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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靳玉嬌吃完午飯要收拾桌子,程林秀說什麽也不讓,推讓說,快進屋休息去吧。南方正伏在桌子上在算自費書的出庫數和收入賬。程林秀收拾完飯桌就在一邊給巴巴梳理毛發,巴巴直搖頭,好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動不動就一伸嘴,還“汪汪”兩聲,像是要咬程林秀一口的樣子。程林秀一縮手說:“這個巴巴,這麽精心待你還待出毛病來了。”南方正隨著巴巴“汪”的一聲,抬起頭說,“老程,巴巴在屋裏不習慣,外邊陽光挺好,你牽它到門口曬曬太陽吧。”程林秀答應著,牽著巴巴出了屋剛邁出門檻,“呲”的一聲拉了一泡稀屎。王風耀拎著裝剩飯和剩菜的塑料袋走了進來,臉上汗涔涔的,開口便問:“程阿姨怎麽還讓巴巴進屋了?還拉在屋裏了,要是來生人多不雅觀。”

  “老南退休了,熟人都不來了,哪還有什麽生人!”程林秀顯然是沒好腔調,頭也不抬,瞧也不瞧王風耀:“拉在屋裏還好,我都擔心拉到他嘴裏。”

  “程阿姨,要是那樣幹脆不要它了。”王風耀覺出了話裏有話,比往常顯得更殷勤,動作更謹慎了,但怎麽也顯不出是誠懇的樣子,連陌生人都看出是那麽假。他湊到了程林秀跟前說:“南市長為人忠厚,人緣老好了,大夥兒怕打擾他……”

  “還不要它,它可能還不想在這裏了呢。都說狗通人性,老南退後它就沒人性味兒了,來生人連叫都不叫。”程林秀牽著巴巴往牆根地下拴繩子的地方走,“說不定哪天拴不住就跑了……”她一時不知用什麽詞好了。

  王風耀第一次見到程林秀臉色這麽瘮人,語言這麽尖刻,有點兒站立不住了,忙岔開話題,衝著巴巴喊了一聲:“巴巴!”還舉起了手裏的塑料袋,使王風耀更加奇怪的是,過去他拎著袋子一進院,不用說話巴巴就拖著長繩子搖著尾巴走了過來,像是見了久別的親人,今天卻無動於衷。聽到喊聲往前有氣無力地一伸腦袋,就差一齜牙朝他撲上去了。

  王風耀沒趣地找狗食盆子,踅摸幾眼沒踅摸到,隻好問:“程阿姨,巴巴的食盆呢?”程林秀一聽問食盆子,氣不打一處來,本想忍一忍,可實在忍不住了。從王風耀手裏搶過塑料袋嗖嗖嗖,一個一個地扔到了院牆外,王風耀正發呆,程林秀指著他說:“走,快走,以後巴巴不用你喂了,老南退休有時間了,你也不用來了。”王風耀後退著,程林秀有意無意地逼近一步,手指著他:“我告訴你小王子,你不是說老南那本書全都賣出去就等錢收齊了嗎,回去,快回去。三萬冊書,一本書的錢也不準少我的。”王風耀倒退著,受驚似的退到了院牆根兒後,後腦勺砰地撞了一下。“哎喲!”捂一下後腦勺,嘴裏應承著,好,好,好,灰溜溜地走了。

  程林秀轉身一進屋,南方正問:“老程,怎麽樣?巴巴到外邊習慣吧。”

  “我看還行,”程林秀沒讓南方正看出自己生了氣,怕一提再惹得他心裏不痛快。她一邊進廚房一邊說,“我從寵物食品店買的犬食給巴巴吃,它不怎麽喜歡吃,還是給它些飯菜吧。”南方正攏著書款和發行量,看到樸胖胖、秦瓊、“毛毛蟲”、“癩蛤蟆”以及重點小學校等學校取走的書,交付的款,從內心往外湧著一股股熱流。這是他在為官就職時從未有過的。隱約聽清了程林秀那幾句話,抬起頭來說:“那也得讓它慢慢習慣習慣。”程林秀說:“那就等它的眼病好了再說吧。這幾天,我要一時回來的晚了,你別忘了喂它,別忘了給它冷敷。”南方正邊攏著賬邊哼哈答應:“沒問題。”這時,靳玉嬌挎著小兜從房間出來,分別和南方正、程林秀打招呼去上班。程林秀囑咐說:“反正也是要調走的人了,你就和學校打個招呼請一下假,抓緊把調轉手續辦了。”靳玉嬌說:“知道了。”然後把小兜挎到胳膊上出了門。

  “老南,我發現這幾天玉嬌有些不怎麽自然,有時候像陌生人來到咱家,有時候說話還走神兒。”程林秀見靳玉嬌出了院門,走到寫字台前說:“你發現了沒有?”

  “我也有這種感覺。”南方正放下手裏的筆,半合上大筆記本說:“南信這一走,肯定是把她閃一下子,可以理解,過幾天就好了。”他剛想翻開本繼續算賬攏數,把打開的本子又合上說:“老程呀,我過去就說過,你對兒媳婦太嬌慣了,不讓她幹這不讓她幹那,連南信都有意見,說你給慣壞了,你還不服氣兒,玉嬌剛來咱家時潑潑辣辣多樸實,多好個農村孩子呀,來咱家這幾年讓你慣的成嬌小姐了,穿衣呀、說話呀、辦事兒呀,那種樸實勁兒幾乎不見了。”

  “在咱這家庭要那麽潑辣幹什麽?”程林秀自有自己的婆媳之道。“咱家玉嬌雖說是丫環命,可是小姐的身子,誰不誇她長得漂亮,好好的姑娘,你給塑化成屯子人樣兒,對咱好看?”

  南方正聲音變大了:“屯子人怎麽了?你看那屯子裏的秦瓊、“毛毛蟲”、“癩蛤蟆”,純樸的多像樣,有情有義,能發家致富,多讓人感動和尊敬呀!”

  “這我不否認,咱家不是屯子嘛,”程林秀反駁說,“人家家裏也就這麽一個姑娘,咱就這麽一個兒子,這也是給南信長臉。”

  “嘿,你說哪兒去了?”南方正說:“要說南信呢,他也不是不關心妻子。年輕火力旺的時候愛漂亮,現在這種觀念差了一些,就是一心想成就什麽大事業,這一點來看是好的。”

  程林秀說:“那你沒退休的時候怎麽不支持他?”

  “我不是不支持他,”南方正說,“也不是純粹怕為了給我造影響,我就覺得他那麽浪浪蕩蕩,我沒退時就有人跟我反映過他這種作風。我是從心裏不讚同,覺得他不是那把牌,不像那個樣兒,就是借著我的梯子上了高摔下來摔得會更厲害,再爬不起來了,還不如就這樣。”

  程林秀不是怎麽高興:“那,你現在怎麽同意他去了呢?”

  “我退休了這兒接觸到一些事情,也有南信、鄭林的一些觀點影響,不過我還是不那麽放心。”南方正自有道理:“我是想讓他離開我去磨煉磨煉,讓他知道,做事兒不容易。尤其是讓他遇到困難碰碰釘子,削削他過於尖刻的鋒芒,然後到社會去一步一步紮實地工作。我想,到了西藏,工作上不會有大閃失,還有藏族幹部呢。”

  程林秀也拎起兜子:“你們爺倆兒的心理我都知道,但都不完全讚同,行了,不和你磨牙了,玉嬌調轉那事兒要是遇到不順,就可真的出來。等過兩個小時打個電話問問玉嬌,兒子不在家,也好讓她覺得咱對她體貼。”南方正邊翻著賬本邊回答:“知道了。”

  南方正細細一算,這幾天共折騰出去一萬六千一百冊,收回的書款跟從南信買高層抽借的款還差兩萬多一點。他拿起電話剛想給王風耀打電話,立刻又想到,王風耀一接電話肯定說書已發下去,正在催款,又是一個“明天”。便站起來,走到門口又回來,又走到門口又折回來,最後還是下定決心硬著頭皮朝辦公樓走去。要當麵和王風耀把這事情掰扯清楚。按道理說,盡管是退休了的市長,也還是有身份的,去和一個辦公室主任掰扯事情似乎太不應該了。可是南方正實在是沒辦法了。

  南方正悄悄上了樓,碰到人打招呼,問這問那就舉手了之,並沒有多話。大概被這幾天所發生的事情衝擊和包圍的緣故,他感到這裏似乎陌生了,陌生得簡直有些頭皮發緊,心在抽搐一樣。他不願意見到人,但又沒辦法,來這辦事的機關幹部出出入入的總是不斷。他仍是不管誰問什麽,隻是一招手而了之。像經過了艱難跋涉一樣,終於來到了秘書科門前,跨過去兩步就是王風耀的辦公室,而且已經看清門正敞開著,王風耀肯定是在辦公室裏。

  他剛要大步跨過秘書科門口,忽然裏邊傳來了時尚的聲音:“這裏怎麽堆著這麽多書?”接著是王風耀的聲音:“南市長退休前要出本書,沒有賣出去,暫時放在這寄存一下。”時尚說:“前幾天我看見開飯店的樸胖胖,幸福村的秦瓊,還有些小學校、中學的司機,從這裏來來回回往外搬書,我一看封皮是南市長寫的那本書,就沒吱聲。王主任,讓你說說這裏哪還像個市長辦公區呀,啊?成了圖書批發市場了,而且什麽人都來。”

  南方正聽著聽著退了兩步想回去,又傳來了時尚的聲音:“王主任,你想法給換個地方吧,別放在這裏。”南方正在外邊就似乎能感覺出王風耀卑躬曲膝的樣子:“時市長,你說,南市長說要放在這裏,我也沒辦法。”時尚要走出去的樣子隨便問了一問:“這書好賣嗎?”王風耀說:“應該是難,別說這個了,都是些講稿似的,書店裏擺那麽多時髦名著都賣不動呢。”時尚說:“人要退休的時候能都這樣嗎?我想,我就不能,找這點巧兒能掙幾個銀子,真是人各有誌呀。”他說著剛邁步還沒邁出去,女文書夾著文件走到門口和南方正打招呼:“呀,老市長,進屋坐,快進屋。”時尚也邁出了門檻,似乎感覺到了南方正聽見了他在屋裏說的話,胸一挺,臉不紅不白,精神抖擻地說:“老市長來了,快,快到我屋裏坐,剛才我還說呢,你這本書寫得很有價值,那麽多基層的同誌搶著來買。”南方正瞧著時尚,聽著他說這番話,覺得這張臉也一下子變得那麽陌生了。過去真的沒發現,這人怎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呢。明明應該是察覺自己在門口聽到他那些冷嘲熱諷了,卻瞪個大眼珠子就著大蛤蟆嘴,亮著嗓門撒謊。感到他氣人又可悲的同時也覺得自己可悲。這時,他已經有了受磨難的承受力了,一搖頭說:“一會兒去,我先到風耀辦公室去一下。”這時,他才發現王風耀倒有些尷尬,肯定也感覺出自己在門口也聽到他說的那些昧良心的話了,卻表現出了若無其事的樣子。

  時尚打聲招呼說:“老市長,我等你。”南方正哼了一聲說:“王主任,先到你辦公室去一下。”文書正倒水,南方正說了聲:“小王,不用了。”隨王風耀出了秘書科。

  王風耀再會演戲,也覺出下麵的戲不好演了。他撒了這麽多謊,加上中午讓程林秀又給了個沒臉,心裏難免有些緊張。因為他官位不過是個處級,不像時尚那樣往市長椅子上一坐已經有了定心丸,可以把紅的說成是綠的,把綠的說成是紅的,別人品味出來就是知道是說謊又能怎麽樣?因為他剛當這市長時間短,就已經覺得權力這玩意兒很有意思,正和副有半級之差。這市長的滋味和當副市長時候的滋味可不是半級之差。說來好怪,他那奧妙的生理器官也真能配合,見麵時和別人說話的口氣、笑容、走對麵對話時,連舉止都不一樣了。尤其是感到同樣用的是這支筆簽下字不是半級之差就體現在這裏,簡直是天壤之別。常常感覺到有一種市長椅子坐著怎麽這麽有滋味兒。

  王風耀請南方正坐,南方正說什麽也不肯坐,他隻好努力鎮靜著自己去給南方正倒水泡茶。

  “王主任--”南方正不知出於一種什麽心情,第一次這麽稱呼他,“不用了,你坐下,我有幾句話和你說。”

  王風耀不敢直麵南方正:“南市長,您坐,您坐。”

  南方正仍然站著:“王主任,你還年輕,官場的路也還長著呢!你要記住,我退休後很嚴肅地和你說的一句話。”

  王風耀沒料到南方正會這麽平靜,以為他會像石玉貴那樣大罵一場,心髒跳得不那麽快了:“南市長,您說,我一定記著。”

  “要真的記著--”南方正語氣加重,麵色鐵青地說,“以前或者說現在為止,過去就過去了,以後要先學著做人,然後再學著當官。”王風耀怔了一樣,覺得這比罵一頓甚至比打他兩個耳光還難受,隻覺得眼前發晃,嘴唇發幹。南方正在他麵前變成了一個恍惚的影子。

  南方正在王風耀恍惚不知所措時拿起桌上的電話撥完後說:“鄭林,現在就來,你開車想法把放在秘書科那些我的書拉到家裏去,現在就來,一分一秒也別拖。”王風耀隻聽話筒傳來“好,我馬上去”的聲音。南方正“啪”地一摔電話便揚長而去。他走出王風耀的辦公室,不知為什麽,那種進來時的拘謹感一下子從內心滲到身上,像是又呼啦啦一下子飛走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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