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正和秦瓊等三人剛走出狗肉王大酒店,樸胖胖讓瞄著的服務員向她一報告,立刻拿起一塊準備好的狗大腿,還有辣椒醬,統統裝進一個大食品袋裏,很怕南方正一下子飛了似的,一溜小跑攆出來遞上說:“南市長,市裏人都知道您的脾氣,您要是不退休,我是不敢送給您東西,都說送什麽您退什麽,我和姑娘連續三年春節前的晚上到您家門口,有條大黃狗看門,要靠靠不了前,喊你們聽不著,這回退休了,我膽也大了,您千萬不能卷我的麵子呀。”秦瓊接過來說:“卷啥麵子呀,你這人講究。”南方正哭笑不得連連說:“好吧,謝謝了!”樸胖胖說:“要不是您,我這買賣哪能做得這麽紅火,‘狗肉王’都成了咱全市的馳名商品了。”她說著哈哈一笑,在場的人都笑了。樸胖胖接著又說:“南市長,我知道您喜歡吃狗肉,隔三差五來一次,我就包了,去您家再進不去屋,幹脆就在門口等著,也不怕人看見了,也不怕對你不好了。您都退了,還怕啥?”秦瓊逗笑說:“南市長不要,你就往我那兒送。”在場的人又都笑了,南方正也笑了,這種笑,笑得是那麽自然,那麽舒心又是那麽和諧。樸胖胖說:“南市長,我不送了,再來一定像當市長似的先打個招呼。”秦瓊又說:“打招呼怕你組織的迎賓隊伍不大氣。”大夥兒又笑了,樸胖胖說:“秦瓊呀!你這家夥我可知道,這人一富了,肚子裏的話就多了,還幽默了,說話嘴也不打漂了。”秦瓊問:“你這是什麽意思?”樸胖胖說:“那是六七年前的事兒了吧,我家的狗肉館剛開,店門還沒這大,我去幸福村收狗,你家一條狗,瘦瘦的。你說話結結巴巴,想賣又不想賣,好不容易才吐口要賣,你爸爸攆了出來,把你好一頓罵,說要是賣了,來年瓜窩棚裏誰陪人打更呀。”她這一說,秦瓊笑著說:“南市長,您是不知道,那時候,秦瓊什麽都想賣……”
南方正聽了直點頭,對樸胖胖說:“樸老板,快回去照顧生意去吧。”樸胖胖說:“南市長,不知怎麽搞的,見到您不帶秘書,不坐轎車,和我們老百姓在一起又吃又喝,咋這麽親,啥話都想說。”南方正說:“找個時間咱們坐下好好說。”南方正先邁開步,樸胖胖隻好回店去了,站在門口看著南方正走出很遠,總想招招手再進屋,可是,南方正他們走著嘮著,根本沒回頭,樸胖胖就像做了一筆賠本的買賣那樣失意。
他們已經走到去汽車站的一個小岔路口了,南方正幾次開口想說說秦瓊,以後不要再幹這種和範曉曉打鬥的事情,都不知怎麽開口,終於打消了念頭,說了一句:“好了,咱們在這兒分手吧,我也不送你們去汽車站了。”秦瓊說:“不行,我們得把您送到您門口。”南方正指指前麵說:“不遠就是了,還送什麽?哪有客人送主人的。”秦瓊腦袋一歪說:“我們就來個邪的,客人送主人,南市長,您退休了,沒有秘書了,沒有警衛了,隻要和我們在一起,別嫌我們水平低,我們就是您的秘書,也是您的警衛。”“毛毛蟲”和“癩蛤蟆”也應和:“對,咱們就是秘書,就是警衛,秦瓊說,下次再和南市長在一起,咱們都拿根打狗棍子,誰他媽要是敢狗仗人勢的,我就楔他。”南方正笑笑:“那還不至於吧。”
說來有意思,南方正還真的從心裏喜歡他們送自己了,到了家門口,巴巴老遠呼地撲了上來,一見南方正在前頭,立刻搖起尾巴來,秦瓊指著巴巴大罵:“日你娘的,看來,要是沒有南市長,你還是狗仗人勢。”他指指南方正又訓巴巴:“你看見沒有,南市長對我們都這麽好,你他媽的,以後對我們客氣點兒。”巴巴像是聽懂了,在南方正麵前直搖尾巴,瞧秦瓊他們的時候,黑眼珠子上那抹昏黃的東西也不那麽可怕了,看來,這狗讓人怕,對誰親,對誰近,也都是裝出來的。
南方正說:“這回好了,快回去吧。”秦瓊把樸胖胖送的東西遞給南方正,南方正說:“你們哥仨拿回去喝酒吧。”“毛毛蟲”說:“這哪行啊,人家樸老板送南市長的。”秦瓊一瞪眼:“送給市長的,市長送給咱們怎麽的,又不是偷的。”南方正說:“對,這話說得好,我送你們了。”秦瓊拎拎兜說:“好啊!南市長送給我們我們就要了。”“癩蛤蟆”說:“南市長,您猜這小子拿回去幹什麽?”南方正笑笑說:“那還能幹什麽,肯定不會扔了。”說完覺得不夠火候,又玩笑似的補充說:“心疼媳婦,給媳婦吃。”“毛毛蟲”說,“這家夥才不能給媳婦呢。”秦瓊一瞪眼珠子說:“你怎麽知道我不疼媳婦,晚上我心疼她摟得她嗷嗷直叫,還常和我們賣關子說,他問他媳婦知道我這麽喜歡你不,我的媳婦是有品牌的,媳婦問,什麽品牌?他說,是市長牌的,媳婦樂得不得了。”他這麽一說,大夥兒都樂了,“毛毛蟲”笑著說:“你這個家夥,唉,和你小子一樣,還覥臉說我呢?不是市長幫你娶的嘛,也是‘市長牌’的。”仨人都笑了,南方正笑得那麽開心,“毛毛蟲”接著剛才的話說,“南市長,我知道這小子是拿著狗肉回村裏顯去,你們看,這是南市長送給我的狗肉,不信你去問問南市長去,敢打賭不?”秦瓊說:“我要顯,有顯的呀,你讓他王運來那犢子顯顯去,他沒的顯。”南方正說:“好了,好了,就這樣吧,找時間我請你們。”秦瓊亮亮兜說:“南市長,我們該走了,您也該回家休息休息了,這個,我就不客氣了。”南方正說:“那還客氣啥,好,再見!”秦瓊他們轉身走去時,南方正惦著心裏的事情,也轉身進了屋,秦瓊轉身見南方正進了屋,一拍大腿:“哎呀,你瞧我這腦袋。”“毛毛蟲”問:“怎麽了?”“癩蛤蟆”也瞪大了眼珠子,秦瓊又拍下腦袋:“臭,這腦瓜子真臭,想著想著,又是忘了和南市長要電話號碼了。”“毛毛蟲”也直懊喪:“走,回去找南市長要去。”秦瓊牙一齜,“你他媽的混呀,南市長家門口那條大黃狗讓你呀?我知道狗就是這玩意兒,轉眼無恩就不認人,行了,下次再說吧。”
南方正進了屋,家裏人都在,已吃完午飯收拾桌子,都準備要去上班。南方正把剛才在“狗肉王酒店”的情況一說,程林秀忙說:“老南呀,秦瓊這些人倒是真心,不過,他們素質低,容易惹事兒。”靳玉嬌接話說:“就是呀,爸,媽說得對,您就是退了也還有個曾當過市長的身份,可不能和這些亂七八糟、不上檔次的人在一起。”
“哎呀,話不能這麽說,”南方正瞧瞧程林秀,又瞧瞧靳玉嬌,“開始和他們往酒店裏一坐,我還躲著藏著,怕碰熟人,和他們吃這頓飯,他們又一直把我送到家門口,這是真感情呀!我還真有點不願離開他們,現在有點餘味未盡的意思呢。”
“爸,您說得好,”南信忽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您別信我媽和玉嬌的,以後呀,咱退休了,覺得怎麽樣開心就怎麽來,誰願意和咱在一起,咱要願意,那就在一起,不能再像當市長那樣,開車門的,跟後P股夾包的,讓您吃飯坐正位,把您一天裹得像個佛似的,都沒有個我的爹樣了。”
程林秀幾次要截住話沒開口,剛才已經和南信就去援藏問題舌戰了幾個回合,都讓南信給憋住了,終於找到了話茬兒:“不像爹樣像什麽?啊,你個混蛋玩意兒!”
“您以為還有我的爹樣呀,我爹的原樣是謙和、正直、坦率,不會弄虛作假,”南信振振有詞兒,“您瞧讓周圍那些低三下四、阿諛奉迎的人給圍的,給困的,又像佛,又像成了大雨過後孤零零的橋頭堡似的,級別低的湊不上,老百姓湊不上,回家誰要來串門呢,還有巴巴。本來我是很崇拜爸爸的,想跟著本本學點做人,做事的本事。當然了,也不是沒學的,我覺得有些東西掩蓋了一切,假、假,多假呀,好在您那本書裏呀,把一些假的,虛的都刪去了。但,您總是在大會上念出去了,都是王風耀那幫玩意兒給從上麵抄的,再就是胡編的,把您打扮得假極了。”然後,他直麵南方正:“爸,我說得對吧?”他見南方正在想什麽,臉色不怎麽好,心想是不是說過分了!又補充幾句想挽回一下:“當然了,我也比較過,在您同級別的這堆幹部裏,您算好的,還能讓我看出一些爸爸的模樣。”
南方正點點頭,又抬起頭:“南信,我先不說你這話對還是不對,爸爸才退了這幾天,你的這些話會給爸爸一些啟發。”然後邊掏兜邊對靳玉嬌說:“玉嬌,你去司法局的事情,是我欠了債,該補上。我找了闞書記,他給人事局長範曉曉寫了個條子,寫得很懇切,你拿著去找他,抓緊把手續辦了。”
“爸--”南信說。“看來,您還是有麵子的。玉嬌,怎麽樣,這回行了吧?”
靳玉嬌不想接,還是接了,有點難為情的樣子說:“爸,我去能成嗎?”
“成,肯定成。”程林秀插話:市委書記都批條子了,還有不行的,要是說不行,他範曉曉還想不想幹了?你就去吧,自己的事情也該自己跑跑了。
“爸--”靳玉嬌說,“既然都這樣了,都找市委書記了,您費心就費到底兒,我看還是您去麵子大,辦倩倩上學的事我就覺出來了,這麽忙,那麽推,就是辦了,也說不上我要跑幾趟,昨下午我都請一下午假了。”其實,不隻是這個,靳玉嬌和範曉曉之間有更難堪的牌,又無法說出口。
“哎呀,玉嬌--”程林秀勸靳玉嬌,“別看你爸找了市委書記,這可不一樣,不管怎麽說,你爸爸是當過市長的,找市委書記求點私情,倒很自然,你讓他拿著條子去找範曉曉,總不是那麽回事兒吧,你爸爸為了你能磨開這個麵子,我就覺得很不錯了,他這多半輩子了,我還不知道他呢。”
南信剛要開口,靳玉嬌笑笑說:“我想的沒那麽多,媽說的有道理,那我明天一上班就去堵他,不知怎麽搞的,我有點兒打怵了,這些局處長咋這麽難找。”
“嘿,吃喝嫖賭啥都幹,要是我說了算,非整治他們不可,”南信氣憤得不得了。
南方正說:“我就看不上你這一點,別說狂話!”
“爸,行了,”南信看看手表說,“我知道您是看不上我,那出去鍛煉鍛煉想法讓您看得上?我已經報名了,媽媽不同意,但是她說不出理由了,都這個年代了,您總不能還是封建家長製吧。”
程林秀嬌慣而責備地說:“南子,你別整天流裏流氣的這一套,反正我是不同意,讓你爸說吧。”
“老程,”南方正慢悠悠地說,“我剛到闞書記那裏去的時候,他正和組織部的人研究這件事情,要五名幹部,結果全市報了一百七十多名,特別是這個縣委書記人選,我看了,也是看在我們的麵子上,初步擬定南信,這麽一來,特別是這個職務,我倒覺得是讓南信鍛煉鍛煉的好機會,別看縣小,就像麻雀五髒俱全,我倒動心了,就怕南信這個擔子擔不起來。”
“那裏條件挺苦呀,”程林秀說,“海拔五六千米,會有高原反應,吃的,氣候都會不適應。”
南方正說:“闞書記和我說南信都寫了決心書,咱們要老了,又陪不了他們一輩子,他有這個積極性不妨讓他去,條件艱苦點兒,人家都能受得了,他怎麽的?!”
“好!”南信高興地一拍桌子:“這才像我爸爸說的話,咱們一共五口人,四口有表決權的有兩票了……”
程林秀說:“這四票,你自己同意自己還算呀?”
“媽,您太不時髦了--”南信理直氣壯地說,“您還當是‘文革’前那年代呢,自己行也說不行謙虛,現在市裏五大班子換屆,連那些市長、書記在選舉的時候都投自己一票呢,何況我這個小蘿卜頭,不信,您問問爸爸。”
南方正說:“問什麽,我就沒投自己一票。”
“哎呀,有幾個您呀,”南信說,“爸,您說吧,他們那些人是不是都投自己一票吧?”
南方正點點頭:“聽說是,要不有的得不了滿票呀。”
“爸--”靳玉嬌憋了半天了,算是插進話來了,“剛才您沒來時,南信就鼓搗我投他一票,聽您這麽一說,也是好事兒,不過,我去司法局的事兒要是跑起來費勁兒的話,還得他跑呢!”
南方正來了慷慨勁兒:“玉嬌,要是他們再不痛快,我去!”
“哎呀,”程林秀無可奈何地說,“看喲,你爸為了你們,可是老臉皮都要豁出來嘍,我跟你爸多半輩子了,他多咱幹過這事兒呀。”
南信一下子摟住南方正的脖子:“爸爸萬歲,爸爸萬歲!”
“他媽的,”程林秀在一旁吃醋說,“我就不萬歲了,盼我早死,沒人管你了是不?”
南信又摟住程林秀的脖子:“媽媽萬歲,媽媽萬歲!”
“瞧你--”靳玉嬌在旁說,“像個啥。”
南信說:“你說像個啥,個性大釋放,像個瘋子。這些年,讓這個市長爸爸給我管蒙了,快管傻了。”說完,發瘋似的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