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尚上任市長以後,王風耀本來是想不幫著配秘書,計劃天天開車去接他上班,然後再送他下班。這樣獨攬霸主,一是可以拉近距離,很快成為時尚的知己;二是讓外人感覺到南方正退了,時尚仍然很信任他,這樣與自己的進步,與周旋外界都極有好處。這樣實施了幾天,時尚確實感到得力,感覺到了王風耀伺候人到位不說,且頗有心機,有這樣人伺候太愜意了。發現他非常能觀察人需要幹什麽,還知道怎麽去幹,那個細心勁兒頗受時尚欣賞。比如你穿著衣服身上哪塊肉發癢,你一有動作,王風耀就能看出來,並會順手去給你搔得舒舒服服,搔來搔去就產生了一種不想讓他離開的意念。時尚心裏讚歎,難怪他能把南方正家的巴巴都伺候得那麽膘肥毛順,成為看家的好把式。可是沒有幾天,就聽到有人反映說,市長總不能拿辦公室主任當秘書,有些直轄市的文件誤了,辦公室的管理上也出現了混亂現象,便提出要配秘書,秘書長找到組織部,很快就配上了,而王風耀卻不知道這事情,以為是時尚不得意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直說,要說已經眼角紅,嘴長泡,尿黃尿,這是主要原因,至於沒把巴巴喂好挨了程林秀的冷落,至於在秘書科當著時尚說那些話讓南方正在門口聽著了,還有進到自己辦公室說的那一番話,當時是有些尷尬,回家一想,那算個屁,你南方正已經退休了,不能怎麽著我了,且不說我王風耀一天沒白沒黑地圍著你家轉不說,還圍著狗轉,活得這麽累,也夠意思了,不就是給我提了個正處級嘛,要是這樣伺候別的市長,說不定當上秘書長了呢。想到這,他對南方正一家就不以為然了。鄭林來拉書還說風涼話,自己嘴上沒說,心裏發恨,你小子不過是個開破吉普的算個屁,敢譏諷我,看把我惹急了非把你拿下不可。
王風耀變得更加小心了,要力爭不落一點空兒去力爭時尚滿意。他知道每天早晨八點半鍾上班,時尚一般是提前二十分鍾到辦公室處理雜亂事物,一到上班點,他辦公室裏來的人就多了。他不像南方正,按規矩按級別接待,他時尚是隻要稱心,什麽人都接待,甚至有些三教九流,連相麵的都可以來他辦公室坐坐。弄得王風耀一時不知如何應付,不知如何接待找他的人好。這就要更加費他的腦細胞了。這一點他是非常堅信有毅力有耐性讓時尚滿意的。隻要時尚有話,就沒問題。當時,連南方正家的巴巴都伺候得那般聽話,何況時尚接觸的還都是會說話的人呢。
這沒辦法,王風耀就像讓時尚用一根暗繩牽著走。他發現時尚要下來了,辦公室沒一個人,就會不高興,沒到上班時間誰能來那麽早呢?他隻好給自己定了一個早上班的時間表,每天八點鍾準時到辦公室,比時尚早來十分鍾,而且還擬定了新的辦公習慣,進辦公室之後就讓門大敞縫,伏在辦公桌上寫東西。耳朵卻是在緊著聽走廊裏的腳步聲。沒有幾天,就能夠老遠聽出是時尚的腳步聲,終於聽出時尚腳步的特點,隨著一重聲又一輕聲有節奏的傳來,這肯定就是時尚,因為時尚身體超重量級,需五十萬吃起的肚皮,那重聲是抬腳時身子略略後仰著腳跟兒落地的聲音,那輕聲是每邁一步不管左腿右腿,因為身子要隨步往前稍稍一傾,這樣顯得有派。前腳板落地的聲音也就變輕了。等到這聲音要到門口的時候,他便手握筆一抬頭,時尚隻是偶爾一側臉看一眼,這也就達到了王風耀精心巧扮的目的了。一是說明已經趕在市長之前來上班了,二是握著筆在忙政務。
今天,王風耀就覺得很吃力,眼角泛紅流液體,嘴上有泡一說話隱隱作疼,便格外留神地聽著,那一重一輕有節奏的聲音終於按點傳來,時尚卻連斜眼也沒斜就在秘書陪同下進了辦公室。王風耀急忙拿起一個字也沒改的打印稿跟著走了進去。
“時市長,”王風耀很謙恭地拿著打印稿雙手遞給時尚,“您在全市上半年經濟工作專題會上的講話,按您的要求我讓組織委改了一遍,我又修了一下,您再看一下。”他說完立即拿出手帕擦了擦流眼液的右眼角。
時尚瞧著王風耀嘴上起的泡和紅眼角問:“喲,怎麽了?”
“像是讓人給傳染了。”王風耀回答,“社會上得紅眼病的人很多,眼一病上,嘴上也起了泡。”
時尚把文稿一放問:“是不是昨天南市長說你什麽上火了?”
“沒有,”王風耀張口就來,毫不打奔兒,“昨天南市長到了我辦公室沒說什麽,就說他那本書編的有些倉促了,少印一點兒就好了。一再說不好賣就給先拉回家去,什麽時候能處理就處理,也不差這點錢。”
時尚有些狐疑:“咱們在秘書科說的話,他是不是聽到了?”
“沒有吧,我感覺是沒有。”王風耀已經受到了這方麵鍛煉,自以為能蒙過對方,隻要認為編的合情合理就不臉紅了:“南市長這人走路辦事很快,走廊裏來來往往人這麽多,他不會站在門口聽咱們在這裏邊說些啥,要是那樣趴門縫蹲牆根兒,哪還有當過市長的形象了。”
時尚信了,點點頭:“其實聽到也沒啥。你我也沒說啥,就是聽到了,南市長也會理解。”
“是啊,”王風耀順杆兒爬,“這個檔次的人還會計較這個嘛。時市長,您別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勞神費心思,我會幫您處理好的。”
“可別這麽認為,”時尚很認真的樣子,“你應該記得前任老市長石玉貴年三十大鬧那一通呢。”
王風耀點點頭:“記得,有點兒不像話,他很能倚老賣老。”
“就是嘛,我將來有那一天肯定不會這樣。”時尚侃侃而談起來:“有些退休的老同誌就是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到處念秧秧聽。什麽人一走茶就涼,還用些不三不四的話挖苦諷刺現任的,你說,這不是混嘛。人要是一走茶還能總熱著,那是工作需要。”
“時市長,我非常同意您的觀點。”王風耀擦擦眼角說:“我們中華民族有著燦爛的文化曆史,也還有瑕疵的。比如說編那種‘人一走茶就涼’這句話的人就混,就這個‘茶’的含意而言,要是掰扯明白了,都不會讚同。比如說,南市長退了,讓‘茶’不涼,還坐您坐的這台轎子,還在這個辦公室,我還給他像過去那樣服務,那可能嗎?黨規國法不允許,事業也不允許呀。退了嘛,就是一個普通同誌,要說組織上對這些人還格外關照的,什麽老幹部活動室呀,逢春節還專門召開個老幹部迎新春茶談會,還有專設服務機構老幹部活動中心呀,死了還專門有個處級以上幹部安息堂,夠意思了,還不滿意。”
“有才,風耀呀,我才發現,你的理論水平,辯解能力也很強,”時尚誇口說,“咱們退休以後就用這種觀念,也用這種行動帶個頭。”
“現在就應該有這種人帶頭,省得讓那些沒事兒念秧秧聽讓我們心煩。”王風耀說:“人一走茶就涼這句話,目前應有個撥亂反正問題,應該讚揚他的真意,不應該反其真意而用之。”
時尚想起了曾遭石玉貴的羞辱,大罵他什麽不要“人一走茶就涼”。當時,敢怒不敢言,眼下,老賬又翻騰起來:“風耀,你是學文的,有文采,能不能寫一篇文章就叫做《談談“人一走茶就涼”》呀?”
“能啊--”王風耀不顧擦眼液,高興地應承:“可以一談、二談、三談,直到談深談透,甚至可以由此引發一次報刊大討論,約些有水平的人都來談。以形成良好的互相關心,互相理解的社會道德氛圍。”
時尚一拍桌子:“太好了,討論到一定時候,有目標地布置一下,可以組織老幹部開個專題座談會。”
“好!”王風耀又順高爬上更高一個梯子:“有些老同誌不明事理,不懂這句話的文化內涵,動不動就罵罵吵吵,受毒那麽深,還以為就他懂情理呢!”
“我發現你是真有才。”時尚讚揚說:“剛才,你說的那句話挺有意義,現在就要有人帶頭,你父親不也是享受市級待遇的老幹部嘛。就動員你老爸帶個頭,沒問題吧?”
王風耀爽快地回答:“沒問題。”
“風耀--”時尚拿過文稿說,“我看看這稿,你抓緊到醫院去看看眼睛,必要的時候點滴一下消消炎,好得快。”
王風耀非常高興:“謝謝時市長的關心。”轉身往外走去,心情又感到了輕鬆,嘴上的泡也不那麽疼了,隻是眼角還在流液體。他拿出手帕剛擦了一下,見鄭林抱著一大包書走出了秘書科,打招呼說:“鄭林,等一等。”
鄭林抱著書隨時準備要邁步:“王主任,有什麽吩咐?”
王風耀發命令似的口吻:“把書先放回去!”
“喂--”鄭林皮笑肉不笑地說,“王主任,你不是知道嘛,我幫著南市長把這些您賣不出去的書拉到他家裏。”
“什麽是我賣不出去的書呀,”王風耀聽著酸溜溜的味兒,也就沒好氣地回了一句,“讓你放你就先放下!”
“我不放是不影響耳朵聽話。”鄭林故意氣王風耀地問:“王大主任,你有什麽吩咐?”
“走--”王風耀一揮手,“陪我到市醫院去一趟。”
“那這不影響我把書裝到車上呀。”鄭林仍是有意氣王風耀:“遵命,我既要拉你上醫院,又不耽誤把這書裝到車上,王主任,行吧?”
王風耀聽出了這話裏的酸苦味兒,知道他和南方正處得很近乎,又不好說更多:“你以後少和我弄景兒。”
“你要這麽說我呀,王主任--”鄭林裝出委屈樣子,“我就不知道以後該怎麽和你說話了。”
“少廢話!”王風耀催促:“快跟我走。”
“好好好!”鄭林答應著邁開大步走下了樓梯,把書裝到後備箱裏,坐進了駕駛室,王風耀也上了車,他這才問:“王主任,我還沒注意,你這眼睛是怎麽了?”
說話隨時能帶出俏皮味兒,酸臭味兒,苦腥味,挖苦味兒。當然不是直說,又讓你明麵上挑不出什麽,王風耀自愧不如鄭林,便說:“我和你說了也沒用,你就盡管拉我上醫院去。”鄭林斜眼瞧瞧王風耀擦眼角液時,心裏產生了一種幽默對比,暗暗好笑又不好說出口,巴巴眼睛鬧病流眼液,這夥計怎麽也流眼液呢!他偷著笑,慢慢加快了速度,很快把車開到了醫院門口停下車,又很有眼力見兒地搶前一步推開醫院的門,然後帶步直奔二樓眼科,進屋就說:“張大夫,我們王主任鬧眼睛,請你給看看!”
張大夫很熱情:“好好,你們先坐,我處理一下這位患者就看。”鄭林湊上去問:“張大夫,你和寵物醫院眼科的張大夫是哥倆兒嗎?”張大夫看完手裏患者的眼睛正在開處方,斜眼瞧瞧鄭林說:“是我弟弟,你們認識?”鄭林忙說:“你弟弟是白力強的好朋友,後來也成了我的好朋友。”王風耀聽鄭林說到這裏,心裏好不舒服,說鄭林:“鄭林,張醫生正忙著,你別打擾好不好。”張大夫笑笑:“沒事兒,沒事兒,不打擾。”然後說:“王主任,你請這邊坐。”
王風耀按張大夫的指點坐到了凳子上,張大夫扒一下他的眼皮,打亮眼燈仔細看了看,停下來問:“王主任,最近上火了,是不是工作忙累的?”
“沒累著,也沒什麽火好上,”王風耀說,“是不是讓誰傳染的呢?”
“不,”張大夫說,“這不是傳染性眼病,一般情況是生活失去規律呀,著急上火呀,就容易得這種病。還伴著嘴起泡……”
鄭林在一旁忍不住想笑,心裏琢磨,這事兒真巧,這生活開起玩笑來真幽默,簡直像小品一樣,昨晚上拉著巴巴去寵物醫院,那個張大夫竟是這個張大夫的弟弟,那個張大夫說話的語氣和這個張大夫多麽相似,他也是說,巴巴大概是失去了生活規律才容易得這種病。趁張大夫給王風耀看另一隻眼,又看喉嚨,又試體溫,探過身去問:“張大夫,好好給看看,我們主任一天太忙了,這得的叫什麽眼病呀?”
張大夫說:“王主任的右眼結膜潮紅,腫脹,充血,眼內角流一些漿液或漿液黏液性分泌物,是早期急性卡他性結膜炎。”
“張大夫--”鄭林急著問,“好治吧,你可給開好藥呀。”
“好治,”張大夫拿過藥方,邊寫字邊說,“回去以後用冷敷療法,讓分泌物變成黏液,等增多時改用熱敷。”鄭林的笑簡直要憋不住了,強忍著問:“光敷不行吧,得用藥快呀。”
張大夫說:“我這不開嘛,這種早期卡他性結膜炎主要選用廣譜抗生素眼藥水點眼,配合應用醋酸氫化可的鬆眼藥水效果很好的……”然後說:“喲,還不好辦呢,醋酸氫化可的鬆還沒有,就剩六盒,昨天不是都讓你開走了嗎?不是給王主任開的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張大夫把話剛說完,連回答的氣兒都倒不過來。鄭林實在是忍不住,捧臉哈哈大笑起來,不管別人怎麽看他,怎麽議論他,都不在他的視覺和聽覺之中了,一味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這兩個眼科兄弟大夫,這幽默至極的故事,讓鄭林發泄,讓鄭林解氣,他站著笑得肚子疼了,又坐地上抱腿大笑起來。
“鄭師傅,鄭師傅--”張大夫蹲下問,“怎麽了,怎麽了?”
鄭林不回答,張大夫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他還是止不住大笑。這時,王風耀也蒙了,張大夫問:“王主任,鄭師傅有癲癇病沒有?”
王風耀搖搖頭:“沒聽說呀。”他說完拿著手帕擦了一下眼角,鄭林笑中朦朦朧朧見他在擦眼,一下子想起程林秀給巴巴擦眼又大聲笑起來:“哈哈哈……”
“王主任,不好……”張大夫說,“鄭師傅有沒有偶發性狂笑病呀?”
王風耀搖搖頭:“也沒聽說呀。”
“可能是得了突發性精神病。”張大夫這麽一說,診室內的患者都嚇得呼呼跑了出去。鄭林還是止不住大笑。笑一陣子捂著肚子跑到走廊往窗台下水泥地上一坐又哈哈大笑起來。
“王主任,你等等……”張大夫說,“你到門口看一下鄭師傅,我給精神病院打個電話,讓他們來名大夫看一下,弄不好就得去住院了。”
王風耀說:“好吧,張大夫抓緊,來,用我的手機。”
“我這裏有……”張大夫掏出手機打電話,王風耀急忙走出眼科診室,鄭林已經累得真喘,喘幾口說:“王主任,開藥了嗎,我去取藥。”
王風耀膽怯地問:“你剛才怎麽了?”
“不知道……”鄭林忍著笑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笑起來沒完了。”
王風耀說:“喂,張大夫說就六盒醋酸氫化可的鬆眼藥水了,說昨天都讓你開走了,是不是知道我眼得病了你才都開走的?”
“王主任,我哪有那先見之明呀!我又不懂醫。”鄭林辯白著:“我怎麽能呢……”
王風耀瞧著他後退著問:“你就說開沒開吧。”
鄭林說:“開了是開了,不好說。”
王風耀大怒:“有什麽不好說的,說!”
鄭林說:“那我可說了!”
王風耀脾氣更大了:“你磨嘰什麽,你--”
鄭林說:“南市長家巴巴得了眼病,昨晚拉巴巴去寵物醫院看病,那裏沒有這種藥了,張大夫讓我到這裏開的。”
“車隊吧,我是王風耀,馬上到市醫院門口來台車,再帶一名司機。”王風耀叫著,臉已憋得通紅:“快!”
“喂……”鄭林不高興地說,“怎麽了,王主任,不用我拉你回去了,我回去到南市長家給你借藥去!”
王風耀沒有理會,轉身進了眼科診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