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

第四十章

　　時尚不時挺挺大肚皮深吸氣，非常認真地聽完王風耀見闞來及的情況，一下子站起來，嚇得王風耀一哆嗦，腦子裏一閃念：可能什麽地方說的不對他心思了。心裏敲起了小鼓，直嘀咕，這人怎麽說變就變，這麽反複無常呀。“王主任，”時尚走出辦公椅說，“有才，有才，不論是文才、處事、辦事，還是給領導當參謀你都有才呀！看來，不管什麽領導、什麽觀念、什麽領導工作作風，你都能很快地適應和接受，而且這麽兢兢業業，踏踏實實地工作。你這樣的人才，實在是太難得了！”王風耀聽著聽著露出了笑容。“嘿！”時尚一拍桌子：“南市長在位時說什麽要實施人才戰略，非要什麽第一學曆的大學本科生、碩士生、博士生，還鼓搗在大學裏成立了個什麽博士後工作站，在他們的眼裏那才是人才，像你我這樣沒有第一學曆是大學學曆的好像就比他們矮一等了。你不是也沒有學曆嘛，這叫自學成才。你說，那些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哪個有大學本科學曆呀！別看他們對大討論的內容觀點不同意，但就文采來講，你那文章我看了好幾遍了，文采、邏輯性、針對性、實踐性都很強。他們誰行……”

　　“時市長，”王風耀點頭哈腰地說：“您過獎了，我還得努力。”

　　“那倒是，”時尚說：“你就努力吧，我會對你負責的。”王風耀簡直要熱血沸騰了。

　　“南市長還指指點點說我當領導以後要在文字上下工夫，作為領導不懂文字，靠秘書過官場日子是不行的……”時尚不知哪來這麽大勁頭竟這樣慷慨激昂。“話說得倒挑不出什麽毛病，好像提我就是他的功勞，我領情是領情，但不像他認為的那樣，沒有學曆就不懂文學。”王風耀應和說：“主要還是您的基本素質和能力在這兒呢，我們每次給您寫的講話稿要念也就是一個半小時，您每次都脫稿一講就是一個上午，要是不趕飯口，我看再講兩個小時也沒問題。別看講的時間長，您一講完那掌聲哇哇的，我這可不是虛乎，您也聽到了，這就是對水平的讚揚！”

　　這話真說到時尚心裏去了：“王主任，我那些講話你不是都錄音了嘛，整理整理留著，不用等我退休，等我當書記的時候也出本書。我就不信了，說我沒文化，沒文化哪來的這水平。”他停停又說：“你告訴範曉曉，就說我說的，以後也要特別注意起用那些沒有文憑但自學成才，確有水平的人。”

　　“好，您這是新理念。”王風耀又找到話了：“起用自學成才的人是一舉兩得，一是給國家義務教育省了錢，給高校少找了麻煩；二是這樣的人實踐能力強。在我們這樣一個發展中國家，國家不富，多數老百姓還剛剛溫飽。如果作為一個戰略來實施，會非常有現實意義。”

　　“有道理，以後我們可以細研究。”時尚一轉話題說：“其實我讓你去向闞書記匯報就說是我，也沒什麽問題。我堂堂的市長，好賴也兼個副書記，連這點事情還定不了嗎？主要是我剛上來，盡量順從一把手，能忍忍，能讓讓。我年輕，闞書記用不了幾年就退了，我怕什麽！不知道你聽說過那個‘一把手’的段子沒有？”

　　王風耀笑了起來：“聽說了，很幽默。”

　　時尚說：“我們即使是正確的，往往也不好說！等我當了一把手的時候就好說了。”

　　“明白，明白。”王風耀聽了很高興，因為他自感時間不長就進了時尚這個圈子。他也清楚，時尚在市裏有個小圈子的，那些人願意什麽時候來他什麽時候見，進進入入很隨便。是暗地裏聽人說這個圈子裏的人有陪他吃喝玩樂埋單的，有幫他親屬做買賣的，還沒聽說有給他找小秘的。外邊傳說闞書記的緋聞可就多了，真可謂是穿衣戴帽各好一套呀！這個沒聽說自有道理，這是極端秘密。不過那次洗澡他親眼看見他的肚皮鼓得稀奇，肚臍眼以上鼓得高高的，肚臍眼以下小肚子那部分也不知是什麽營養催的，也鼓鼓的，整個肚子就像個丫丫葫蘆。倒聽說他不搞小秘是因為失去了功能，是不是小丫丫葫蘆成了連接的障礙呀！不過，有人說他嗜官兒如命，這倒挺有譜兒。他想著想著極力克製住。時市長對自己這麽好，哪能亂猜領導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呢。特別是經時尚那麽一打氣兒，就連到闞來及那裏去“墊背”也覺得很得意了。他激動地像是隻會說一句話了：“謝謝時市長的信任，謝謝時市長的信任。”

　　“我和任何人可從來沒這麽推心置腹呀。”時尚也感覺自己累了：“就這樣吧，我要處理一下幾個文件了。”

　　王風耀恭維地笑著點著頭走了。

　　南方正到了報社，薛總編非常客氣答應說：“闞書記有話我們一定照辦。”還一再說：“老領導有用著報社的，我們一定盡力而為。”南方正走出報社回到老幹部活動中心，石玉貴和大夥兒圍著鄭林可謂群情激昂，正說得熱火朝天。他把情況一說，石玉貴等離退休老幹部都很高興。尤其是鄭林，摩拳又擦掌，好一副激情奔放的樣子。南方正說：“寫文章需要激情加冷靜。根據大家說的，一定要有理、有利、有據，以不欠火、不過火為宜。”鄭林表示毫無問題。南方正又說了些觀點，大夥兒又議論了一會兒就散夥了。

　　南方正走到家門口，發現一幫上訪的人圍了上來。那挑頭的一開口就看出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說著不倫不類的普通話：“南市長，可找到你了。”南方正瞧一眼說：“別說了，我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外來打工找我上訪的。”挑頭的說：“是，你能不能讓我先說一句，你們憑什麽出難題專門清理我們這些在洗浴打工的呀……”

　　巴巴已經聽見了吵嚷聲，慢條斯理地拖著繩子走過來，搖了搖尾巴又回牆根躺著去了。

　　南方正說：“你們聽我說，我已經退休了。你們先去找找公安局，外來人口的管理歸他們。”挑頭的說：“我們找了，不管用。好了，我們不知道你退休。”他說完一揮手說：“走，找市委書記去。”所有人呼啦一下子都跟著他走了。

　　南方正一進屋，程林秀正往桌上端菜，放下盤子說：“老南，你發現了沒有，巴巴自從得了眼病就不管事兒了，要是過去這麽多人在院門口嚷著圍你，它早叫瘋了。”

　　“我早就發現了。巴巴純粹是讓王風耀給慣壞了，一直是吃好的。”南方正脫了外衣掛上，邊洗手邊說：“現在換食兒了，沒油水了，它自然就不玩活了。狗這玩意兒就是這麽個東西。”

　　程林秀又一手端上一盤菜，一手端著一盤饅頭，一一放下說：“誰說的，我們單位張科長家養的那條大黃狗就不這樣。兩口子出差的時候以為當天就回來，結果第三天才回來，兩天沒喂了，一個小偷半夜撬他家的後窗，那大黃狗聽到聲音掙斷繩子從撬開的後窗跳進屋，發瘋地撲咬小偷，小偷嚇破了膽。大黃狗追著他咬，腿上被咬下一塊肉，還咬掉了一隻鞋，撕下了一大條褲角。小偷算狼狽地跑了，差點把命喪給大黃狗。”

　　“聽你這麽一說，人家這條狗是好。”南方正坐下給程林秀遞了一雙筷子說：“狗和狗不一樣，我也聽說過一些獵人和獵犬的故事；狗和主人的故事；攤上這玩意兒就得認了。”

　　程林秀氣嘟嘟地說：“你說得輕鬆，還認了。你退了，那人得了你的好處，變得有權有勢了，捉弄咱、熊咱咱沒招兒，這狗再給咱眼罩戴……我可不吃這個！”

　　她夾口菜嚼嚼咽下去接著說：“這巴巴要是再往你眼裏揉沙子，我整死它！”

　　南方正笑笑：“好啊，我支持你。”他看看掛鍾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問：“喂，咱倆沒等玉嬌就吃上了？”

　　“她一個小時前來電話了，”程林秀漫不經心地說，“說是要調走了，單位幾個好同事請她吃飯。”

　　南方正說：“我發現玉嬌的情緒很不正常，她想的一些東西離我們也很遠，怎麽辦呢？這樣下去是危險的。”

　　“就是啊！”程林秀說：“來到咱家這些年就沒給她熏陶出來。這幾天我也常想，這門親事有些怨我，光圖著給兒子找漂亮媳婦了。兒媳婦是外姓人，深了不是淺了不是。唉--”

　　南方正吃了一口菜說：“現實和事實給我的教訓太深刻了，不能再我們以誠待人，別人卻在捉弄我們了。我看玉嬌很難說能和南信過下去了！”

　　“她過不下去就快離，趁咱南信歲數還不大。我和她也處夠了，你沒看這些天我都不怎麽理她了嘛。”程林秀說，“現在全暴露了，當初就是百分之百奔咱家的權勢來的。你這一退休，給她安排工作了，也安不住她的心了！”

　　南方正吃不下去了，把筷子一推：“我要是在位離就離，我退了要是她提出和南信離婚，那不純粹是欺負人嗎？”

　　南方正看得真透，說得也真準。就從昨天晚上把靳玉嬌叫醒談她署名文章時的表現，給他的感覺已經不是什麽觀點和認識問題了，使他感到有股子挨了欺負的味道。過去在靳玉嬌眼裏，南方正是老公公，更是市長，不僅恭恭敬敬，還有一種恰到好處的親親熱熱，還多少有點兒敬而遠之的躲躲閃閃，唯恐哪一點不慎給南方正留下不好的印象。現在不恭敬也罷了，還那麽不耐煩。昨晚那種瞧著南方正說著說著就酸溜溜地辭別，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

　　一個小時以前，靳玉嬌給家裏掛電話撒了謊，她正和範曉曉在城郊一片小樹林邊上坐著聊天。

　　“給--”範曉曉從兜裏掏出一頁紙說，“這是去司法局的報到單，你明天就可以去司法局上班了。”

　　靳玉嬌一轉臉問：“不是還有些手續要辦嗎？”

　　“那就用不著你了，”範曉曉顯示著自己的權貴說，“檔案哪、工資關係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安排人來給你跑，你就隻管去上班好了。”

　　“範局長，你真辦事兒！”靳玉嬌感激地說：“謝謝你了，可惜你讓我給你介紹的對象沒有合適的，真對不起你。”

　　範曉曉說：“哎呀，我就想要你！”

　　靳玉嬌的臉刷地紅了：“要我？我都是有孩子的人了。”

　　“那我也不嫌。”範曉曉說：“自從見到你，即使你結婚後我們不見麵，不說話，我也沒想再娶第二個女人。”

　　靳玉嬌心在跳，臉在發熱：“那，那……”

　　範曉曉毫不含糊地說：“玉嬌，你在那個家庭裏有什麽意思？南市長退了！即使不退，辦事兒也那麽死性。你就像被關進籠子裏的一隻小鳥。南信這一去西藏還不知道是個什麽奶奶樣，等他要是折騰出大病來你再提出離婚就不好了……”

　　靳玉嬌癡呆般瞧著地，地上的草晃；爬過的一個螞蚱子在晃，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又像是在飄，她好像也晃了起來，也飄了起來。

　　範曉曉雙手把著靳玉嬌的肩膀：“玉嬌，答應我吧？”

　　“讓，讓……”靳玉嬌支吾著，“讓我想想。”

　　範曉曉緊緊抱住了靳玉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