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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方主任,我說替你去開會不好嘛,你愣說沒事兒,沒事兒,”張愛寶一進方春的辦公室就說,“這不,讓魏主任好一頓批評。會議結束時,魏主任還特意強調,讓我把會議精神好好和你匯報,還要求把貫徹落實情況給場革委會寫成專題報告。”

  方春放下一遝子講話稿,讓張愛寶坐在靠牆的木椅上問:“什麽重要的會議?”

  “傳達東北農墾總局會議精神。”張愛寶說,“國家農墾部最近召開了一個國營農場經營管理工作會議。會議傳達材料的大致意思說,全國國營農場組建以來,包括生產建設兵團,由於經營管理跟不上,導致總體虧損,贏利和收支平衡的加在一起還不超過百分之五十。還說,國家貸款越來越多,負債累累,農場係統平均給國家每生產一斤糧食要好幾毛錢,比咱進口還要貴。這個會議要求我們,要加強管理,扭虧增盈,積極為國家多生產糧食,解決八億人民吃飽肚子的問題。”

  “那玩意兒,也不能光埋頭拉車不抬頭看路。要抓革命,促生產,怎麽也不能再搞鄧小平白貓黑貓,抓住耗子就是好貓那一套。糧食產量上去了,不虧損了,要是紅色江山變了呢,那不還是要千百萬人頭落地嘛!”方春振振有詞,“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不就是解決這個問題嘛!東北農墾總局怎麽能單純開這麽個會議呢!”

  張愛寶說:“東北農墾總局領導的講話中,狠狠批了‘國營農場家大業大浪費點兒沒啥’的思想,還號召向咱們光榮農場七分場學習,說他們一日大缸打了三十八個鐵鋦子,還在堅持用,說這是發揚延安開展大生產運動的精神!”

  “哎呀,這年頭呀,”方春說,“我腦袋裏混漿漿,都要亂套了,一會兒要事事突出無產階級政治,這會兒又要大抓經營管理,到底要幹什麽呀?!”

  張愛寶說:“據說這是老部長的意思。”

  “噢,噢噢,”方春一聽老部長的意思,不敢有牢騷了。文化大革命以來就有不少關於老部長的消息,不少領導都靠邊站了,有的被揪到大字報跟前去批鬥,就是沒人敢動老部長一根毫毛,據說,毛主席保他。

  方春立刻改變了態度:“愛寶副主任,你從一隊提拔到分場革委會來,分工就是抓生產,包括經營管理,咱們分場總的是個什麽經濟賬?”

  “接任副主任分管生產後,我了解了一下經營狀況。”張愛寶說,“算年賬的話,今年還沒有結果,從一九五八年開荒建點算起,共是十個經營年,我們共開荒一百五十萬畝地,除一九五八年當年建場,當年贏利,一九五九年又贏利外,從一九六〇年到一九六三年連受自然災害,虧損慘重,這十年是八虧兩盈,兩年贏利微微。因為剛建場,規模小,利潤也就小,這八年虧損,每年至少都超百萬。這虧損額中,其中貸款發生的財務費用就是很大一塊。我們分場已累計欠銀行八千五百多萬元,開始向億元靠近了。”

  方春皺皺眉頭:“這麽說,經營形勢很嚴峻呀,產一斤糧食才毛兒八分的,這要扭虧怎麽個扭法呀?”

  “是,我也覺得很難。”張愛寶走到辦公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坐下,無意中掃了一眼剪彩會議通知,拿過來說,“方主任,我這管生產經營的主任太難當,比如說上的糖廠、浸油廠、麵粉廠和小學校這四個項目吧,總共需要貸款一千八百多萬,加上這個,我們就欠銀行一個多億了。”

  “哎呀,”方春接過剪彩會議通知說,“你說的這些玩意兒我才思量出味兒來,你說的不是不對頭,是太不對頭了。咱們是國營農場,欠國家的還能算欠嘛!黨是母親,也可說黨是娘,國家是爹,兒子和爹要了錢還能算欠賬嘛!再說,爹娘自己的兒子不養誰養活,大道理小道理,其實都是一個道理。你看千家萬戶,哪個兒子借了爹的錢,不,應該說拿了爹的錢有還的?就是還不上,又能怎麽的呢?我倒有個想法,你拿出個結合實際的算賬辦法來,咱們怎麽也不能讓它虧損,抓革命,促生產嘛!前兩次,老部長來北大荒沒到咱們這裏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來了,因為這裏多一個北大荒水稻生產基地。你要弄個好的算賬的方法,向老部長匯報時,抓革命抓得好,抓生產也得讓它抓得好,兩好合一好,就成了好好好嘛……”他說到這裏,竟為自己說出這麽朗朗上口的話,得意得開懷大笑了起來。

  “讓我考慮考慮,”張愛寶心裏明白,分場生產經營副主任這頂烏紗帽是方春給的,給容易,摘也容易,隻好迭聲不斷地說,“我考慮考慮,然後再向你匯報。”

  “愛寶呀,論個人關係咱倆是哥們兒,論組織關係,是上下級,有關生產經營管理方麵的事兒,你就多操點兒心吧。”方春拿起剪彩會議安排說,“你看,我都要忙得腳踢後腦勺了,從八點鍾糖廠落成開工剪彩,九點鍾是浸油廠,十點鍾是麵粉加工廠,十一點鍾是小學校開學典禮剪彩,魏主任和場部一些有關部門的領導都來,我得準備準備了……”

  他的話音剛落,派出所所長侯金生走進來,喜笑顏開地遞上一份文件說:“方主任,向你報告一個好消息,上頭已經批準咱們農場職工和家屬都是城市戶口了,再不涉及農轉非問題了。要進城市,隻要咱們農墾公安局出個手續到縣、市公安局換換手續就行了!”

  “好哇!”方春站起來一拍桌子,高興地說,“有些城裏人說咱們農墾人土不土洋不洋,歸根結底還是土老帽兒,這回,咱們戶口身份一變就成城市人了,再不是土老帽兒了,而是洋老帽兒了!咱們的子孫後代也是城市戶口了,看那些知青一個個洋氣的,我們新老北大荒也是城市人!”他說著得意地一拍胸脯,把大拇指伸向張愛寶,“這樣的話,你我也就算國家正式幹部了,到城裏也可以當個科長科副的。老兄,你說對吧?”

  張愛寶連連點頭:“對對對。”

  方春正得意地看著文件,賈述生和高大喜敲門,沒等應允就闖了進來。賈述生本來要先說,高大喜忍不住火性子先開了炮:“我說方春,”按理,他性子再急,再不滿意,還是要稱個方主任的,這幾個月的插秧和畦田薅草,使他心裏的底火已經呼呼地燒了起來,幹脆直呼其名,還帶有輕蔑的口氣,“北大荒水稻生產基地,魏曉蘭說得很明確,歸屬分場革委會管,這次插秧和薅秧田草,我們求奶奶告爺爺,從縣裏的、內部的,連五六十歲的老爺子、老太太和八九歲的娃子都上陣了,不管怎麽樣,跟鬥把式的算是闖過了。現在我們就提計劃,明年需要的種子、肥料、人力,分場到底是管不管吧?”

  “這話說的,誰也沒說不管呀!魏主任一直很重視,她是全場的主任,不是咱們水稻生產基地的主任,處處要考慮全麵工作,是彈鋼琴的。有些事咱們下級隻要能做到的,就自己做,不能什麽都等著領導。要是那樣,還要咱們這些基層幹部幹什麽!”

  張愛寶聽見方春也是滿口火藥味兒,就沒等方春開口,不硬不軟地先開了口:“前幾天,我去渠首了。總的看,稻苗長勢還算不錯,這就說明你們幹得不錯,看來豐收有希望。你們估計能怎麽樣?”

  “怎麽樣?不會怎麽樣!”賈述生帶氣地說,“我和高主任剛到幾個縣參觀回來,比人家的差多了,這裏的問題主要是管理不到位,一是沒上肥,二是管理粗放……”

  高大喜沒好氣地說:“這主要是分場和總場領導的責任,要是等著魏主任研究研究,這二十多萬畝水田得全泡湯!”

  “話可不能這麽說,”方春說,“魏主任很關心咱北大荒水稻生產基地建設呀,比如說……”

  高大喜火冒三丈地:“你別比如說比如說的了。”他說著把一份報告遞給方春,“這是明年的安排計劃,你們要是管不了,或者還是像今年這麽管,我們就直接向東北農墾總局、農墾部,或者是直接向老部長匯報……”

  “當然管了!”方春一聽老部長,立刻麵帶微笑說,“你把這報告留下,我先看看,然後分場革委會專題開個會研究研究,最後以分場革委會的名義提請場革委會解決,怎麽樣?我馬上要去參加剪彩了,對,你們也要參加,咱們一起走吧。”方春很客氣,又說了一些解決問題的重要過程,賈述生和高大喜的火也就自消自滅了不少,隻好隨著方春、張愛寶一起走出了辦公小樓。

  他們剛走到轉盤道,從場部方向飛來了兩架農用小飛機。這並不新奇,大家一看就知道,這是北大荒墾區航空站的小飛機,每年小麥拔節期時,航空站就分別把小飛機派往各農場為小麥噴灑農藥。

  “喂--方主任,”張愛寶指著越來越近、越來越低的小飛機說,“這小飛機怎麽往分場區來了呢?”

  是啊,方春、賈述生、高大喜一起仰臉看去,兩架小飛機從場部的西部方向飛來,農場機場在分場西部,麥田都在分場西部和西南及西北部,兩架小飛機越來越低地比翼直線朝分場飛來。

  參加剪彩儀式的四個地方的群眾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低飛的小飛機上,新建的小學校操場上,三四百名孩子跳躍著,有呼喊的,有拍巴掌的,有擺手的,響起了一片歡呼的熱浪。

  小飛機比翼齊飛,先奔人數最多的小學校飛去,眼瞧就要到孩子雲集的操場了,忽地降低高度,幾乎要挨到房頂時,雪片似的傳單飄飄灑灑地飛落了下來,接著又是一簇、又是一簇,然後直奔糖廠,撒完後又奔浸油廠而去……

  傳單在分場上空漫天飛舞著,人們飛跑著追逐著搶起來。

  賈述生伸手抓住飄落在頭頂的一張,仔細一看,這是農場印刷廠印製的宣傳品,左側角上寫著摘自一九六八年×月×日《中國青年報》的重要文章。往下就是文章的醒目大標題,大標題是《英雄讚歌響徹雲霄》,副題是:記光榮農場革委會主任魏曉蘭和上海知青八姐妹奮戰火海的英雄事跡。他往下看著,這是一篇帶小標題的長篇通訊,引語之後每一個小標題都充滿著強烈的時代氣息,文字也光彩奪人,整整十多個小標題,大約有一萬多字,好氣派好大一片英雄事跡呀。可以想像,文字印在這張折疊的大傳單上還這麽大篇幅,要是發表在報紙上,恐怕一版還要多呢!他掃完小標題,最後落款由大報到小報一大串報社的名字,每個報社名字後邊都有“記者”兩個字,這署名單位就像一個方隊。方隊下麵用括號括著一行小字是:光榮農場政治處宣傳組翻印。

  賈述生搖搖頭,讚歎道,十多分鍾的事情,記者們就寫成了一篇近二萬字的氣吞山河的文章,真是了不起,真如有人所說,這是英雄輩出的時代,也是寫英雄的人才輩出的時代。

  賈述生從上到下讀著,像一口一口吸著攙有窒息劑的氣體,每吸一口,就像吞進肚裏一個小鉛墜,那種沉沉的發悶,像要把人憋死一樣難受。

  “好哇,好哇,寫得好哇,咱們六分場一出英雄,分場也出名了!”方春大略掃了一眼,自言自語地說著,抬起頭來一抖傳單,瞧著發愣的賈述生和還在看傳單的高大喜說,“賈述生、高大喜,走啊,跟我一起參加剪彩去!今天這四大剪彩活動,分場全體幹部、職工、家屬和學校師生都必須參加。這四個項目剪彩,象征著咱六分場已經走向了新的輝煌。走,快走。”他看看手表說,“快,到點了,說不定場部領導和一些部門的領導都到了呢!”

  方春也沒有再看賈述生和高大喜動沒動彈,大步流星地走了。

  “大喜,”賈述生努力冷靜一下自己說,“恐怕以後的工作就更難幹了!”

  高大喜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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