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放下電話,立刻撥通了範曉曉的電話,範曉曉正反鎖著門抱著靳玉嬌親吻,聽到電話鈴響,靳玉嬌心跳加快起來,閃開他說:“去接吧。”範曉曉說:“打一會兒沒人接就不打了。”又親吻起來,這麽一弄,靳玉嬌本來就膽怯,卻沒了情緒。這時,電話鈴又響了起來。靳玉嬌催他去接,他還是不接,響了一會兒,他的手機響了,一看號碼,臉上立刻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子,喘口氣平靜了一下,接起電話:“哦,時市長,您好。”
“什麽您好我好的!”時尚很不滿意地問:“上班時間不在辦公室哪兒去了。”
靳玉嬌坐在一旁縮成一團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生怕電話裏能聽出另有他人的雜音,直瞧著範曉曉。
範曉曉笑著回答:“我去衛生間了,進門聽著電話鈴響了,剛一接您就撂了,一看來電顯示是您辦公室的號碼,正要回您電話呢。”
“上衛生間,就知道上衛生間,不早不晚偏偏我打電話去衛生間。”時尚不耐煩並帶有訓斥的口吻問:“南市長兒媳婦要去司法局的事兒,我讓你拿意見,你拿了嗎?”
範曉曉回答:“時市長,我正準備拿呢。”
靳玉嬌輕輕吸了一口氣,悄悄走上去幾步聽著,很清楚地聽時尚說:“快,拿個意見送給我。”
範曉曉問:“什麽時間?”
“要是能拿出來……”時尚很幹脆地說,“現在就可以送來。”
範曉曉問:“時市長,兩個都拿意見,還是先拿一個?”
“瞧你這話問的!”時尚搶白道:“我要是拿準了,還用你這個人事局長幹什麽,反正現在編製很緊張。”
“時市長我知道了。”範曉曉扣上手機翻蓋,湊到靳玉嬌跟前:“玉嬌,聽到了吧,辦這種事情,我這人事局長很重要。”
靳玉嬌點點頭問:“這意見你想怎麽拿?”
“按理說應該開個局長辦公會。”範曉曉賣關子說:“為了你的事情就算了,那幾個副局長肯定要了解楊柳吟弟弟的來頭,你想,市委書記給市長寫的條子。他們就很傾向他。聽話聽音,你聽到了,剛才時市長說現在編製就已經暗地裏告訴我了,我能拿調進去一個的意見。你的條子呢,隻是批我的,就沒有楊柳吟那邊分量重了,開局長辦公會對你有威脅,我就不給他開了。”
靳玉嬌對這種事情一竅不通:“範局長,那怎麽拿呀?”
“咱倆是誰和誰呀,還範局長範局長的。”範曉曉已經讓靳玉嬌心服口服了,拿起筆來,在時尚簽字的下角簽上了一行字:“鑒於客觀實際,並以領導批示時間為序,同意靳玉嬌同誌先調入司法局工作,另一名同誌容當安排。妥否,請時市長批示。”然後落上了自己的名字,又寫上了年月日,遞給了靳玉嬌看,靳玉嬌看後高興地問:“時市長能批嗎?”
“他讓我拿意見,我就這麽拿嘛。”範曉曉說:“反正我是對你夠意思,你也都聽見了,也都看見了。”
頓時靳玉嬌感激得不得了,主動上去吻了範曉曉一下,然後收回來說:“你要送件,我走了。什麽時候聽消息?”
範曉曉想說你開著手機,我發信息給你,又一想,不妥,著急的樣子說:“明天一上班,”停停又說,“別了,一上班人多,快中午的時候吧。”靳玉嬌前腳走,範曉曉後腳剛邁出門檻,“咣”地帶上了門,也走了出去。
傍晚,南方正拎著兩條魚回到家裏,這還是秦瓊強讓帶上的。臉上、步子都顯出了退休以來從沒有過的高興。程林秀問他吃了沒有,他說不光吃了,還喝了兩盅。一聽側麵房間有聲音剛要開口,程林秀說:“玉嬌正給倩倩鞏固今天學的課程,還要溫習一下明天的。”程林秀問:“你今天怎麽這麽高興?”南方正顧不得回答,衝著側麵屋大聲說:“玉嬌,你調轉工作的事情差不多了。”靳玉嬌並沒顯出什麽喜悅的語氣回了一句:“爸,知道了。”聽聲音是又繼續輔導倩倩做起功課了。南方正說了句:“誰嘴這麽快,那就是鄭林了。”他正要和程林秀學說一遍去幸福村的路上碰上了楊錄德如何如何,鄭林推門進來了。程林秀說:“瞧你這個鄭林,連門也不敲就進來了。”鄭林笑笑:“程阿姨,您才發現呀,打一周前我進門就不敲了,都一家人了還敲什麽門呀!”他這麽一說,南方正和程林秀都樂了。
“南市長--”鄭林說,“今天是九九重陽節,老幹部組織副市級以上的離退休老幹部開個茶話會,還準備了幾個小節目,石市長讓我來請您呢。”
南方正一聽是石玉貴讓鄭林來請的,再說,今天心情又是多少天來少有的高興。退休前要辦的三件事情,盡管每件都有點兒小小的波波折折,但總算都有了比較滿意的結果。他有一種心滿意足的感覺,也說明這個市長沒有白當,要是老百姓的話,恐怕這三件事兒都難辦成。說明盡管退休了,還是有自己的特殊位置和影響,以後還是要注意不該辦的事情絕不伸手去辦,想到這裏起身就走。程林秀想說點什麽,他回回頭說:“等回來再說吧。”
南方正一進老幹部活動中心二樓的大活動室就發現氣氛不對,大夥都圍著手裏拿一張報紙的石玉貴憤憤不平地在說什麽。這個說,太不像話了,那個說,這是在向咱們老幹部發進軍號呢!石玉貴一眼瞧見了進來的南方正,生氣得抖著報紙說:“方正,你看,你培養的這辦公室主任想幹什麽?”
南方正摸不著頭腦,拿過報紙看不清楚,旁邊退休了已經五年多的政協主席林濤問他戴多少度花鏡?他說三百度就行。身後一位老幹部遞過了一副老花鏡,南方正接過花鏡戴上,從石玉貴手裏接過報紙一看,在第三版上一個通欄標題寫著“關於老俗話‘人走茶就涼’的大討論”,下麵是一篇黑粗體標題的大塊文章,題目是《老俗話裏的是和非--略談人一走茶就涼》,署名是王風耀。這篇文章的上麵是黑粗體字的編者按,主要內容裏沒有傾向性觀點,號召讀者參加討論。王風耀文章的下麵是三篇小文章,第一篇是範曉曉的,文章的標題是《破俗話,樹新風》,第二篇是幸福村村長王運來的,題目是《人走茶還熱是不符合事物規律的》。南方正看到第三篇吃驚了,署名竟是靳玉嬌的,標題是《誰能讓人走茶不涼?》
石玉貴見南方正已經看了一遍,氣哼哼地說:“你看看王風耀這小子寫的最後那一段是什麽東西!”
南方正把視線移到王風耀那篇文章的末尾,正要細看,鄭林拿過去說:“南市長,來,您眼睛看著費勁,我來給你們讀吧。”
南方正沒有反對,鄭林拿過報紙讀了起來:“看來‘人一走茶就涼’這句老俗話流傳至今,應該辯辯它的是是非非了,應該撥亂反正了。目前,一些離退休老幹部由於缺乏辯證唯物主義的是非觀,隻考慮自己的一麵,不考慮客觀的一麵,甚至想要沿襲掌握權力駕馭權力時的待遇,是多麽的不現實……”
“純粹是放他媽的狗臭屁!”石玉貴又開始罵人了:“我們誰這麽想了?誰這麽做了?王風耀這小子,不是純粹在往我們老幹部身上潑屎嗎?我們連這點覺悟沒有?再說,好好的,為什麽突然刮起這麽一股風波?”然後又指指南方正說:“方正,你瞧瞧你那兒媳婦寫的那玩意兒,也不對勁兒,和他們瞎摻和什麽玩意兒。你們看看,署名的那幾個哪一個是群眾得意的?方正呀,就你培養了這麽一個玩意兒!”
“噢!”南方正搖搖頭:“這件事情肯定是有後台!”
“後台?要是後台就是市委那邊。”石玉貴說:“不是闞書記的事兒,就是宣傳部的事兒,非找他們說道說道不可,這是什麽意思!”
鄭林喊了一嗓子:“對,我找闞書記問問這是怎麽回事兒?不行咱也會寫,這次他們那麽說,下次就該咱們說了!”
“鄭林,我看你很善於寫這類文章,準備幾篇怎麽樣?”南方正說:“主要是針對王風耀的觀點寫。”
鄭林一拍手:“好,你們這麽說,我現在手已經開始癢癢了。”
“這樣吧,明天咱們先去找闞書記理論理論再說。”石玉貴是老幹部的黨支部書記,一揮手說:“行了,咱們先不生那氣了,開茶話會去。”圍著他的老幹部一下子散開奔大會議室去了。
南方正本來是興致勃勃地去參加茶話會,不料又惹了一肚子氣,有個王風耀寫那個東西,本來對自己就沒麵子,加上兒媳婦又摻和了這麽一下子,讓他心情剛放鬆一點兒又開始不平靜了。回到家裏,靳玉嬌本來已經睡了,他忍不住還是逼著程林秀把她叫了起來。
靳玉嬌揉著惺忪的睡眼一出屋,南方正就把報紙往茶桌上一攤說:“玉嬌呀,你和他們摻和這玩意兒幹啥?”
“哎呀,我以為出什麽事了呢。”靳玉嬌一看報紙就明白了:“那是人事局範局長找我,說寫篇文章發表,我說我不會寫,他說他幫我寫,到時候簽個名字就行,他們寫了讓我看,我也沒看,能發表的文章還有啥問題?爸,出什麽事了?”
“那--”南方正問,“寫什麽內容你知道不?”如今他瞧著眼前兒媳婦花一樣的臉龐,倒不覺得是兒子的榮耀、家裏人的光彩了。靳玉嬌剛進家門的時候,特別是舉行婚禮的時候,多少人都誇和羨慕,說南市長家娶了個如花似玉的美女兒媳婦,他聽了覺得很舒服。不隻是這件事兒,他早就發現這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婦文憑與學識不相稱,虛榮心較強,婆婆寵著,兒子愛著,他作為老公公,能說什麽!再說,工作又忙,也就很少管這些事情,眼下覺得怎麽這麽紮眼。
“知道一點兒。”靳玉嬌說:“就知道寫老幹部退休了,就不要挑這挑那的了,應該靜下心來安度晚年。”
“什麽,挑這挑那?”南方正有點兒激動:“玉嬌,讓你說,倩倩上學的事情咱屬於挑這挑那嗎?你們的房子就在那個區是理所當然的,楊柳吟就這麽刁難不說,就和咱們玩輪子……”
靳玉嬌已從昏睡中清醒了,從南方正退休以後要辦的這家庭三件事上,她幾乎看不到以後的光明了,可以說是心灰意冷了。這個市長老公公的形象也就不那麽神聖莊嚴了,而在她麵前像一段要糟爛的標本一樣,恭敬的心情,盼望借光的心情,已經灰飛煙滅一般,過去,過去隻是聽說人事局長厲害,這回親眼看到的簡直比市長還神奇,麵對兩個條子,她正醋意滿胸的時候,時市長都讓範曉曉拿意思,南方正連個範曉曉都不如了。她漫不經心地說:“現在的人多實際呀,您市長不當了,人家還能那麽恭敬咱們?可以理解。”
“什麽,還可以理解?”南方正更激動了:“玉嬌,你怎麽能這麽說?”
“爸,沒退的時候您高高在上,”靳玉嬌說,“不了解這些下麵的事情,人家不是說嘛,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其實,比這嚴重的有的是。”
程林秀從來都是向著偏著靳玉嬌,也有些吃不住勁了:“有的是,是有的是,玉嬌,你爸爸和我,包括南信,倒沒啥大權力,可也有點兒,從不幹這事兒,你爸爸有權吧,也不打著他的旗號去幹什麽事兒,你爸爸說得對呀。”
“談不上講職業道德,他們還得講點兒人性吧,你瞧王風耀那個樣。”南方正說,“為巴結、溜須,人格都不要了。”
“爸--”靳玉嬌說,“那不是您重用提拔的嘛。”
南方正已經看透了,眼前的兒媳婦發表的文章,雖然並不是她寫的,但她和他們的思想、道德觀是一個水準。他的心禁不住悲涼起來,更加激動地說:“是我提拔的,現在還沒人說我瞎了眼,隻是我自己這麽說,已經這麽認為了。我當權這幾年,總是以真誠去看人待人,總是以善意去理解判斷人,可是恰恰是因為這樣,才讓一些人欺騙了我的真誠,褻瀆了我的善意,當我清楚明白過來的時候,我知道已經晚了。我要總結這方麵的經驗教訓。讓世人看看不光是官場,任何層次人群裏都普遍有這種狗眼現象,這不僅僅是缺乏西方人所說的人性,是缺乏社會公德的一種普遍現象。有這些東西,還怎麽建設和諧社會呢,鄭林正在思考要寫一本這方麵道德理論的書……”
“爸,咱現在談這些沒什麽意義了。”靳玉嬌邊站起來邊說:“您奔波一天也夠累的了,休息吧,我明天上午第一節就有課……”
靳玉嬌沒說完就朝臥室走去了。她一下子變得這樣,使南方正和程林秀都愣了。程林秀瞧瞧南方正歎口氣,南方正卻說:“不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