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冷幹冷的寒風像強暴似的把天空平均撒給大地的雪花刮得這裏高那裏低,把狼眼狗嘴般的坑坑窪窪都抹成了一般平。還有那排水溝和低窪溏也鋪得平平展展,要是不熟悉地形,會一下子陷下去的。徐亮深一腳淺一腳地趟著積雪向連部門前一輛“大解放”走去,後麵還跟著一群送行的人。
“大解放”發動著了,一抖一抖地顫動,像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嚴寒打擊似的,“突突突”地冒著濃煙,打著哆嗦。司機打開車門,再等著徐亮上車。“黃小亞,”徐亮一邊握住車門的把手,一邊回頭對跟上來的黃小亞叮囑說:“我這就走了,你幫楊金環多操點心,看住陳文魁,大雪嗥天的,千萬不能再讓他跑出來了,是會凍死人的……”“放心吧,指導員,有楊大姐在,我們心裏就有底了……再見!早去早回啊!”
徐亮剛關好車門,就見楊金環不偏不倚地沿著街路迎頭朝車跑來,還邊跑邊喊,“老徐--等等!”徐亮連忙走下車來,見楊金環一副武裝的樣子,棉鞋、黃大衣,還戴著棉帽子,忙問:“有事?”“老徐,”楊金環跑到車前,急火火地說:“我想搭車去場部。”
“送我去火車站到陳文魁家,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徐亮一聽,來了氣。楊金環摘下帽子,任憑風雪吹打,仰起臉說:“我要到場革委會去找杜主任,要求場革委會派人到農大去把黃春雁這樣道德敗壞的人退回來,不能上大學!”
“行了,行了,你走了,文魁咋辦?”徐亮知道老婆的脾氣,上來勁兒就別想攔住,擔心地說:“杜主任那個人你可能還不了解,恐怕不成,你別去了,等我見完陳文魁父母回來時順便到場部去說一說--”他說著,低頭迎過一股卷雪的冷風,迅速拉開車門進了駕駛室,然後順手帶上了門。楊金環伸手猛地拽開門,一貓腰進了駕駛室,火燒火燎地說:“老徐,我看文魁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了,看昨晚的樣子,他真是得了精神病了--你讓我去吧,我誰也不代表,就代表我自己去找杜主任。要不我這心都要碎了。你要是不讓我去,恐怕我也要得精神病了!”
“哎呀,可別嚇唬我了--”徐亮也摘下帽子,用手抓了抓頭皮,說:“你到了杜主任那裏,千萬可注意方法,好好說,別吃了火藥似的……”“指導員,”司機見時間差不多了,就問徐亮:“開車了?”徐亮點點頭,司機掛上擋,輕輕踩油門,汽車緩緩駛出了連隊,上了大道。好在雪路上已經有汽車駛過,司機就不用探路了,雪路比較滑,隻好放慢速度行駛著。
“我說--”徐亮身子隨著車的顛簸在晃動著,他望著車窗外白茫茫的雪野問楊金環:“你看到黃春雁給陳文魁的信了嗎?”“看了。”楊金環疑惑地瞧著徐亮。
“哎--”徐亮歎口氣說:“見到陳文魁的父母我還不知道怎麽說呢。”楊金環不怎麽介意地說:“那就實話實說唄--”
徐亮不吱聲了,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沒聽清楚,楊金環瞧瞧他,他身子已經靠在後車座後背上眯起了眼睛。倆人就這樣沉默著,一直到車子進了場部停到辦公樓前,楊金環想要和徐亮打個招呼。徐亮還是那副神態,司機一使眼色,她輕輕推門下了車。
場部辦公樓門前的雪已經清出了一條小道,楊金環就順著小道直接進了辦公樓,她剛要拐上樓梯,被在收發室的老李頭擋了駕。老李頭拿起電話撥打了杜金生的辦公室,問八連有名叫楊金環的要去求見讓不讓見。杜金生剛想拒絕,一下子被“八連”這個令他敏感的字眼刺激住了。自從那天在八連沒開成批鬥會,就灰溜溜地離開,總覺得在路邊的吉普車底下做的那一切,被八連的人看見了,他甚至想那人一定還站在那裏仔細看了看,然後就傳了出去。他的心又開始不安起來,猜不出這個腦袋裏有點印象的楊金環找上辦公室裏來幹什麽,這麽大雪天的,肯定不是一般工作的事兒。再說,她不過是那個小小連隊的家屬隊隊長,往大了說也不過是徐亮的老婆,她分管的一切工作隻能匯報到徐亮那裏就是天了。這個女人來幹什麽呢?是不是和黃春雁有關係,有關係她也不至於公開來說什麽?噢,最大的可能是連隊傳出了風聲,她可能是要來打小報告,可能是說有人在造自己的謠言之類,以討好為老爺們徐亮尋求進步。想到徐亮被自己罵得熊樣,他的嘴角流露出一絲冷笑,於是,他應承李老頭讓楊金環進來。
誰知,杜金生放下電話卻又心跳起來。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在這方土地上自己是土皇帝一樣說一不二,為什麽會有這種心情呢。他才悟出“做賊心虛”的道理,也感歎古人發明的一些詞語是這樣的惟妙惟肖。
杜金生心跳著,正在漫遊這種“做賊心虛”的境界時,門輕輕開了,文書拿著一個文件夾走了進來,放在了杜金生的辦公桌上,瞧了一眼他的臉色,見有些異常,沒說什麽便急忙悄悄地退了出去。杜金生料到楊金環很快就要進來了,便順手拿過文件夾展開,來掩飾著不自然的神情,打開一看,夾內第一份不是文件,而是一封信,信封上的字體清秀而端莊,在信封中間收信人位置上用描成的粗體寫著“杜金生主任親啟”,在“啟”字的後邊又加了一個“”重點號。他急忙打開看,信箋上隻有簡短的幾行字,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和屬名。
當你讓一個啞巴吃了黃連,而啞巴雖然說不清道不明時,她心裏在極度地譴責,不,而是在咒罵……
杜金生一眼掃過,臉上驟然間滲出了一顆顆大粒的汗珠兒,他仿佛看見在字裏行間的背後隱隱約約匿藏著她,或是她,還是她,連杜金生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誰的身影來。這時,隨著兩粒大汗珠“嗒嗒”地滴落到了信箋上,門口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杜金生急忙揩汗收起信,對著門口喊:“請進。”
楊金環風風火火地推門走了進來。“楊……楊金環,”杜金生認出來人就是徐亮的老婆楊金環,馬上仰起臉,故作鎮靜地說:“快請坐,這麽大雪來找我,一定是有急事吧!”“杜主任--”楊金環急不可待地樣子說:“您還認識我吧--我是八連來的,叫楊金環,是徐亮家的。我……我有件重要的事情向您匯報。”
“重要”兩個字像重錘一樣敲在杜金生的心上。他欠欠P股半起身,用右手示意辦公桌前一把椅子說:“請坐,快請坐。”然後不眨眼地瞧著楊金環坐下,恨不能馬上把她要說的話一把從她肚子裏都掏出來,汗水大顆大顆地往辦公桌上滴落著。“杜主任--您--”楊金環見此情形,有些拘謹地問:“您不舒服吧?”她問著順手從旁邊的洗臉架上扯過白毛巾遞上去,“我真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你說吧,”杜金生接過毛巾擦著汗說,“有點感冒,身體發虛。”楊金環不好意思地說:“杜主任,我們連隊的知青陳文魁得了精神病……”“陳文魁?”杜金生一皺眉頭,“怎麽回事?”
“是這樣的。”楊金環點點頭,“陳文魁的女朋友黃春雁頂他的指標上了大學,剛進校門就來了封信把他給踹了!陳文魁受不了這個打擊,接到信後,開始還挺好的,但後來就不行了,又哭又喊,見什麽砸什麽,宿舍的玻璃窗被他砸得粉碎……折騰了一夜,好歹讓徐亮領人給製住了,又安排了幾個知青看著。徐亮一早就去了濱城陳文魁家報信去了,我也搭車找你匯報來了。”楊金環越說越激動,最後說:“像黃春雁這樣道德品質這麽敗壞的人怎麽能推薦上大學……”“徐亮這麽處理很果斷,也很及時,是應該先去陳文魁家告訴一聲,要不再出了問題,過後他家人再找麻煩。”杜金生籲了口氣,問:“你找我是什麽意思?”
“杜主任--”楊金環顫抖著嘴唇,說話一下子氣粗了,“我給領導提個建議,以革委會的名義建議學校開除她!”杜金生皺著眉頭站起來倒背著手,來回踱了兩圈兒,等鎮靜了一些,他老謀深算地轉過身瞧著楊金環問:“開除她?開除她?學校會聽我們的嗎?”
楊金環不理解杜金生是什麽意思,更加激憤了,她站起來,說:“大學是國家高等學府,是培養人才的地方,是有知識的地方,應該比任何地方都明辨是非,愛憎分明,我相信會聽我們建議的。如果學校袒護這種道德品質敗壞的人,我們就到省革委會去告他們,我就不信,還沒有伸張正義的地方了……”“楊金環同誌--”杜金生笑笑說:“來,坐下說。”他說著一示手,先坐到了和辦公桌相對,靠近門牆的一個沙發上。楊金環也隨即坐了下來。
杜金生畢竟是混跡官場多年的人物兒。他自我發現過,當一件擔心的事情沒發生時,已經是規律般的慌張。可一旦發生了,他會反而鎮靜自若,從腦子裏迸發出足以對付好的智慧火花。他鎮靜了,但心裏並不肅靜,以猶豫想問題的神態掩飾這件事會對自己有什麽弊處。楊金環瞧他的刹那間,他覺得黃春雁讀的是“社來社去”的名額,四年大學畢業後十有八成是要回來的。像楊金環說的,農場革委會強烈要求不培養這樣的大學生,學校可能會同意退回來的,如果真要是退回來,那比四年後再回來還可怕。陳文魁得精神病倒是好事兒,黃春雁大概不會繼續和一個精神病處對象了。他斷定,剛才那封沒頭沒尾的信就是這個叫黃春雁的寫的。要是回來了,那可是後患無窮……
他越想越覺得是天意在幫他解除隱患,心裏倒覺得一陣放鬆,汗水也不出了,直對著楊金環的目光問:“陳文魁精神病的程度怎麽樣?”“應該說比較嚴重,”楊金環脫口說:“喜怒無常,記憶力受到破壞,已經呈現癡呆症狀,對人冷漠得很,像是根本不認識一樣,隻是眼前的事情還有點記憶……”
“知道了,知道了--”杜金生的心情更加寬敞了,他走近楊金環親切地說:“金環同誌,我已經做了多年的思想政治工作,憑著我的經驗和理智感覺到,陳文魁、黃春雁這代青年人和我那時候,包括你那時候都不一樣了,不知這你感覺出來了沒有……”他像是自己說,又像是對楊金環講,說到這裏似是問號,又不發問而帶有一種自說自定的口氣,言語並不生動,那口氣,那神態,加上頭上又冠一頂“場革委會主任”的皇冠,足以在楊金環麵前顯示出了持重而老練、權威而讓她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楊金環呢,隻好仔細地聽著,是問話又沒讓你回答,隻好眼睛不眨地聽著。
杜金生瞧著楊金環臉上穩定的目光,晃動了兩下胖乎乎的頭,又侃侃而談起來:“‘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一股烈火,把他們燒得情緒激烈,易激動又易憤怒,不要看表麵,從內涵來講,他們不少人感情和道德的防線是那麽脆弱而易攻、易破……”他停停,又說:“你說的陳文魁就是眼前活生生的例子,我想知道黃春雁是個潑潑辣辣,還是個怕苦怕累的姑娘?”“怕苦怕累--”楊金環脫口而出,“一心一意想返城。”
“這不就結了--”杜金生得意地一笑,說:“如果給她退回來,她要是再得了精神病還算好一點,要是再尋死上吊怎麽辦?”“杜主任,我可沒想那麽多,”楊金環眨了一下眼睛,忙說:“要是那樣,更好,是老天對她的報應,她那就是自作自受。”
“不能--不能啊--”杜金生把一副長者又是領導的身份顯露的淋漓盡致,“我是場革委會主任,你是連隊家屬隊的隊長又兼連隊婦女主任,大小也是個頭兒嘛……”這句話讓楊金環一下子把距離和他拉近了。杜金生從楊金環的臉色和眼神裏看出了她對他的敬畏,語言和神情更加有神采了:“群眾都說我們是父母官,這父母官是什麽意思,恐怕我就不用說了,況且這幫小知青還都是些孩子……”楊金環越聽越敬,禁不住問:“杜主任,你的意思是就這麽樣了?”
“不,不能--”杜金生搖搖頭,“我們既是父母官又是領導,哪能見這種不道德的事情就這樣了呢。既要盡父母官的心情,又要盡領導的責任,就這麽樣那是什麽也沒盡。我的意思是,你到學校去一趟,可以把陳文魁得精神病的消息告訴那個叫黃春雁的姑娘,看看她的反應,然後我們再做考慮怎麽辦,你看怎樣?”“杜主任--”楊金環站起來,心裏一陣感激說:“還是當領導的想得周到啊。”
杜金生笑了:“要做耐心細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就沒有化解不了的矛盾,這是我多年的領導經驗了。”“杜主任--”楊金環笑著說:“您這麽一說,我亮堂多了,這樣吧,我就不回連隊了,直接到縣城坐火車去省城。”
“好、好……”杜金生連連稱讚:“太好了!”
第二天一早,徐亮坐火車來到了省城,連飯也沒顧得上吃,急忙按著陳文魁填寫的《知青登記表》裏的記載找到了他的家,說明了自己的身份後,陳文魁的父母先是十分熱情,又讓座,又泡茶,等他把來的事由簡單剛一說,兩位老人幾乎都要暈厥過去了,一時沒說出話來。
陳文魁父親叫陳榮焦,看上去有六十多歲。徐亮沒有心情問這位老人多大年紀,什麽時候退休的,退休前做什麽工作,他隻是從陳文魁的登記表裏得知其已退休。從他那臉色,從他倒茶的雙手看,肯定不是第一線的工人。他說話沉穩,一看就能察覺出是個見過世麵懂情理的人。陳榮焦驚愣之後說:“徐指導員,我家文魁為人誠懇、大度,懂人情也明事理。他春節回家探親,還有來信常說的,都是熱愛北大荒的話,想在那裏幹出點事業來,一般情況下不應該得這種病,即使為對象不和他相處了,也不至於……”
“就是啊--”陳文魁母親在一旁簌簌地落開了淚,“我家文魁怎麽會得這種病呢。”這位老人要比陳榮焦要小幾歲,是位很淳樸的老人,沒有名字,因為姓李,嫁給陳榮焦後大名就叫陳李氏,身板、長相和舉止很像農村那種小莊戶人家,一副經不住風雨的樣子。
“老人家,”徐亮瞧瞧陳李氏又瞧瞧陳榮焦說:“和你們說的一樣,連隊裏的領導和知青包括家屬們對文魁的印象都很好。我覺得,主要是文魁這小夥子太癡情了,為人太誠懇,一時經不起打擊變得失常了。”“我想問問?”陳榮焦皺起了眉頭,“那個叫黃春雁的姑娘能換我兒子的上大學指標,家裏有什麽背景吧?是不是有後門?”
“這一點我可以打保票,沒有,也是工人家的孩子。”徐亮喝了口茶水,說:“老人家,沒有,姑娘是咱省城的下鄉知青,也是文魁的同學,爸爸早逝,跟著媽媽長大。”陳李氏邊哭邊問:“這孩子的媽媽是個什麽樣的人?”
“街道辦事處的一個大集體工人。”徐亮放下杯子,身子也暖和了些,“肯定沒什麽背景。這一點我敢打保票,先是他倆人情願提出來的。”他說著現出一副很誠懇的樣子!“我不會當兩位老人說假話的,他倆換上大學的指標,是黃春雁和陳文魁兩個人一起找的我,我當時不同意,當時,文魁比黃春雁懇求的還誠懇。”“哎,自作自受!”陳李氏擦擦眼淚說:“徐指導員,我兒子這不是傻透腔了嗎?”
“老人家--”徐亮愁苦的臉上,稍稍有了點笑意,他說,“像你我這個年紀都不大懂現在年輕人戀愛的事情了……”“懂不懂,她這個姑娘也太沒有良心了,”陳李氏說著又掉起了眼淚:“你看著,我兒子要是治不好病,我就賴著她,讓她養我兒子一輩子……”
“唉,行了,行了,”陳榮焦歎口氣,“要是真是兩個孩子談戀愛的事情,當老人的就沒法去說了,”他停停問:“徐指導員,你可要為我們做主,說的可是真的呀?”徐亮撓了撓頭,一臉真誠的樣子,說:“老人家,我說的沒有半點假話,二位老人家要沉住氣,我這次來是和你們商量商量下一步怎麽辦。”
“徐指導員,”陳李氏一聽,似乎沒法再發泄了,問:“我兒子到底瘋到什麽個樣兒了?”“老人家,我剛才不是說了嘛,”徐亮往陳李氏那邊挪挪身子說,“情緒暴躁,時哭時笑,有些不怎麽認人,但是呢,有時腦子裏好像還清楚,也認人。眼前的事情比較清楚,記住得多一些。”
“嗚嗚嗚--”陳李氏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傷,突然放聲號啕大哭起來,“我這小兒子最懂事了,大兒子在外地,我們還指望著他養老呢……我的兒子……呀……”“事到如今,著急哭也沒用,”陳榮焦倒是比較冷靜,勸老伴說:“別哭了,要緊的是看看怎麽辦,怎麽才能想法把兒子的病治好。”
“就是--”徐亮一聽,心裏算是不那麽亂了,“我也是這麽想,這次來,也是這個意思。”他把著陳李氏的一隻胳膊說:“老人家,咱們共同想辦法,想辦法把文魁的病治好,農場也會盡力的。”“徐指導員,”陳李氏雙手緊緊抓住徐亮的一隻胳膊,流著眼淚乞求地說:“我們一個老百姓,老頭子又退休了,能有什麽辦法,你就行行好,救救我兒子吧!”
陳榮焦在一旁緊接著問:“徐指導員,你什麽時候回去,我們跟你一起去。”“二位老人家,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徐亮說,“我在連隊臨來的時候,和連隊裏其他領導商量了,如果你們同意,咱們一起回連隊看看,準備抓緊送文魁去精神病院治療--”
陳李氏聽到這裏,急不可待地截話,“行啊,徐指導員--”她說著搖搖徐亮的胳膊說:“那就快點兒吧。”“老人家,您別著急,”徐亮扶一下陳李氏的胳膊說:“我和連隊裏商量的幾個人都覺得,文魁主要是受精神刺激,如果黃春雁知道了文魁因為她得了精神病,能有良心發現的話,積極配合治療,文魁會恢複得快一些。”
“有道理,”陳榮焦歎口氣說:“哪怕她假裝和文魁恢複要好。文魁病好了,咱們慢慢做工作,再讓她疏遠,我們敢說,憑我兒子的為人和能幹勁兒,找個好對象還不難。”“好啊,好啊,”陳李氏沒有眼淚了,眼前好像由黑見到了亮光,“徐指導員,咱們怎麽去找那個叫黃春雁的姑娘呀?”
徐亮回答說:“我準備到農業大學去找她好好談談。”“我也去吧--”陳榮焦忙說:“一起和她好好談談,咱們算是求她,也不責怪她,我想就是鐵心腸的人也會吐口的,就是石頭也會開花的。”
“我也去,”陳李氏挪開兩隻手,眼巴巴瞧著徐亮說:“就算我老婆子求她了。”“我看行,”徐亮心情鬆弛地說:“我先找個旅店休息一下,等晚上學校裏沒課了,我來約你們,咱們就一起到宿舍找她去。”
“指導員,你看,我們這個家太寒酸了!”陳榮焦用手點著,說:“不好躺不好坐的,我們就不留你了。”徐亮又說了幾句安慰的話,才安心地告別了兩位老人。
走出樓口,徐亮疲憊不堪地就近找了個小旅店住下,身子一著床,就打起呼嚕來,但他很快又一骨碌坐起來,忙看看手表,又瞧瞧天色。他想起楊金環搭車到場部時的情形,心裏琢磨,這個楊金環是個好心腸的人,又有個抓理不饒人的性子,她要真纏住杜主任無奈了。說不定杜主任一氣之下真派個人來找學校,這步棋就走不成了,又一想,即是派也沒這麽快,他想到這裏,又看了看窗外,盼望著天能早點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