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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嘉嘉萬萬沒想到,小穎竟找上門來和自己搞什麽所謂談心,不,是談判吧?是明爭暗奪吧?從她那眼神上、臉色上都讓人看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真是賊喊抓賊!通過這幾次大鬧,任他們怎麽說巧合也罷,事出有因也罷,怎麽也不認賬是理虧,關鍵一點就是沒摁住他倆的手腕子,說白了,就是沒捉奸捉雙。常說,透過現象看本質,“現象”就像湖麵上氣泡串串,波湧漪漣,不信湖底沒有魚?前天,又有件事情讓嘉嘉氣喘籲籲,皺眉咬牙,暗自發狠,她翻連喜衣兜時,發現了小穎寫的一封信,內容倒沒什麽,是寫要培育一種北大荒香米的工作程序所需資金支持的報告,問題是開頭竟直呼“連喜”,除了父母對兒女、長輩對下輩、妻子對丈夫、戀人對戀人,你一個女光棍怎麽能對男人這麽稱呼呢?

  當時,嘉嘉氣著氣著,又要發作,想想前兩次,接受教訓了,既沒拿走報告,也沒吵鬧,悄悄地又給他放進了兜裏。透過這一現象,再加上另一現象,更確認小穎和連喜有那種深層次關係了,可以說:肯定在一個被窩裏睡過覺了!她曾經有過惡想,把小穎捆進或者是騙進醫院也行,強行讓醫生給她檢查,看是不是處女,要不是處女,這就是鐵證,可是,這隻是發狠時胡思亂想而已……

  “現象”一個接一個,嘉嘉實在是像已經鼓滿了氣的氣球,還在往裏充氣,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爆炸了。近兩個月來,尤其是為連喜和小穎的合照鬧了那一次以後,連喜越加冷淡自己,每天晚上,比以往回來得更晚了,過飯口不回來,自己偷偷給人打電話或親自去探詢,都是開會,或在車間,回到家吃完飯,看完新聞聯播,就脫衣服進被窩,好像很苦惱的樣子。誰能鑽到他肚子裏去看看他在想啥?而且一反常規,由過去仰臥睡覺變成了和自己背對背側臥而睡,而且一側就是兩個多月,竟沒做一次愛。這是結婚以來除懷孕期間從沒有過的。嘉嘉記得很清楚,在正常的夫妻生活中,隻要不外出,他們每周都必做愛兩次,就是連喜忙到半夜回來,到了周二、周六也要必保。嘉嘉在一本叫《家庭生活大全》的書上看到如何使夫妻性生活美滿受到啟發:在每周的周六那次,她處處爭主動……現在呢?

  大煙泡一停,天氣更冷了,樹木凍實了心,江河成了一彎動也不動的冰,厚厚的積雪和路燈相映,隱托著小江南農場的影像,在這昏暗黑白交映中,嚴寒正在向北大荒慢慢地逼近著,四處一片冷清,隻有大米加工廠那邊燈光閃爍,機器轟鳴,像是陰霾中的一片彩霞。

  北大荒的冬天夜幕降臨得特別早,才四點多鍾,天已全黑下來了,到了五點鍾下班的時候,已是夜色濃濃。

  連喜帶上辦公室門,李開夫邊關門邊打招呼:“連喜,小穎從實驗室裏來電話,說是北大荒香米課題研究有突破性進展,讓我去看看。走,一起去。”

  “真的?”連喜興奮地問,“怎麽沒告訴我?”

  李開夫笑笑:“這不明擺著的,天黑了,想讓你快點兒回家,怕嘉嘉等你著急。”

  “董事長,”連喜笑笑,“這回,你算是相信我和小穎之間沒什麽事兒了吧?”

  李開夫陪著連喜往外走,一側身,眼珠子瞪得溜圓:“怎麽能說你倆之間沒事兒呢?我可不相信,肯定有事兒!”

  “董事長,”連喜站住一愣,“你要也這麽認為,我可就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他不滿地問,“你說有事兒,得有證據呀!”

  “證據肯定有,還不少呢。”李開夫皮笑肉不笑,“比如說,你出題目讓人家小穎研究稻米新品種,這不就是事兒嘛!”

  “哎呀……”連喜笑了,“董事長,你可真能開玩笑。”

  “我看,你都有點兒神經質了。”李開夫問,“喂,連喜,這些日子嘉嘉怎麽樣?”

  嘉嘉這樣鬧,連喜心裏再不願意,也不願當外人說嘉嘉怎麽怎麽的,點點頭說:“還行,嘉嘉是通情達理的。”

  “這就好,”李開夫說,“家和萬事興嘛,給我的印象,嘉嘉除了有點兒小性子外,還真是挺通情達理的。”

  連喜應承著,推開了實驗室的門,一股冷氣要往裏鑽,室內的熱氣一股腦兒撲了過來,頂回了冷風,門一關,立刻感到了溫暖如春。這是大米加工廠為感謝和支持小穎搞科學實驗,在貴賓樓單獨接出的房子,配置了特殊保溫設施,可以調節成春夏秋的氣溫,為的是保證常年可以在這兒搞試驗,廠裏還配上了兩名勤雜人員,專門為小穎服務。

  小穎見李開夫推門進來,後麵還隨著連喜,心頭一下子跳出了興奮的火花。她拿著兩張化驗報告單迎上去說:“董事長,連喜,你們看,岩水村稻田裏所含的植物需要營養成分共十三種,除氮磷鉀外,火山岩裏就含六種……”

  李開夫接過報告單,連喜也側過臉去,兩個報告單的表格裏分別橫排著一串用字母拚湊成的名詞符號。李開夫不懂,連喜也不懂,兩人隻是在兩張報告單上左瞧一下,右瞧一下。

  小穎說:“從火山岩裏提取水稻營養物質,或者是研究怎麽用火山岩做咱小江南的稻田營養,或許能探索出培育新稻種的途徑來。”

  “小穎,”連喜說,“我去過岩水村,那澆灌稻田的水是從火山岩中間流出來的,一定是和水的成分有關係。”

  小穎高興地一拍巴掌:“這個建議好,我很快取樣化驗,要是有關的話,再想法引水,那條小河離我們農場東片的稻田並不怎麽遠。”

  “小穎,”李開夫也興奮起來,“我吃過兩次岩水村的大米,太好了。那天,在岩水村的小招待所吃中午飯,一進屋,就有股米香味兒,聞著味兒就想吃,等喝了幾杯酒,廚房裏大概是掀鍋蓋了,一股濃濃的米香味隨著繚繞的蒸氣撲了進來,說實在的,真誘人胃口。這幾年,我外出給秀秀沒少買這香水那香膏的,她都沒少抹過,秀秀今天誇這個品牌好,明天誇那個品牌好,還讓我聞聞。我聞了岩水村大米的香味兒,哪種香味兒也比不上。”

  “嗬,”連喜笑笑,“是對岩水大米的偏愛吧?”

  李開夫搖搖頭:“不,我說連喜,不信你注意點兒,那泰國香米是一股淡淡的清香,岩水村大米的清香裏還有種花香和油香。特別是剛盛進碗裏,碗裏冒著熱氣端到桌子上,能香得你五髒六腑醉醺醺的!”

  連喜吃過,但沒這麽多感受,經李開夫一說,連喜回味著吃岩水大米時的情形,仿佛也被勾引起了那種感覺。

  “哎呀……”李開夫說,“我提醒你,連喜,你要是再吃時,別,光顧聞味兒,你細瞧瞧那碗裏,白花花冒著熱氣的米飯上有油汪汪的一層,”他故意咽口唾沫說,“不瞞你倆說,我那天在岩水村吃飯,本來是一碗的量,一下子吃了三碗,差點兒就地撐破肚皮回不來了,睡午覺時沒敢翻身,隻好仰著肚皮消化消化……”

  “哈哈哈……”小穎忍不住笑起來,“董事長,場裏人都說你年輕時就是活寶,老了老了,還這麽活寶。”

  連喜也止不住笑了,笑盈盈地瞧著小穎說:“小穎,我們的大專家,你要是把這個品種研究成功了,我們就有說的了,我們的上一輩高喊著‘向地球開戰’的口號,開發北大荒譽滿全球,我們新一代就可以高喊著‘向國際市場開戰’的口號,讓白花花的銀子來自全球啦!”

  小穎俏皮地說:“我的董事長,還有總經理,請你們放心,我一定千萬百計攻下這個課題,為北大荒爭光,為我們北大荒的新一代爭光!”

  小穎話音剛落,公務員喘著粗氣推門闖了進來:“董事長,我正收拾屋子,電話鈴響,我急忙接了,一聽,是台灣鮑老板來的電話……”

  “連喜,你們倆嘮著,”李開夫邊急轉身邊說,“我去接電話。”李開夫心裏有數,鮑老板第一次談讓自己要求入黨,心裏還直覺得奇怪,你一個資產階級,讓你的代理人人黨幹什麽?鮑老板又一次來電話提起時,他就策略地問了。鮑老板振振有詞地說,起初,他是帶著一種報恩的心情首先在內地投資的,他和台灣後來一些投資失敗者在一起探討,發現內地的投資障礙,其中一條是今天換領導,明天換班子,往往換了以後這個領導政策就沒有連續性了,後者否定前者,導致虧損。鮑老板說,他現在投資已經很大,而且還想投,話裏話外擔心買賣做大了,這出問題那出問題,他相信共產黨執政不會出問題,他還是希望有個黨員給他做代理。他邊往辦公室去,邊琢磨著要是鮑老板再提這問題,自己倒是按照連喜的提示寫了入黨申請書,交給了賈場長,賈場長笑笑沒吱聲,要是人家賈場長他們不買這個賬可怎麽辦?

  李開夫一走,公務員也轉身走了,他們這一走,實驗室裏就剩下連喜和小穎了。兩個人幾乎都有同樣的心理,特別是自從嘉嘉鬧了第二次以後,不見麵時總覺得有許多話要說,有些埋在心底的話需要交流,又覺得兩人難見麵。這回,兩人一見,卻不知說什麽好了。

  小穎冷靜了一下說:“自從讓嘉嘉大鬧了那一回,我心裏一塊陰雲總像吹不散似的。”

  “我知道,”連喜籲口氣說,“你表麵上的樂觀都是故意做出來的,我也是這樣。過去,我對嘉嘉太嬌太寵,我想冷淡她一下,讓她冷靜冷靜,反省反省自己,她會省悟過來的。”

  小穎說:“我不是建議你好好和她談談嘛,把兩件事實話實說,讓她知道是誤解,心裏沒有疙瘩了,就好做思想工作了。”

  “談了,”連喜說,“嘉嘉一直認為我不誠實,嘴很硬,說即使這件事是巧合,咱倆也肯定有事兒。”

  “唉,”小穎低下頭,“我實在舍不得小江南這片紅紅火火的熱土,舍不得這裏的科研環境。”她說到這裏,瞧了瞧連喜,和連喜的目光交融到了一起。連喜沒有回避,她也就不回避地說:“連喜,說句心裏話,我自從七八年前追求你吃了冷棍,說句實話,歎了幾天的氣以後,從沒有放棄過對你的思念,包括在大學讀研究生,我的導師華彬開始追求我,一麵拒絕的是他,一麵思念的就是你。我就像欠你債似的,在科研成果發布會上你一出現,我真是驚喜了……不過,我隻是思念你,愛你,還從來沒有想過怎麽拆散你和嘉嘉……當然,我想拆也拆不了……”

  小穎喃喃的話語裏充滿了真誠的愛戀,失戀的痛苦,無可奈何的心聲……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對連喜這麽癡情,按說,連喜結婚了,已經既為人之父,又為人之夫,不會再在一個漂亮的姑娘麵前有什麽魅力了,但在小穎的眼裏,覺得他那種成熟美、追求事業的剛毅美、一舉一動的飄逸美,比沒結婚時更可愛了。

  連喜的心裏熱流開始騰湧,莫名的愛的滋味在他心裏匯集著,瞧著小穎,一時失去理智一樣,腦子裏成了一片空白。

  “連喜,”小穎羞澀地瞧一眼連喜又低下頭,大膽地說,“擁抱我一次吧……外國人的擁抱,隻當是一種親熱和互相尊重……我們就當是這種理念……”她說著的時候已經傾向連喜的懷抱,連喜張開雙臂迎接時,小穎又仰臉輕輕啟開了唇,連喜猶豫著緩緩地低下頭去……

  “咣啷!”“丁咣”……

  突然,磚頭砸碎窗玻璃的聲音急促地爆響起來。隨後一隻胳膊伸進窗內拉窗閂,手背讓玻璃劃破了,鮮血直滴。

  小穎和連喜驚慌地看去時,嘉嘉已經躍上外麵的窗台,發瘋似的推開窗戶,呼地跳了進來。

  嘉嘉在家看著小樺吃完飯。自己沒心思吃,來來回回到門外望了多次,也不見連喜的身影,打連喜辦公室的電話沒人接,打到辦公樓收發室,收發員說走了,又問公務員,公務員說在小穎的實驗室裏。這一信息使她立時警惕緊張起來,急火火趕到實驗室時,李開夫已經去接電話,恰好剩下小穎和連喜正在麵對麵站著談話。

  連喜催促說:“小穎,快跑!”

  嘉嘉一聽火了:“往哪裏跑……”她順手從實驗室架上抓起一個玻璃瓶,衝著小穎擲來。小穎一低頭,玻璃瓶撞在另一個瓶架上,“咣啷”一聲粉碎了。她手上、胳膊上滴著血,撲上來伸手去抓小穎的頭發,小穎往後一閃身,五指在小穎的臉上搔出了五道深深的血痕。嘉嘉大罵著,哭著撲了上去,連喜沒擋住,她使勁薅住了小穎的頭發。小穎疼得“哎喲”一聲低下了頭,連喜急忙去抓嘉嘉的手,一邊說,“嘉嘉,你鬆開,鬆開……”嘉嘉不但不理,反而變本加厲地加勁拽著頭發,隨著小穎一聲慘叫,一大把頭發被薅了下來。嘉嘉又要衝上去時,連喜一擋,使勁一推,嘉嘉一個腚墩兒跌倒在地上。她大哭著爬起來衝著連喜撲去,手指著罵:“方連喜,你這個臭流氓,你倆合夥欺負我……”

  李開夫接完電話。又朝實驗室走來,老遠就聽見哭喊聲,急忙跑來。

  刺骨的寒風使勁吹著,在白楊樹梢上呼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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