留下周雪鮫,饒你們全屍!”一個疾衝,長劍出鞘,已向一條黑影挑去。
那邊迅速分做兩撥,一撥自走,一撥斷後迎擊。楚飛燕走了幾招,道:“這些人倒使得好短槍!”拿了霜刀,也不出鞘,當棍打出,那幾人短槍一時俱斷。淩一色喝道:“著!”早點翻了兩個。餘人吃了一驚,慌忙欲走,淩一色說:“哪裏去!”隻一削,一顆人頭從肩膀上飛起,正落在一個逃跑之人麵前,兩個頭月光下一照麵,一個嚇得呆了。淩一色飛劍脫手,將那人釘在地上。
楚飛燕道:“留下活口!”淩一色殺得手滑,哪裏肯住,又兩劍將兩個人劈死,才收了劍道:“燕姐姐你見麽?這廝們是太史周家自己的人馬。”楚飛燕一想果然不錯,道:“他們使的是春秋判官筆法,隻是鐵筆換為短槍而已。可是周家為什麽要綁自己人?”淩一色道:“他們一開口我便知道了,若是別人劫了周雪鮫,見我倆來追,肯定會認為是周家來救人,怎會問‘追者何人’?”
王守恨等趕來道:“方才見公主往這邊去,出什麽事了?”淩一色道:“有人劫走了周雪鮫。且進寺去!”眾人進寺叫出和尚來問,眾僧隻說周小姐到白馬寺來著書,別的也不深知。淩一色讓他們把周雪鮫的隨身物品拿來看,卻不見有甚書稿,大概是被那幫人取走了。
王守恨問:“公主,接下來怎麽做?”淩一色略一躊躇,道:“周家不知怎麽內訌了,也不管他,小的抓不到,便去廣信抓老的審問!”
楚飛燕說:“廣信此去甚遠,替興樓也非易與,此番打草驚蛇,隻怕對方會有所準備。”淩一色道:“便是天羅地網,我泰壹宮人又怕過誰來!”
楚飛燕一直想問個明白,但自己畢竟隻是康回莊棄徒,不便詳詢,這時再忍不住,問:“端的是什麽事這麽要緊?”淩一色說:“時間緊迫,邊走邊說罷。這事還要從離恨天大君講起。”
泰壹宮創始人離恨天大君武功之高,絕無僅有,數千年來無人及得,但他最大的成就還不在武學方麵,而是創立了一個前古未有的魔道學派。離恨天早年滿腔熱血,想做一番萬世流芳的大業,開創一個嶄新世界,救世人於沉溺,使之精神獨立,不做當權者或人造偶像的附庸,但不為世人所理解,被視為瘋子狂徒,遭盡譏罵。他心氣極高,壯誌難酬,憤而生恨,轉而認為俗世本質虛偽,世人無可救藥,哲士應該遺世獨立,與世俗徹底決裂,否則便會被俗流同化,喪失真性,不得自由。於是他揚帆離開中土,途中遇到海盜船,他殺光海盜,救了一群被海盜拐賣的少年,便帶他們到萬裏海外,創立了泰壹宮。離恨天離開中土時,其妻子並未隨去,多年之後,其子來到海外與父親相認,就是後來泰壹宮第二代大君懷仇天。懷仇天傳子溟涬天,溟涬天傳子寂滅天,泰壹宮創宮至今已有整整一百三十年。泰壹宮人信仰魔道,仇視世俗,對中土顯學更是鄙視憎恨,中土武林對泰壹宮也是恨之入骨。雙方本無利益衝突,之所以結下血海深仇,全因信仰對立。
淩一色說:“燕姐姐,你知道離恨天大君的妻子是誰嗎?”楚飛燕說:“我小時候讀前輩著作,說首代大君的妻子叫孤眠白結縭,這人好像很出名,但我知之不多。”楚飛燕的師父風狂雪沉默寡言,他的隨從部屬也不喜閑話,楚飛燕隻是在閱讀泰壹宮先輩著作時知道這個人物,卻不知其詳,問過風狂雪,風狂雪懶於敘事,也不多說。來中土後,多次聽人提起這名字,也不甚了解。
淩一色說:“這個白結縭,也是個驚天動地的人物,古往今來,在武功上,除了離恨天大君,誰也勝不了她。她本是‘綱常萬載’白肇端的女兒,那白肇端是當時的明家家主‘存理滅欲’明理氣的門生,當時也頗有勢力。這白結縭十歲之時,被一隻兩腳怪抓走了,十二年後突然回來,就有了一身誰也沒見過的神功,把她老子連同十幾個叔伯、兄長都殺了,成立了孤眠閣。無數月,橫掃江湖,三大世家窺探過她武功底細,自知就算三家高手聯手而上,也難抵敵,不敢與之爭鋒,隻得逃亡。這白結縭便成了中土武林的霸主。她野心極大,不但要稱霸武林,還要一統天下萬國。”
楚飛燕道:“此人武功雖高,權欲太炙,看來不是什麽好東西,她又怎麽會嫁給離恨天大君?”
淩一色說:“三大世家無計可施,想來想去,認為隻有請出一個人來,才能戰勝這個女人。不用說,這人便是離恨天大君了,那時他還沒用離恨天這個名號。三大世家打聽到他在哲人峰思玄洞冥想,便去求他出手,好說歹說,離恨天大君對他們甚是鄙夷,不肯相助。三大世家隻得轉變策略,讓人在江湖上散布消息,說白結縭再厲害,也不是某某人的對手,白結縭聽到後,讓人來找離恨天大君,說若他不下山出戰,她便日殺千人,權當取樂。離恨天大君才答應了。”
楚飛燕道:“這兩大高手對決,必然熱鬧非凡。”淩一色道:“那也不見得。他們在飲恨洲約戰,那一戰詳情如何,誰也不知,最後兩人一同歸來,已結為夫婦。”
楚飛燕雖已猜到,聽到這裏,還是“哦”了一聲。淩一色說:“他們一個哲人,一個暴君,到底為什麽會結為連理,我們後輩也難以揣度。中土武人滿心希望離恨天大君能殺了白結縭,不成想竟是這個結果,自然都唾罵他助紂為虐。但白結縭嫁給他以後,殺人少了很多,也不提統一天下的事了。也許是生了兒子,心境已變吧。”
楚飛燕問:“那他們又是怎麽分離的了?”淩一色說:“他們的誌向性情相差太遠了,離恨天大君窺破古今,哲思玄遠,一心開創學派,白結縭對這些興趣甚乏,兩人根本說不到一塊,最後便分手了。離恨天大君去了海外,白結縭也失了蹤。據懷仇天大君講,他母親不願與他父親見麵,也厭倦了中土生活,到一個荒僻所在練功去了。之後的下落,便沒人知道啦。她一失蹤,三大世家便回來重掌武林,這是他們的丟臉事,到現在還不讓人多提呢。”
楚飛燕說:“原來如此。但已是往事一樁,與你此番來中土有什麽關係?”淩一色說:“當然有了。你說,我泰壹宮最厲害的武功是什麽?”楚飛燕道:“泰壹宮武學中,堪稱絕藝神功者有一百零一門,其中六十三門創自離恨天大君,其餘創自他的傳人弟子,要說哪門厲害嘛,要看個人修為。但在這一百零一門之上,還有一門無上神通,就是血海獨狂功了。”
淩一色道:“不錯!人寰血海,魔哲獨狂,血海獨狂功是魔道學說的極致產物,隻有與魔道合一的狂人才能練成。此功一出,當者熔為灰燼,誰能與抗?但是自從離恨天大君逝世後,沒一人能練成此功,懷仇、溟涬兩代大君也隻是僅入其門而已。”她這般說著,臉上神色又是自豪,又是向往,更有幾分恨鐵不成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