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林秀一到窗下趴著不動的巴巴跟前,便聞到了一股酸烘烘夾雜臭烘烘的味,憐惜地說:“哎呀,你們瞧這狗食都酸臭成啥樣了,巴巴還能吃嗎!南信,快把它端走。”
南信捏著鼻子端走了狗食盆子,急忙回來湊過去,白力強正打著手機上的小亮燈在給巴巴檢查,他摸一下狗腿和腋下說:“巴巴發燒了!”然後又照亮著扒開巴巴的眼睛說:“程阿姨,您看,巴巴的結膜潮紅,腫脹,還有充血。”大家探頭去細看,巴巴的兩隻眼睛都在流著漿液和分泌物。白力強照著說:“程阿姨,巴巴可能是得了角膜炎,引起發燒很嚴重,快去寵物醫院吧。”
“力強--”南信見媽媽著急的樣子問,“寵物醫院晚上有人嗎?”
白力強回答:“當然有了。”他說著打了個電話。果然有大夫值班,程林秀要去,白力強說:“阿姨,您不用去,我和鄭林去就行了,用他的車。”
靳玉嬌俏皮地說:“白科長,你真行!下班了還留人值班,你們衛生局對寵物醫院還挺人性化呢。”
“什麽我們衛生局呀。”白力強說:“那是我的意思。你說,我就管這麽點事兒,還不給他整得立立正正的!”
程林秀催促說:“別賣關子了,快去吧。氣死我了。”
鄭林說:“好,我去開車,馬上就來。”
程林秀嘟嘟囔囔進了屋,不停地說:“王風耀真不是個東西。”
石玉貴正和南方正嘮得來勁兒,聽程林秀直嘟囔,問她怎麽了也不吱聲。走到桌旁拿起電話就撥。對方一遍又一遍是錄音回答:“你所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這才“啪”地放下了電話。
“喂,林秀怎麽了?”南方正問:“什麽事兒生這麽大氣呀?”
程林秀生氣地說:“你說這個王風耀,他也不知道一次倒進去夠吃幾天的食,狗食盆子裏的食都酸臭了,那巴巴吃了能不得病嘛!哎呀,也怨我,瞧了幾次見盆子裏有食就沒過去細看。”
“哎呀--”石玉貴說,“弟妹,這你生什麽氣呀,寵物寵物,自己寵才是自己的物,幹什麽讓他給喂呀。你剛才說了,也怨你。當幹部管人容易犯官僚主義,你這管狗的也犯官僚主義嘍--”
“不是,石伯伯,”靳玉嬌在一旁說,“您真有趣,哪是讓他給喂呀,咱們家本來是計劃從寵物食品店買專用食品喂的,王主任愣說賓館裏剩飯剩菜有的是不說,又有油水,不用你們管,我包了。”
石玉貴說:“方正,按咱們倆的性格和為人,按咱倆都當過市長這身份,不應該在王風耀這樣一個小人物身上費這麽多口舌去議論他,應該氣憤的是這種社會現象,可以稱為‘狗眼’現象。你看出了吧,你在位的時候,別說你和你的家人,就連你家的一隻狗,這個王風耀都伺候得那麽周到。有一回,我來這走到門口,巴巴衝我直叫,弟妹攆它一邊去後對我挺驕傲地說,這巴巴吃得這麽胖,多虧王主任風雨不誤地給喂呀。喂吃、喂水搭配的特別好,又特別及時,現在你退了,對人都不行了,還談得上狗嗎?所以,這叫‘狗眼’現象。”
電話鈴響了。
“喂--”程林秀接起電話,“你是哪位?”
“程阿姨,”王風耀在陪著時尚洗澡,發現了未接電話,躲在一個牆角邊打電話。“我是小王,剛才您打電話我沒聽見,放震動了,有事吧?”
“小王,”程林秀說,“我知道你現在太忙,那巴巴以後就不用你喂了。”
王風耀聲音放大了:“程阿姨,沒事兒您放心,再忙這點時間還有,我天天都去。”其實,王風耀還是在三天前拎了兩大兜子剩菜飯一下子倒進了狗食盆子裏,巴巴吃了一天,到第二天晚上就酸了,今天就臭了,巴巴再就沒吃。
程林秀氣得不知說什麽好。嘴唇顫了幾下,終於說了句:“以後不用你了。”然後就“啪”地放了電話,隨後電話鈴響,程林秀看看來電顯示,還是王風耀,便生氣地離開了書桌。
“弟妹,”石玉貴說,“用不著生那氣。”
“說是這麽說,”程林秀說,“老市長,您說能不生氣嘛,他還不說不幹,而且表示很誠懇地硬要給你幹,其實是糊弄著你幹,您不知道,這個犬種還是從俄羅斯引進來的,是我托我們部裏的同誌給買的,花了兩萬多呢。”
南方正問:“別說這個了!怎麽,巴巴餓得不行了?”
“是餓的不行了,還得病了。”程林秀氣哼哼地說:“白力強領著南信,鄭林開著車去寵物醫院了。”
石玉貴勸程林秀:“弟妹,就憑狗適應新環境快這一點就能看出這東西潑辣,有些病看看就好,別上火。”
“老市長,您是不知道,”程林秀說,“家門口有這個巴巴省老心了。”
“爸--”靳玉嬌在一旁說,“您那些書還說不上這個王風耀怎麽糊弄您呢。”
南方正說:“書的問題不用愁了,幾個學校,還有幸福村的秦瓊,狗肉王大酒店的樸胖胖都在幫我忙呢,從你買高層裏拿的款已經差不多夠了。”
“要指那個王風耀可真就完了!”程林秀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了吉普車的聲音,忙向石玉貴打招呼,“老市長,我看巴巴病的不輕,我也跟著看看去了。”
南方正不同意:“行了,多大個事兒呀,去那麽多人讓人家一看像什麽樣子!狗這玩意兒不能太寵它。”程林秀來了強勁兒非要去,她推開門一看,吉普車拉著巴巴已經走了。她喊了兩聲,車裏人沒聽見,一直朝前開了去。
鄭林很快把車開到了寵物醫院門口,南信抱著巴巴走進了醫院,白力強先上前一步,推開犬部大門,開口就說:“張醫生,快給看看南市長家這條寵物犬怎麽了?”張醫生顯出奇怪的神色說:“喲,這是怎麽了,這幾天市領導家的寵物怎麽都得病呀!闞書記家的大黑犬得了腎炎,我給看完剛回去。”
白力強說:“別管別人家的了,快好好給我看看這個吧!”
說話間和鄭林、南信已經把巴巴平放倒在了診床上,張醫生拍拍巴巴說:“喲,這是俄羅斯最好的犬種呀。”
“就是。”南信說:“要不,我媽媽急瘋了似的呢。張醫生,快給看看吧。”
白力強開玩笑地說:“張醫生,我離職之前可是最後一次給你下聖旨了,隻準看好不準看壞。”
“白科長,你放心。”張醫生說:“別說你還是我的主管部門的直接領導,就是憑南市長家的寵物,南市長又退休了,我也得好好治,至於治得怎麽樣,那就是我的水平問題了。白科長,你放心吧。”
“好!”白力強豎起大拇指:“好啊,看狗病的人不狗眼,難得,難得,張醫生,好人呀!”
“這是小事兒,也是職業道德,還值得這麽誇獎嘛!”張醫生說著戴上口罩,穿上白大褂,巴巴老老實實有氣無力躺在床上。張醫生先用聽診器聽了聽巴巴的胸部,一眼就看見它的眼角在流漿液,又順手扒開巴巴流漿液的右眼說:“白科長,巴巴得的是卡他性結膜炎。”
“張醫生,”南信問,“一般情況下,這種病是怎麽得的?”
張醫生說:“犬類的這種病分兩種,一種是慢性,一種是急性,巴巴屬於後者。主要表現是結膜紅、腫脹、充血、眼角處多漿液和分泌物。一般情況下機械性刺激最容易得這種病。”
南信問:“張醫生,這個機械性刺激怎麽解釋呢?”
“也可以分兩種情況。”張醫生解釋說:“一種是外傷,如結膜外傷、眼邊翻睫毛生長異常、灰塵、昆蟲、吸吮線蟲等都容易導致這種卡他性結膜炎。另一種是內因,是犬長期形成一種飲食、起居的生活規律,一旦這個規律失常,犬就會急躁上火,這時候要是吃了易中毒的腐爛東西也容易得這種病。”他說著又細看了看另一隻眼,用肯定的語氣說:“巴巴得病的原因是後者。”
“他媽的!”鄭林剛罵了一句,南信瞪了他一眼,他才把後麵要說的話收了回去。“那就不說了!”南信心裏想,先別說別的,狗得了這種病,這麽好的犬種主人也不光彩呀!會讓人說,這是怎麽伺候的呀!
南信問:“張醫生,這病好治嗎?”
“就是不好治,他也得給治好。”白力強說:“還必須治得不留後遺症,和沒生病時一樣。”
“你們別看巴巴的症狀比較重,其實病不是很重,屬於早發期。”張醫生說:“治療方法並不難,回去以後,隻用冷敷療法,等分泌物變成黏液,而且增多的時候再改成熱敷。”
南信問:“張醫生,不用藥嗎?”
“當然得用了。”張醫生說:“主要用廣譜維生素眼藥水點眼,再配合著用醋酸氫化可的鬆眼藥水,可能效果會更好。這樣十天左右就差不多了。”
白力強問:“張醫生,你這裏有藥吧?”
張醫生回答:第一種有我給開;第二種剛用完,正聯係進貨,可以到市醫院開兩支。
鄭林問:“人用的和犬用的一樣嗎?”
“一樣。”張醫生說:“成分藥效都是一樣的。隻是人用的更精細一些,量也小些。”
張醫生開完藥方,南信去交完款取了藥。張醫生一再囑咐要看說明敷藥,還囑咐要把冷敷和熱敷做好。南信把巴巴抱起來走出醫院上了車,鄭林啟動車來到了市醫院。真好,這裏醋酸氫化可的鬆不多了,隻有六盒。南方正讓醫生都開了,交上款,帶上藥。車嘀嘀嘀一路呼叫著向南方正家駛去。
白力強幫著把巴巴抱進屋裏時,石玉貴已經走了。他見天色已晚,和南信、鄭林一起把巴巴的病情、病因和治療方法給南方正和程林秀學了一遍,又引起了他們對王風耀的不滿。白力強勸了幾句,便和鄭林一起走出門,告別了送到門口的南方正一家。
倩倩已經睡了。靳玉嬌幫著程林秀給巴巴冷敷,南方正把南信叫到一旁問:“南信,你明天就走吧?”
“是。”南信問:“爸,您還有什麽囑咐的沒有?”
“有一番話我一直想和你說,”南方正說,“隻是沒得到空兒。”
南信說:“爸,您說吧,我聽著。”
“南信,”南方正頗動情地說,“你去西藏,家裏的事情就不用擔心了,倩倩上學的問題解決了,玉嬌的工作也算是有眉目了。這點書呢,隻要墊上的底錢回來,我心裏就踏實了,問題也不大。”
南信說:“爸爸,這些我都心裏有數了,您就不用說了,看您還有什麽吩咐?那幾個小事兒算個啥,就是都成都不成天也塌不下來。可能您覺得您退了,這麽點小事兒都卡殼,覺得沒麵子,其實也沒啥。您和我媽隻要身體好好的就比什麽都強。”
“是,這幾天我漸漸也開通多了,我擔心的是你到了西藏怎麽當好這個縣委書記。”南方正略停了停。能看出,他這是早就準備好了的一席話:“我在位的時候常有人和我透話,說你屁,我理解,所說的‘屁’,就是吊兒郎當或者是按老百姓說的不著吊兒。我退了這些天與你共同辦事多了,才覺出你不是屁,而處處是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態。我已經承認。可是,你當縣委書記這種姿態可不行,縣委書記要有縣委書記樣子的。”
南信問:“爸,您說縣委書記是什麽樣兒?”
“起碼來說舉止要莊重,說話要嚴謹。”南方正瞧著南信說:“不能像你這樣亂放炮,就是看準了,是對的東西也要注意方法。”
“爸,您放心。”南信說:“我會做好的。”
程林秀已經給巴巴冷敷完,洗著手說:“南信呀,你說會做好,我也是有點不大放心。你這樣哪像個縣委書記呀!你爸爸當縣委書記的時候,可不是你這個樣。穩穩當當,坐有坐樣兒,站有站樣兒。你瞧你--”
“媽--”靳玉嬌給程林秀送去毛巾,倒了臉盆裏的水,又倒上水邊洗手邊說,“你們不用操心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南信說:“就是啊!爸爸,不早了,您休息吧,您說的我都記著呢。”
南信回到房間,倩倩已經睡熟了,他才看出靳玉嬌有些不愉快。不脫衣服往床上一躺,輕輕歎息了一聲,似乎覺得不該這樣,又急忙坐起來脫起了衣服。
“喂,玉嬌,怎麽不高興?”南信看一眼熟睡的倩倩,走近她問:“是不是從內心不同意我去西藏?”
“說不清楚是什麽原因。”靳玉嬌打不起精神的樣子:“心裏有一種無名的惆悵,無名的煩亂,腦子裏像一鍋煮開了的粥。”
南信雙手把著靳玉嬌的肩膀:“玉嬌,我去西藏是征求了你的意見的,明天就要走了,我知道你的語言表達能力很強的,思緒也是敏捷的。你說這兩個‘無名’和‘一鍋粥’總有些事因,說給我聽聽,我心裏有數,有難處理的,也留下個主意,或者交代給爸爸和媽媽。”
靳玉嬌躺在床上,被南信緊緊抱住,南信的心情也一下子沉重起來。他壓低著聲音,但能讓靳玉嬌聽出其中的沉重來:“說,玉嬌,你說呀!”
“你讓我說,我真的又一下子說不清楚。”靳玉嬌慢慢地說著:“有一種感覺很清楚。”
南信問:“什麽感覺?”
“這幾天家裏發生的事情已經在我的腦子裏滾成了一個團。”靳玉嬌眼圈濕了,但沒有掉下眼淚。“就這種感覺,真的又說不清到底是為什麽。”
其實,靳玉嬌思緒確實有些亂,但攪在亂中有一點很清晰的真實感覺,她沒有說出來,恐怕也難以說出來。回想當年,她與楊柳吟爭嫁南信還沒有進人這個家庭的時候,她想象中的市長家是神秘的,是堂皇的。沒想到進來之後卻覺得不僅僅是這麽平常,而且讓南方正一些清規戒律搞得是那麽拘謹。除了在外邊能受到寵愛、敬畏等別的同行享受不到的一些精神上的東西之外,家裏麵真像籠子一樣。巴巴把著門進不來人,就連她的親戚來過一二次之後也不再想踏這個高門檻。如今,南方正退休了,那種外人的寵愛、敬畏就像泡的茶水,隨著不斷衝水在漸漸變淡。她有一種飄飄然從空中飄落下來的感覺,覺得四周無邊無際一樣的寂寞和孤獨。特別是她一進屋,恰好梳妝鏡全顯出了她顯得憔悴的麵貌,又看了一眼那張結婚照的美姿麗容,霎時間,從底往上抽出了一股涼氣,和這幾天發生的事情攪拌在了一起。真的是說不出,不可名狀了。
“哎呀--”南信拽一把靳玉嬌讓她坐起來,“玉嬌,你別讓我帶著心事走了,好嗎?快說呀。”
靳玉嬌勉強振作起來,瞧著南信說:“沒事兒,隻是你這一走,我心裏覺得空落落的,要常回家看看呀。”
“我理解你的心情,”南信樂了,“常回家是不可能的,逢年和大節了肯定回家,也會回來跑項目的。”
靳玉嬌點點頭:“這就好,不早了,休息吧。”
南信也樂了:“好,休息吧。來,我幫你脫。”
靳玉嬌六神無主的樣子往後一仰躺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