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閩
讀劉穎的微小說,是一種享受。幾年前,她就在微博上,每天晚上寫一則微小說,而且都是有懸疑恐怖色彩的微小說,稱這些微小說為微懸恐。當時我一直追著看,印象十分深刻。2012年,她寫的那些膾炙人口的微小說結集出版,獲得了良好的口碑。
按理說,劉穎在寫微懸恐獲得成功之後,要有大動作了,寫些長篇懸疑小說了,但是,她沒有這樣做,還是一如既往地寫她的微懸恐,而且,越寫越老到,也越寫越驚豔。比如這則《流星雨》:
相約去看流星雨。一顆顆流星從天際劃過,他和她雙手合十,默默許願。啪,一顆流星砸中二人,血花四濺。他許願:“如果隻有死亡才能將我們分離,那請帶她走吧。”她許願:“我們的愛情要像這流星雨一樣絢爛,至死不分離。”
這樣優美而又意味深長的作品像珍珠一樣在她的微懸恐中比比皆是。在日複一日的寫作中,劉穎又積累了大量的微懸恐作品,又可以出版一本作品集了。是的,當我看到她發來的作品集,打印出來,一頁一頁翻看時,內心充滿了驚喜。的確,她的每則作品,都是一顆耀眼的珍珠,這麽多的珍珠放在一起,就像一個星空,迷人極了。
我了解的劉穎,是個開朗大方的姑娘。她在天津一家日報當文化記者,工作十分忙碌,天南地北跑著,寫作微懸恐是她的副業。我一直不解的是,她每天堅持寫作,時間是怎麽來的,或許,她在飛機上,在回家的路上,都在構思,每當夜深人靜之際,那些文字就從她心底流淌出來。說實話,如果讓我像她那樣,我絕對寫不出那麽多的作品,盡管每則作品隻有一百多字,要我每天堅持寫一條不用思考的微博都不太現實,而她竟然每天都可以寫出一則質量上乘的微小說。因此,劉穎是與眾不同的,與眾不同的堅持,與眾不同的勤勉,與眾不同的才華。
她的才華有目共睹,其實不用我來評價,讀過她作品的人都有最基本的判斷,從這本集子的開篇之作《解藥》就可以看出來:
他是高富帥。她雖美貌多才,卻從小不斷吃藥、纏綿病榻。他說,我中了你的毒,你是我唯一的解藥。這是多麽動聽的情話,她陶醉在他懷裏。他一邊輕輕地呢喃,一邊吻她。脖頸一痛,他大口大口地吞咽著她的血液。她驚恐地望著他,直至身體冰涼。“你吃這十八年的藥,就是為我準備的。”
這短短的一則微小說裏,人物栩栩如生,故事曲折纏綿,細節生動巧妙,最後那一句“你吃這十八年的藥,就是為我準備的”,讓我毛骨悚然。幾乎所有的懸疑恐怖小說的元素,都如此精彩地呈現出來,可謂匠心獨具,如果沒有深厚的寫作功力,怎麽能夠達到這樣的水準?這就是劉穎寫作才華的體現。別小看了這麽短的一則微小說,它和洋洋灑灑幾十萬字的一部長篇懸疑恐怖小說的價值是一樣的,而且,有些同樣題材的長篇小說還不如《解藥》讓我記憶深刻,還不如《解藥》精彩。
現在有些作者的小說越寫越長,好像小說寫長了就是巨著,這是一種誤區,文字垃圾的堆砌隻會令人倒胃口。當然,我不是反對寫長篇小說,而刻意誇讚劉穎的微小說,我指的是小說的質量,無論是長篇小說還是微小說,質量是第一位的,我是個隻認好作品的人,問題是,劉穎的微小說是好作品。而她的作品,妙在精短,在微小的篇幅裏,呈現了小說的本質,無論是文本的精妙,還是可讀性,抑或對世情和人性的開掘,都有其深度和廣度。如這一則《吹彈可破》:
她身材好,長得漂亮,還很白,唯一遺憾的是皮膚不夠嫩,想了各種方法護膚。聽說屍油做的化妝品特別有效,她千方百計地弄了一瓶過來。用法很嚴苛,連續一個月使用,不能見陽光,不能照鏡子。她嚴格按照要求使用,摸起來皮膚真的嫩了很多。一個月後,她拿起鏡子一照,“啊……”一聲尖叫。鏡子裏那個頭腫了幾圈、皮膚深綠色,似乎還有什麽液體要往外滲。用手輕輕一摸,皮膚立刻破了,流出了墨綠的膿水,肉也在一塊塊地往下掉。她終於達到了吹彈可破的境界。
劉穎的微小說雖小,世界卻很大。
從她的微小說中,我看到了一個大世界。在這本集子中,分了幾輯,有“所謂愛情”,將愛情的美好和殘忍寫得淋漓盡致:A:請別傷我的心,那裏麵住的是你。B:我會更用力些,打破牢房,才能求得自由。(《傷心》)
有“我們的生活”,將生活的本來麵目無情地揭開:蠕動,會合。一堆肉肉的蟲子聚集在一起,不斷變幻著形狀。細看,每隻蟲子都長著一張人臉,相同的人臉,隻是顏色和聲音不同。漸漸地,它們形成了一個人形,頭部正是和蟲子們相同的人臉。一百零八隻蟲子,組成了一百零八重人格的他。(《多重人格》)
有“上班,上班”,上班一族的精神世界得到了極致的體現:他跟她在視頻聊天。他說自己是健身教練,笑稱這個工作是個體力活。她說自己是自由撰稿人,也是體力活。他說,你們寫字的明明是腦力活哦。她笑了,你連續敲幾萬字試試,看手疼不、脖子酸不。一邊說話,她的手還在劈裏啪啦忙個不停。他問她在做什麽,她說,在做體力活呀,你看……說著,舉起了雙手。十指盡枯,血肉模糊。(《體力活》)
有“你的錢,幹淨嗎”,這是對金錢至上的控訴:近年興起了收藏熱,做古董這門生意的人也越來越多。有人動起了歪腦筋,做假古董賺錢。關鍵的一點是要做舊。他是行家裏手,賺得盆滿缽滿,揚言沒有做不舊的東西。車子、票子、房子、妻子全有了,隻差兒子。十月懷胎,生下來確實是個兒子,卻滿頭白發,全身皺紋,長滿了老人斑。(《做舊》)
有“貌美如花”,對一味追求外貌美的有力鞭撻:肌膚日漸鬆弛,她決定去做拉皮手術。迫切地想重返青春,她一再叮囑醫生要拉得緊些、再緊些。術後,她對效果很滿意,麵部十分光潔。隻是,她發現自己不能再做任何表情。醫生拿著切割下來的皮,“拉得越緊越好,這樣我的皮衣皮手套材料才夠。”(《拉皮》)
等等。
劉穎的微懸恐,有其獨特的價值,她的堅持,也有了意義。我想,她為自己拓寬了一條道路,用她的微懸恐走進了另外一片天地,這片天地是寬廣的。同時,她的寫作,也為文學驗證了另外一種可能,微懸恐也可以那麽灑脫書寫,這更能彰顯劉穎寫作的意義,她是實踐者,也是開拓者,無疑,她是成功者,也獨一無二。微小說,也可以是大作品,這本《百魅夜行》的集子,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