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風耀、包括張醫生真的以為鄭林是得了精神方麵的病症,鄭林聽著王風耀打電話要車,還要來兩名司機,說不定是他王風耀坐一台走,等張醫生聯係的精神病院醫生一來,讓另一名司機就直接把自己送精神病院去,弄不好鬧出大笑話來。他急忙下了樓,噔噔噔出了醫院開著破吉普就上了大道,到哪兒去呢?心中餘味未盡,他很快拿定主意,就到南市長家去,好跟南市長及家裏人學學這段故事,準會把他們笑個好歹。
鄭林駕車要到報社大樓門口了,發現前麵有人招手,一看是報社記者小王,便停了車問:“王記者,有事兒嗎?”
小王問:“鄭師傅,到哪兒去?”
“不用管我到哪兒去,”鄭林本來就對小王印象很好,特別是寫了那篇報道,南市長的書銷售了不少,格外熱情地說,“你想到哪兒去,我都負責送你。”
小王回答:“我想去一下南市長家,需要你帶路叫門。”
“以後你自己就可以去了,巴巴有病看家的本事幾乎沒了。”鄭林說:“現在我正好也要去,快上車。”
小王上了車,先問起巴巴的事兒,還沒等說上幾句話就到了南方正家門口。鄭林停車拔下鑰匙領著小王進了屋。南方正剛給巴巴熱敷完,上完維生素眼藥水,正在扒著巴巴的眼睛給它點醋酸氫化可的鬆眼藥水。小王見南方正那麽認真,打趣說:“喲,南市長可以當寵物醫生了。”
“喲,小王。”南方正笑笑,拋開巴巴說:“我要能當寵物醫生,巴巴就不至於得病了。”說著一推巴巴。鄭林帶著巴巴慢騰騰走出門吃食去了。
南方正洗著手說:“小王,我在任的時候不太理會,現在才感受到了媒體的威力。你那一條消息幫我這本書就銷了好幾千冊。”他指指堆在牆角上的書。
小王問:“還剩多少?”
“準確說,已經收到書款的有二千八百三十冊,再加上打招呼要提書,還有提書沒交款的,一共還有一千六百多冊。”南方正給小王倒上杯水:“小王,還不多虧了你呀。”
小王端起茶水咂一口,高興地說:“南市長,能為您做點事情很高興,這已經很不錯了,據我所知,自費出書,自己銷售的最多印二千冊,主要是一些文學愛好者,那還得靠求爺爺告奶奶一樣地去賣,其中一大部分也是靠給基層圖書館,用公費出書印多少,那就看這個人的權力和地位,即使印得多,主要也是像發文件一樣往下發。像您的書在您退休的情況下能有這麽多單位主動買,還有些個人自費買,在全市已經是破天荒了。”
“真的?”南方正不了解這種行情:“那就更得感謝你了,我請你一頓怎麽樣?”即使家裏還堆著一大堆書,南方正心裏已經沒有負擔了。本錢不但回來了,已經有了盈餘,還不請小王吃頓飯?他是第一次開口請這樣的小人物吃飯,而且是發自內心的。
“喲……”南方正說,“你不是也在奉承我吧?”
小王笑笑:“南市長,我可不會那一套,報社裏都說我文筆好,可也是和鄭林受一樣待遇的人。我覺得一個記者要是隻會溜須拍馬屁,熱心於給主要領導寫頭版頭條,睜著大眼說假話,那就不配當記者,要敢於說真話,寫真事兒。剛才,我那麽說是有根據的,光您幫著給幸福村秦瓊、‘毛毛蟲’,‘癩蛤蟆’找媳婦的故事就可以寫一篇好通訊,要是有劇作家,說不定能寫部好電視劇呢。”
“不能吧,”南方正說,“我那隻不過是舉手之勞,順便而已。”
小王說:“我知道這對您來說是舉手之勞,可對他們三個來說可是一輩子大事兒。當大領導能做這種舉手之勞的事兒,就說明他和群眾的心係在一起了。”
“嗬!”南方正說,“叫你說的。”
小王從文件兜裏掏出一遝子文印稿,鄭林也湊過去看了起來。隻見頂格上寫著“書名未定”。然後第一部分的題目是“廉政家門”;第二部分題目是“勤政富民”;第三個題目是“龍頭崛起的背後”……鄭林看到這裏直說,棒棒棒。小王問:“南市長,怎麽樣?”
南方正看著大標題下的小標題也覺得很貼切,笑笑說:“你就寫吧,寫出來我看看,可別整邪乎了。”
“南市長,您這一點讓我也很高興。”小王說:“有些領導明明願意讓寫,卻故作謙虛,您能夠這麽說,真是太棒了,對了,今天不是時候,找個時間咱倆還得細嘮嘮。”
鄭林接話說:“沒什麽。”
“喲--”南方正說,“你還替我當家了。”
鄭林笑笑:“過去想當當不上不說,其實讓我當我也不當,現在非常樂意給您當這個家。”他的話音剛落,靳玉嬌推門走了進來,和小王、鄭林客套了幾句往裏走去。寫字台上的電話響了,她走過去接起來,聽了聽,埋怨說:“一出門就不是你了,怎麽才來電話……”然後就聽到南信的笑聲,一句接一句,靳玉嬌隻是聽著,時不時啊、啊著應酬幾聲。
小王見此情形說:“南市長,就這樣,我走了,還有點別的事情。”南方正剛要說挽留的話,小王已經站起來邁開了步。靳玉嬌一麵聽著電話一麵招手,表示不能前送。南方正和鄭林已經把小王送出了大門口兒來,靳玉嬌還在聽電話,見南方正回來了說:“爸爸和鄭林都在這兒,你說幾句吧。”南方正知道是南信來的電話。靳玉嬌就把電話撂了。
“爸,南信來電話了。”靳玉嬌說:“我問他跟你和鄭師傅說幾句不,他說讓我給你們代好,馬上就有事兒,不說了,讓你們放心。”
“放心,讓我們放心!”南方正不高興地說:“情況怎麽樣啊?”
鄭林說:“這南信就是這樣,一貫粗心粗肺的。”
“南信說了,”靳玉嬌介紹起聽來的情況,“南信他們是坐飛機到的成都,在那兒進行了入藏教育,還學了怎麽對待高原反應,現在已經到了克拉瑪縣,說是平均海拔480米,是個貧困縣。任務很重,去的人都有反應,惡心、嘔吐。對了,他不讓我和你們說這些,說是適應幾天就會好的,剛去的都那樣。對了,還說荒涼也是一種美。”
南方正擔心起來:“要是適應不了怎麽辦?”
“不可能。”鄭林說:“南信這人有一股子精神,適應那種環境除了體力外,主要是有一種精神,您就放心,他不是說了,荒涼也是一種美嘛。”
“哎--”靳玉嬌歎口氣說,“還美呢,我怕他美上天去了。”
南方正不假思考地脫口而出:“玉嬌,哪能這麽說呢,越是艱苦的環境越能鍛煉人,你不也是同意南信去的嘛。”
“爸,他那個人脾氣您也不是不知道。”靳玉嬌也覺得剛才話味兒不對,上天?常言說,上天不就是離開人世了嘛,急忙挽回地說:“包括您有時候說他,他也是蠻有主意的,我是擔心太苦了,他能受得了嗎?”
“這你們都不用擔心了,我心裏有數,要是南信在那裏幹好了不回來,我還要求去呢!”鄭林很有信心的樣子說:“來,我給你們講個能笑破肚皮的故事……”他話一出口又說,“要是程阿姨在就更好了。”
鄭林話音還沒落,程林秀就拎著一兜子菜推門進了屋:“什麽事兒我要是在就更好了?”
“真好,說曹操曹操就到。要說中國人說話就是個邪呢。”鄭林就像在自己家一樣隨便,接過菜兜子說:“程阿姨,您快坐。”
程林秀要去洗手,鄭林都沒讓。南方正一家三口都坐在沙發上聽鄭林講了起來。講著就笑得不成樣子,等講完了,南方正和程林秀也是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靳玉嬌卻一點兒也沒笑。“哎呀,鄭師傅,這有什麽好笑的!這人與動物的器官都是相近的,得一樣病用一樣藥很正常,你沒看報紙嗎,介紹一些醫學校藥物實驗常用的是老鼠,用狗用貓的也不少。”
“哎呀--”鄭林止住笑說,“嫂子,你還當教師呢,我笑的不是這個,多幽默呀!”
“有什麽幽默的?”靳玉嬌那一席話又加上這一句,攪了大家的興。她直轉話題:“爸,媽,我忘了和你們說了,我又到人事局去了,範局長還算挺熱情。都說人家是狗眼狗眼的,鄭師傅,人腦袋上哪長那麽多狗眼呀!”這句話弄得幾乎是冷清了空氣。
程林秀忙問:“範局長怎麽說?”
“範局長說現在進政法口很難,有了書記的上方寶劍就好說了,容他幾天。”靳玉嬌說得很輕鬆:“讓我聽信兒。”鄭林剛要說什麽,程林秀給了他個眼色,算是把話噎了回去。程林秀笑笑說:“玉嬌,你可要常催著點兒,這些實權部門的幹部辦事兒拖拉著呢,我可是知道。”
“媽,”靳玉嬌說,“拖也得看拖誰的,他還敢拖市委書記的指令?”
程林秀笑說:“可也是。”然後說:“鄭林,今天晚飯在這兒吃吧。”鄭林說:“不了。”靳玉嬌說:“鄭師傅,麻煩你陪我接趟孩子吧?”
南方正剛要阻止,鄭林也在猶豫,程林秀又發了話:“行啊,去就去吧,咱們家還從來沒用過這樣的車呢。我看那些領導家屬用車像吃家常飯似的,用就用一次吧,也不是什麽好車。”
鄭林說:“我差點兒忘了,市醫院就六盒醋酸氫化可的鬆眼藥水,都讓我開來了,王風耀沒有開到藥。”
程林秀說:“那你就把那兩盒給送去吧。”
“不行--”鄭林說,“也不是什麽好眼,愛怎麽的怎麽的去吧。張大夫也說了,很快就會進這藥了。”
“送吧,送吧。”南方正說:“鄭林。送吧,這是治病也不是幹別的。”
靳玉嬌在一旁說:鄭林,我爸和我媽都說了,你怎麽不講而且很情願地和他坐一坐。
“不用客氣,”小王指指那堆書問,“剩下的書怎麽辦?”
南方正回答:“那就以送人為主等著一點點往外賣吧,不著急了。”
“南市長,”小王想了想終於說出了經過反複思考的一句話,“說到這裏我想問一下,您想聽實話嗎?”
南方正顯出從未有過的爽朗:“小王,你這句話問的我好痛快,現在我才感覺到在市長位置上的時候聽慣了假話,讚揚的話,往往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也說了假話,你說吧,我非常願意聽。雖然用不到工作上了,可以淨化淨化靈魂和心境。”
“看來是真的,”小王說,“南市長,我是負責文化方麵報道的,目前看書的市場不好,您寫的這些書的市場是很有限的,我跟蹤買方做了一下調查,凡是買您書的大都為感情書,敬重書,或者還有麵子書,要是拋開這些,拿您這些書換到另一個地方的市場去賣,恐怕寥寥無幾,甚至一本都賣不出去也是可能的。”小王見南方正聽得很認真,停停又一口氣地說:“目前這本書的銷售量在全市乃至全省的同類書中用句時髦的話說,自售創了新高。也基本飽和了……”
“噢……”南方正一驚,“你說……”
小王接著說:“新聞起了主要媒介作用,當然主要還是您的人格魅力,隨著新聞性失去,再賣就很困難了。我到幸福村采訪順便調查這件事的時候,秦瓊他們三個為您的書賣不出去急得直上火,他們想等到秋後把全部收入買成您的書送人……”
“哎呀,”南方正說,“這可不行,你要不說我還不知道。真夠使我感動的了,要看這個,這市長當得也值了。小王,你說,剩下這幾千冊書怎麽辦?那我就送人怎麽樣?”
“南市長,那又要恕我直言了,”小王說,“凡是自費買您的書會珍惜保存,凡是出於對您敬重的一些單位的領導買了您的書,會擺進書架作為他們的一種榮耀。凡是不買您主動送的,鉚足勁就是奉承兩句,再說句謝謝,然後這書的下落就很難說了……”他停停喝口水又說,“我發現有位領導調離崗位搬東西時,把別人簽名的書統統扔進了廢品袋,有的是他的同事,有的是他的老領導。您說南市長,這本書上有您的照片,也有您講話時摘出來的插話,那樣精彩的段落遭那種冷遇,不知也就罷了,要是知道了會是什麽心情?”
南方正深吸口氣:“你了解生活真細,小王,你說該怎麽辦?”
小王剛說了句讓我想想,鄭林從外邊進來高興地說:“南市長,巴巴吃東西很愣了,用上那藥見好,眼睛也不那麽紅了。”
“南市長……”小王說,“我接觸到的像鄭林這樣的人品不說不多,實在是不好估算呀。”
南方正瞧瞧鄭林說:“是啊,原來他開著個破吉普,不少人都說他有點屁,我現在才覺出他這‘屁’裏有很多正義和凜然的美德呀。”
小王剛要開口被鄭林截了回去:“哎呀,我的小王大記者,我知道,你是不是怕我丟了飯碗子,在這裏美言我。你少扯這個,別說了話不算數,你不是說紀委那邊要個什麽典型,你要寫本書,由那邊拿錢出嗎?忘了吧?”
“嗨……鄭師傅真是有心人。”小王說:“我正是為這事兒來的。南市長,我列了個大綱,準備動筆,想請您過過目,然後我就動筆。這些天,我已經采訪了關於您好多典型事例,豐富也有趣極了。人性呀!”她說著從桌上拿起兩盒藥說:“鄭林,快走,倩倩等著急了。”
“老程,”靳玉嬌推著鄭林一出門,南方正覺得心裏油然而起了一種鬱悶感,“我怎麽發現玉嬌情緒有點兒不對頭呢。”
程林秀說:“哎呀,你就別亂猜想了,什麽對頭不對頭的,就是南信一走把人家給閃的。”她說到這兒,見南方正遲疑的神色,又說:“你總說我慣她,要說呀,像玉嬌當年這麽漂亮的姑娘嫁什麽樣的人家都能嫁得著,那些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甚至億萬富翁家的孩子多少個瞄著她呢。要是到了人家那裏還不披金戴銀,吃香的喝辣的,出門有車,孩子有保姆呀。論說到了咱家也沒得到什麽好兒,再不慣著點……其實也不叫慣,就是體貼體貼,要不她心裏不更不平衡了!”
“哎--”南方正不同意這種說法,“老程,你這種觀點可不咋對頭。嫁給咱家南信就是為了得好兒呀?她應該是看中了咱家的兒子,看中的是我的權位,他們不會有什麽真感情。”
“理是那麽講,話是那麽說。”程林秀反駁南方正:“現在年輕人你以為是咱們那時候呢,都實際著呢。”老兩口正說著,靳玉嬌領著倩倩進屋了,話題也就終止了。
倩倩一回來,又成了家裏的中心人物。南方正拉,程林秀要抱,一刹間家裏氣氛格外活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