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趕去醫院的途中,顧西涼卻接到專用看護的電話,何亦舒不見了。於是他又重新掉轉頭去往何亦舒的公寓,按了許久的門鈴,沒有反應。給顧任聯係,對方也回答除了在醫院便沒有再見過她,顧任正欲掛斷手機,卻被顧西涼叫住。
“還有一件事。”
“說。”
“七年前還發生了什麽。”
頓了半刻,才在電話那頭才道“有些事,恐怕你問當事人比較好。”然後隻餘下嘟嘟地長線音。
這樣的回答幾乎等於默認。顧西涼太震驚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不願相信。他最不可置信的,是阮恩居然瞞著他。她一向不習慣撒謊,對任何人都是善善良良的樣子,找的借口都總是在三分鍾內便露出馬腳,這次居然將這麽重要的事情瞞著他,還瞞了這樣久!然後又再想到何亦舒,這麽晚,她能去哪裏?
天下起細雨,何亦舒本來在學校跑道上的塑膠草地坐著,緊接著才小跑躲進了第一層的教學樓,她站定後撫著胸口喘氣,然後略微狼狽的掃了頭發上沾染的雨滴。抬眼,視線卻被緊緊扯住。
那是一個呈橢圓形狀的噴水池,自習的學生早已下課,水池裏的燈光都已經關上,隻餘下被雨絲激起的一圈圈漣漪。何亦舒不會記錯,那裏曾經是一個花壇,在此地,是她與顧西涼二人的初初對話。
“藝術係的才子噢。”
“你也不錯。”
眼波流轉,刹那花開。
如果,如果自己沒有爭氣一點沒有得這種磨人的病,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不敢回首的往事,她怎麽舍得離開?一別經年,卻總是重複著同一個噩夢,夢裏的自己求助無門,從掙紮到絕望,看殘餘的燈光從鮮紅到昏黃。
何亦舒陷入回憶不可自拔,身子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雨越下越大,一個人影闖進眼簾。
顧西涼撐著傘,目光最後鎖定在何亦舒身上,果然在這裏。
他的心突然就泛起無法言語的苦澀。走近,再走近,直到輪廓在暗夜裏變得清晰無比,才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何亦舒,我不要像個傻子一樣。”
於是傷口從記憶的塵灰裏翻出來,將一切摧毀得那樣直觀。
該怎麽形容當年的顧西涼?對不相幹的人目不斜視,還是恃才傲物?兩樣都有吧。相濡以沫的愛情故事傳遍校園,才子的頭銜也享譽四方,明明家境奇好,骨子裏卻鍾情掠奪,總是不用費太多力便奪得頭等獎學金的魁。而真正需要那筆錢的人便生了恨,比如同樣是資優生卻家境貧困,次次居於第二的劉林。
T大每三年舉辦一次校園設計大賽,冠軍的獎金是10萬台幣,這對普通人家來說已算是一筆不菲的錢財。劉林為此嘔心瀝血準備了三個月,最後依然以0.5分的差距屈居第二。暗歎上天不公,被憤恨蒙蔽了雙眼的他一點也不能客觀的分析自己作品的小缺點,也看不見對方作品出彩的地方,隻認為顧家財大勢大,這場比賽必然是評判不公。激動地去後台找導師和其他裁定人員說理,卻被堵得啞口無言。
“一個人的心理素質決定他人生的成敗,看你此刻幼稚的表現,注定不會有什麽大作為。”
劉林強壓住起伏的惱怒,目光掃向剛下領獎台的顧西涼,何亦舒正奔上來挽住對方的胳膊,言笑晏晏。
哼,才子佳人?“我就要看看你顧西涼的女人,究竟是什麽味道!”
那一天,何亦舒注定永生難忘。因為發現身體不舒服,不想要顧西涼擔心,於是一個人偷偷去醫院檢查。最後拿著檢查結果心神恍惚走在回家的路上,卻被人捂著嘴拖進小巷。
顧西涼突然捏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再繼續往下說。雨下不停,何亦舒也抖得愈加厲害,她試圖去描述那樣的場景,雖然羞恥,雖然那麽的難以啟齒。
“最後衣衫破亂地跑出來,碰見開車經過的顧任哥。我不敢聲張,怕你知道會難受,會瘋,所以寧願打落牙齒合血吞。可我怎麽能容忍一個不完整,甚至再不幹淨的自己陪在你身邊?”
顧西涼愈加捏緊對方的手腕,片刻才艱難的吐出一句“如果你足夠信任我,如果你了解我對你的感情,你知道我絕不會介意。”何亦舒聞言,內心一片震動。是啊,如果相信他。於是仿佛豁出去般,她豁然轉身懷上顧西涼的脖頸,抱住他聲音發顫。
“那麽現在呢?我們還有沒有可能?如果沒有再重見你,我會覺得死也不是那麽可怕的一件事。可是西涼,現在我沒有再做手術的勇氣,我怕我會突然死掉!你不在我身邊,我什麽都怕。”
何亦舒用的力道並不大,不像阮恩,不管他願不願意,抱住便是死不鬆手。可顧西涼此刻卻覺得更難以推開,他心疼,她是無辜的,遭遇的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賜。憐惜,愧疚,還是愛,再也分不清。隻是最終他的手像多年前一樣,緩慢懷抱住她的肩,嗓音低沉。
“有我在。”
語畢,何亦舒終於安心的緊抱住對方,顧西涼卻忽然感覺冷。興許是這雨下得太久,讓人有些發涼。
阮恩像僵化的石像,身子和目光依然停駐在顧西涼離去的地方,就快要成為那名副其實的望夫石。她相信緣分,可她不信命,不相信顧西涼隻是她人生的一道美麗煙火,短暫不留痕跡。也想說是她的錯啊,就是她的錯,不應該自私地瞞住這樣一個驚天的秘密。可是想要維護心愛的人,怕他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想要維護與他的感情和婚姻,這也有錯嗎。
開始下起細雨,間或有三三兩兩的汽車開過,車燈晃得睜不開眼,晃得阮恩眼淚都要流下來,卻還是咬著嘴皮忍住。她想要等他回來,親口說一句抱歉,你能不能原諒我呢。能不能?能不能?
顧任掛掉顧西涼電話後,躊躇半響還是忍不住打了阮恩的手機,一遍一遍,沒人接,家裏座機也是同樣的反應,不禁有些擔心起來。趕到阮恩家樓下,車還遠遠地未挺穩,熟悉的影子已經映入眼簾。除了一身絲綢短袖睡裙,再無其他禦寒的衣物。顧任打開門下車,什麽也不問,隻是平靜地要拖對方進屋,卻得到同樣無言的拒絕,他回頭。
“你要等是不是?好,我陪你。”
兩人就站在越來越密集的雨裏沉默,她在等待那個他,而他在等待她。顧任回身靠著車門,從荷包裏摸出打火機來點兩指之間的白色香煙,卻一次次被突如其來的雨點澆息。他煩躁地將煙一把彈在地上,這是他以往最不屑,覺得的十分沒有道德的行為。可他此刻不得不承認,對阮恩骨子裏的執著,他是真的隻有雙手舉白旗。
於是他幾步踏過去,不顧她的意願強製性地拉著往裏走。阮恩被男人的力氣拉扯著倒退了幾大步,然後像意識到什麽,突然用力掙開雙手,又放上對方的肩膀使勁推拒著他。
“你走!西涼不喜歡看到我和你在一起!”
事業和人生的刀山火海顧任都不怕,槍林彈雨他也能忍,而心口處卻在聽見這句埋怨的申訴後突然痛徹心扉,這是與以前完全相反的自己,原來心痛的感覺是這樣。從未受過這般挫的他言辭也忍不住犀利起來。
“阮恩你知不知道,現在你就像那個掩耳盜鈴的愚者,盲了自己的眼睛蒙上自己的耳朵,以為這樣就可以活在自己編織的海市蜃樓裏。其實你很清楚,也許他是對你存有憐惜,但是絕對夠不上他對何亦舒的一半。”
“這場遊戲從一開始你的姿態就低進了塵埃,所以不管你做得再好,他也不會滿足。因為他不夠愛你,不愛,不愛!”
阮恩聞言瞬間就不動了,傻了。仿佛遭遇一個晴天霹靂,心裏那隻沉睡的老虎正在緩緩蘇醒,小心翼翼地嗅著荊棘園裏那朵脆弱的薔薇。也許一不小心,花便落入虎口,殘敗凋零。
可是顧任,你是不是也在反諷自己呢?你現在不是也在被她的情緒所牽動麽。你也明知道她不愛你,可卻甘願深陷其中,也許就要不可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