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

第三十二章

　　天剛放亮就陰雲密布，稀稀拉拉下著雨點，總像要下大雨的樣子就是下不起來。沉悶充著每一個角落。王風耀匆匆吃完早飯，隻見外麵陰天，走出家門口才發現已經落下了雨點，想返回家取傘，看了看手表唯恐落在時尚後麵進辦公室。好在覺得時市長對自己印象正是上升的階段，而且比起與南方正來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他已經連夜不斷熱敷著流液的眼睛，心裏再感到別扭，也用上了鄭林送來的兩盒子藥。直至後半夜才寫完了那篇《老俗話裏的是和非》，並加了副題，叫做略談人一走茶就涼。然後又在電腦上反複修改了兩次，要打印一份，再細細檢查一遍，趁時尚辦公室還不去人就送上，還打算讀一遍給時市長聽聽。這篇文章可是用盡腦筋又費盡心血，還帶著這幾天遭受的可以說是欺辱寫出來的，好在自己對文章很是滿意。

　　王風耀幸好是快到辦公室門口隻差兩步的時候，雨點由稀變密嘩嘩傾落起來。就是這兩步之差淋了他個落湯雞樣兒。雨水和眼液交織在一起，順著鼻梁溝往下流著，他直覺得發澀，還像有什麽東西揉進了眼圈裏。加上昨天熬夜，眼內不隻是潮紅而是粉紅了，有些地方已經顯出了棗紅。他妻子知道他寫了多半宿，並不知他寫什麽，勸他不要為了工作不要命。臨出門還勸他再到醫院看看去，還勸他休息幾天。這些話王風耀哪聽得進去呢。

　　他用手帕邊揉眼睛邊進了辦公室，急忙打印一份稿子來，邊看邊擦眼液邊豎耳聽著外邊是不是傳來一重一輕的、有節奏的腳步聲。待細細檢查了一遍覺得非常滿意時，便聽到了已熟悉了的腳步聲。時尚像往常一樣斜瞧王風耀一眼，王風耀也像往常一樣埋頭在寫東西，待聽到時尚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後拿起文稿剛站起來，從電梯口傳來了有節奏的“嗒嗒嗒”的女人的高跟皮鞋聲。他搶步到了門口，準備攔住這位早行人，一看是楊柳吟，要攔截的話又噎了回去。

　　“喲，王主任這麽早。”楊柳吟嬌聲細氣地打招呼：“你這當辦公室主任的可真夠辛苦了。”

　　王風耀忙搭訕：“楊局長，屋裏坐吧。”

　　“不了，”楊柳吟很肯定地說，“我要找時市長匯報點急事兒……”王風耀心裏一陣不高興，但說不出來。對於別人他可以攔一下，唯獨對這個楊柳吟，開始還沒覺怎麽的，這些日子特別是給倩倩辦上重點校不成以後，那天為她，又讓時市長給批評了幾句，心窩憋屈了好幾天，所以就越來越怵她幾分。他已察覺這是個能撩騷又專門撩大官兒的狐狸精，還摸不準撩的是誰。難道是時市長嗎？要是這樣可就難說自己將來怎麽樣了，他一閃念到這裏，便是由怵變辣了，真後悔南方正孫女上重點小學的事情沒科學地、妥善地、和諧地和她處好，便不顧擦眼液地說：“去吧，時市長剛進屋。”都沒敢問她事先約了沒有。楊柳吟應著他的話後退了一步轉過身笑笑說：“王主任，你督辦的南市長孫女上重點小學的事情我已經辦了。”然後一招手，轉身進了時尚的辦公室。

　　王風耀瞧著楊柳吟進屋時故意留出的大門縫，輕輕罵出了聲：“這個騷娘們兒，還是個政客。”眼下連他王風耀都不知道南市長小孫女上重點校的事情怎麽樣了。他急忙拿起電話想給南方正家掛個電話，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鼓起勇氣撥通了，一聽是程林秀的聲音，忙說：“程阿姨，教育局楊局長來告訴我說，倩倩上重點小學的事情她給辦妥了……”程林秀一聽，氣不打一處來，氣得簡直有點兒歇斯底裏了：“你少在那裏給我狗戴嚼子--胡勒。”

　　王風耀賣乖沒賣成鬧了個沒臉，急忙放下電話。本來想討好一下挽回僵局，沒想到仍是惹了個沒趣兒。一眼看到了桌上文稿，越發感到隻有這篇文章能給他出氣了。他拿起文稿急不可待地出了辦公室，走到時尚辦公室門口，聽到裏麵正在說話，又悄悄退了回來，心裏更加複雜起來。自從南方正當市長自己當辦公室主任以來，這還是第一次進市長辦公室排在別人後麵。說實話，他有不少地方很留戀給南方正當辦公室主任。那時候，他感到了辦公室主任位置的重要性和權威性，有時候他要想不讓誰見市長誰就很難見上，所以各委辦局的頭頭們，包括那各大班子的副職們也要敬畏他幾分。其中他就擋過幾次楊柳吟，給倩倩辦上學的事情那麽不痛快是不是舊怨呀？盡管這個時市長開始欣賞自己了，但他太不懂程序，太不守規律了，他捏著手稿歎息一聲：“哎，成天是要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我這個當主任的，換一個市長就要轉一次軌。要是有軌也好，像姓時的這樣，哪他媽的有軌呀。”當然，這隻是心裏話，隻是他爛在心裏對他爹媽也不會說出的話，隻不過是暗地裏痛快痛快嘴罷了。他忍不住看看手表，擦著眼液，拿著文稿又一次走到時尚辦公室門口，一聽，時尚還在說話，又退了回去。

　　這之前，都是楊柳吟在獻媚在沒話找話，時尚的大肚皮排二號，不像闞來及坐一會兒時間一長就窩肚子。他都不露聲色的聽著，因為是闞來及批來的條子，是打了電話又打發來的人，知道這裏肯定有奧妙，又隻能意會不能言傳。這時尚好在嗜當官兒，不嗜色，頭不抬、眼不睜聽著聽著確實不耐煩了，拿起批條晃了一下說：“好吧，我安排一下，我還有事兒要急著處理。”這時，站在門口的王風耀想擋又沒擋住的公安局長劉顆星踏著時尚的話尾走了進來。楊柳吟客套地打完招呼走出門後，劉顆星關緊門邊往時尚辦公桌前走邊說：“時市長，八月十五那天晚上搞翻你坐的遊船的案件有線索了。”

　　“哦？”時尚站了起來，“案犯是誰？”

　　劉顆星回答：“是揚州兩個搓澡的幹的。”

　　“哦，”時尚略有思考的神態問，“怎麽知道？”

　　劉顆星回答說：“我們組織清查外來人口，尤其是洗浴裏的打工人員以後，豪華洗浴裏幾個揚州人到別處去不掙錢，又跑回來幾個，老板不想要他們，其中一個向老板告了這個秘密。”

　　時尚問：“叫什麽名？”

　　“這個告密的揚州搓澡人認識那兩個家夥。說是不知道叫什麽名字，是哥倆，姓阮。大的外號叫阮小二，小的叫阮小七。”劉顆星不等時尚再問，便說：“我到豪華洗浴去了，他們剛來時登記的身份證一個叫阮星，一個叫阮月。”

　　時尚追問：“人在哪兒？”

　　劉顆星說：“據告發的人說，他倆走了就再沒回來，估計在附近市縣還幹這行。”

　　“組織人力下工夫抓。”時尚一拍桌子：“這幫王八犢子！”

　　“時市長--”劉顆星有點兒為難地說，“我了解情況的時候，那個告密的揚州搓澡人說，阮家兄弟中的老大給你搓澡，不知道你是市長，拍過你的肚皮，說得五十萬才能吃起來。是因為這個惹怒了你，市裏才下令清除外來務工人員，是胡編吧？”

　　時尚難以正麵回答，隻好說：“管它是不是胡編，要下工夫抓住他倆！”劉顆星說：“要抓住他們並不難，有身份證影印件，他們也不會躲在隱蔽處，就是抓住以後立案審訊的時候，要追究犯罪的原因，我考慮要是真有告發人說的拍你肚皮的事兒，這個卷宗很難寫呀--”

　　“什麽難寫？”時尚不高興了：“公安局這點辦法都沒有，放縱犯罪分子豈不是讓壞人更猖狂嘛！回去，回去吧，你們看著處理吧……”

　　劉顆星難住了！“時市長--”

　　“行了，行了--”時尚一擺手，“我約了幾個人要談重要事情，就這樣吧。”

　　劉顆星憂心忡忡地走了。他想起了有個段子說一把手願意幹誰就幹誰，他時尚雖不是全市的一把手，也是行政一把手呀，公安局的隸屬關係雖然屬政法係統，卻屬政府序列，也是個全市的準一把手。他猜測時尚能幹出這種事來。因為聽說平常他就很嫉妒別人說他大肚皮，剛才和他說那些話本是好意，還是猶豫再猶豫，思考再三才說出去的，還想說群眾也淡忘了，不了了之算了，沒想到說實話獻誠意卻遭了冷落，忐忑不安地走出了時尚的辦公室。他一出門，範曉曉又搶步要進來，王風耀直說有重要事情要溝通，範曉曉說：“你在市長身邊很方便，我們來一次能碰上屋裏有人很不容易，對不起，對不起，我三兩分鍾就完。”王風耀又噎了一口氣，回到了辦公室。

　　“時市長，”範曉曉一進屋看到時尚不太高興，小心翼翼地說，“有件事要向您匯報一下。”

　　時尚心裏正煩躁，半理不理地說：“我還有事兒，要是不重要就明天一早來。”

　　“就幾句話。”範曉曉邊掏兜邊說：“闞書記批了個條子，得向您匯報一下，看怎麽辦。”

　　時尚一聽是闞書記批條子，忙說：“好，那就抓緊說，什麽事兒。”

　　“時市長--”範曉曉遞過批條說，“闞書記批示，把南方正的兒媳婦安排到司法局去。”

　　時尚說：“闞書記都發話了，那就安排吧。”

　　“這裏有三個問題。”範曉曉說：“靳玉嬌是學校教師，這種事業單位要進比照公務員管理的事業單位，司法局確實有一個，就是公證處。這兩個事業單位性質不同，屬於跨行業；第二個問題就是靳玉嬌沒有公證員資質證書；第三個問題是目前公證處沒有編製……”

　　“哎呀，那找我要進政法係統的人老了，比這條件還好，我一聽就炸頭皮。”時尚不耐煩地把桌子上的一張條子遞給範曉曉說：“這裏還有闞書記批的條子，也是要進司法局的，你也拿去。”

　　範曉曉內心高興，故作為難地說：“時市長，您是主管人事局的，您沒有明確態度，把這條子交給我，我怎麽處理呀？”

　　“這樣吧，”時尚想了想說，“你們人事局開個局長辦公會，先提出個意見來，看怎麽辦好。”範曉曉把兩個條子放在一起說：“時市長，那您就簽個意見吧。”

　　時尚瞧瞧範曉曉，攬過條子，用別針把兩張條子別在一起，然後拿起筆刷刷刷地寫了起來：請人事局認真研究，提出落實意見。最後用專門練就的藝術體簽上了“時尚”兩個大字，沒見過這種簽字的根本看不出是時尚兩個字，就像兩隻鼓肚子蛤蟆在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