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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與逝去的日子接吻

  夜與逝去的日子接吻,輕輕地在耳旁說道:“我是死,是你的母親。我就要給你以新的生命。”

  —泰戈爾《飛鳥集》

  以毒攻毒。在第一次化療那天,我理解了這個詞,刻骨銘心般理解。化療是雙刃劍,在刺殺癌細胞的同時,也在殺害健康細胞。

  我暈暈沉沉地從總醫院化療室走出來,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明,似乎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便改變了麵貌。恐懼突然襲來,世界永遠不會在我眼中恢複從前的樣子,世界已執意把我拋棄。

  我曾在地獄裏遊走,我是漂浮的魂。當我看到格蘭特的高大的熟悉的身影,才確信自己回到了人間。他是我在人間的信使。

  他直接開車把我載到了他的家裏。

  “我不想麻煩你。”我輕聲說。

  “對我愛的人,做什麽,都不叫麻煩。”

  他扶我在床頭坐下,幫我脫下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襯衣,“我去往浴缸裏放水,一會兒你洗個溫水澡。”

  水的溫度正合適。我坐進浴缸裏,身上的虛汗便退去了,感覺輕鬆了一些。可輕鬆,是多麽奢侈多麽短暫。

  “你覺得好點嗎?”

  我勉強地點點頭,想微笑一下,但沒有足夠的力氣,突然一陣惡心,“我……我想吐。”

  格蘭特急忙拿起垃圾桶,舉到我的麵前。

  我開始翻江倒海般地嘔吐起來。嘔吐物的腥臭熏得我頭暈,我窘極了,不敢正視格蘭特。他卻專心地捧著垃圾桶,似乎沒有聞到任何氣味。

  一輪嘔吐終於結束了。

  他放下垃圾桶,扶著我走出浴缸,替我擦幹身體,穿上浴衣。一切都發生的那麽自然,仿佛他和我,曾相伴走過許多歲月。

  他把我摟在懷裏,說了一聲:“我可憐的甜心!”

  我的淚就雙雙湧出來。

  夜裏,頭暈、惡心、嘔吐、出虛汗……我根本無發入睡。格蘭特起床給我換了一次床單。

  在天亮之前,我終於睡去了,睡了短短的一小時。醒來後,頭痛欲裂。

  我突然想永遠睡去。

  整整一個星期,我吃不下任何食物,都是靠輸液為生。

  我不能繼續化療了。

  隨後格蘭特和我跌入了一座迷宮,一座尋找治癌方法的迷宮。西藥、中藥,中西結合,把該試的都試過了,最後我幾乎連拿藥片的力氣都沒有了。

  有一天傍晚,在格蘭特在廚房裏煮晚餐時,我從臥室裏試著走到陽台上,結果一頭栽倒,便昏迷不醒了。格蘭特打了911.十幾分鍾後,急救車把我送進了多倫多總醫院。

  我醒來後,一直發低燒,右肋下麵不時發出尖銳的痛。常常用指甲狠命去撓鐵床頭,這樣會忘記一些肋下的痛,直到十指流血。死神似乎操控了電訊公司的總台,不停給我發送來信息。

  格蘭特白天去上班,傍晚來看望我,並總帶一支玫瑰。

  “你要把我下半輩子的玫瑰都送完嗎?”我吃力地微笑著。

  格蘭特並不言語,隻握著我被紗布包裹的手。

  病房內一片靜默。窗外傳來鳥鳴、兒童的歌聲;門外傳來醫生和護士匆匆的腳步聲。我可以想象在高速公路上千百輛汽車在行駛,在街道上千百人在行走,在這間病房之外,世界運轉正常。世界仍是一場隆重的派對,但我,已不在被邀請者之列。我能做的,就是把自己列入加拿大和中國等待肝髒捐獻的名單。在幾個月裏等到一個血型符合的肝髒,幾率極低,但渺茫的希望不等於沒有希望,正如0.001不等於0.

  除了格蘭特,我謝絕了其他人的來訪。米基、卡門、芹姨、茜溪先後都給我送來了鮮花。

  但有一天,一位不速之客躲過了警衛和護士的盤查,提著一個密碼箱走進了我的病房。

  我和格蘭特同時抬眼吃驚地望著來訪者。那人竟是何臻!

  “你是誰?”格蘭特有些惱怒地問。

  “何臻,”何臻指了指我說,“她認識我。”

  “我聽說過你的大名。”格蘭特說。

  “你來幹什麽?”我問。

  何臻在病房的一張椅子上大模大樣地坐下來,說,“來救你一命。”

  格蘭特半幽默半嘲諷地,“你的密碼箱裏裝的不是一個活人肝髒吧?”

  何臻說:“不是,但可以換來一個。”隨後他炫耀地打開密碼箱,裏麵裝的竟是一捆捆新暫暫的百元紙鈔,並且是加元。

  格蘭特和我驚詫萬分。

  何臻說,“從來沒見過這麽多錢吧?”

  我和格蘭特沉默,靜聽何臻的下文。

  “你們加拿大人,哼”何臻衝著格蘭特說,“口袋裏經常就裝20元錢,小氣得很。”

  “你從哪兒拿到這麽多現金?”格蘭特問。

  何臻說:“這不用你管。我是中國的生意人,”何臻特地把重音咬在“中國”兩字上,“我們做買賣都是用現金。”

  “你到病房裏來做什麽買賣?”

  “你需要錢,我需要你幫忙,我們正好做一筆買賣。”

  格蘭特疑惑地看著何臻,“我能幫你什麽忙?”

  何臻搖搖頭,“你這個人哪,生得高高大大,腦子不夠靈活,我得教教你。”

  “我在洗耳恭聽。”

  “你在都市財團管投資,對不對?我正好也有一家投資公司,叫盟主,想和你合作。”

  “怎麽合作?”

  “說起來很簡單。我存了一筆錢,五百萬加元,在香港得安錢莊,但最近得安錢莊惹了點麻煩,大部分生意被凍結,如果得安錢莊把我的錢投資到都市集團,再由都市集團轉給我,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

  “你想把黑錢洗白。”

  “一涉及到錢,你不要分什麽黑白。隻要你點頭,這一箱子錢,15萬加元,就是你的了!”

  “這不可能,這違背我的職業道德!”格蘭特說。

  何臻冷笑一聲,問,“你不願意海倫娜死,對不對?有了這筆錢,你就可以幫她快速買到一個活人肝髒。在東北我認識一個監獄長,專做人體器官生意的。下一個死刑犯的肝髒就是你的了。”

  “看來你計劃得挺周密。”格蘭特譏諷地說。

  “我得替你們著想。”

  “不要聽他胡說八道。”我對格蘭特說。

  “我們不會要你的錢。”格蘭特站起身,做出送客的手勢。

  何臻做作地歎口氣,“你就眼睜睜地看著海倫娜死麽?太可惜了!她那麽有魅力,還那麽體貼你,那麽……”

  “不要說了,”我製止何臻,“我們不想再見到你。”

  “你恐怕想見我也見不到了,你的日子不多了。”何臻說罷,提起密碼箱揚長而去。

  “這種人,太無恥了!”我對格蘭特說,“他知道他的身份要暴露了,就想把所有的錢在加拿大合法化。”

  “這世界很不公平,最無恥的人總是最張狂。”

  轉眼到了八月,在一個寧靜的晚上,格蘭特坐到我的病床旁,他俯下身,把臉貼在我的手背上。病房裏依然很安靜,我的思緒卻格外嘈雜。當愛神翩然而來時,死神竟也追隨而至,我隻能感慨,命運在厚待我的同時,又對我十分殘酷。

  一群穿花衣的護士湧進病房,隨後是陳麟哲醫生。

  陳醫生盡力壓抑住聲調中的激動:“肝髒有了!”他隨即拿出一張接受肝髒移植手術的表格,“如果你願意,就在表格上簽個名。”

  我的雙手立即顫抖起來,十指劇痛。不簽名,生命的大局已定;簽名,是與死亡提前交鋒。如果手術失敗,我會被死亡立刻帶走;但如果手術成功,死亡就必須給生命讓路!

  我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幾乎耗盡全身的力氣。

  格蘭特輕輕吻了我的額頭,輕輕說:“我會為你祈禱。為了我,你也要留下來……”

  我至始至終都覺得帶我走的一定是天使,而天使是穿白衣的,花衣天使讓我一時還不能接受。護士們不由分說地把我擺到一輛推車上,然後一路小跑地把我推進了一間手術室。

  格蘭特隨著護士們跑到手術室門口,就必須留在門外了。

  “記住,我愛你!”他衝著我喊道。

  “我也愛你!”我一邊流淚一邊說。

  我被安頓在一張雪白的手術台上。陳醫生和他的助手們在我的全身插滿針針管管。沒有人講一句話,我能聽見的隻是在場每個人粗重的喘息。在與死神的搏鬥中,語言是多餘的。

  花衣天使給我注射了藥劑,我眼前的世界便慢慢地變得混沌。恍惚中,另一輛覆蓋著白被單的推車進入了我的視線,向我靠近了,又靠近了一些,在白被單下是一個人體的形狀……

  朦朧中,我似乎回到了老家的簡陋醫院,我出生的日子。那也是八月,我第一次睜開眼看到灰白的牆壁和窗外的綠枝,隨後我陷入了無知覺狀態……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兩天之後。格蘭特兩眼含淚,緊握著我的手。我的呼吸還虛弱,但肋間的劇痛竟消失了。

  “我在哪兒?”我問。

  “我的天使,你又回到了人間。”

  “你沒有搞錯吧?是誰把我送回來的?”

  格蘭特親吻我的額頭,“是米基。”

  “米基?!”我驚叫起來。

  原來那天米基開摩托車去安省的貝瑞城。他是貝瑞城律師自願者協會的會員,每星期為小城裏低收入的人提供免費法律谘詢和服務。因為出門晚了,為了趕時間,他在高速公路上奔馳,在卡車中間穿行,結果被一輛卡車撞倒。當救護人員趕到時他已氣息奄奄。臨終前,米基隻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請把我的肝髒移植給海倫娜·舒。”,第二句是:“希望我爸爸能來看我一眼”。救護車把他火速送進了綜合醫院。

  米基的血型和我一樣:A型。陳醫生立即采取行動,召集助手和護士,做好了肝髒移植手術的準備。經過12個小時的手術,陳醫生成功地把米基的肝髒移植給了我。

  我的眼淚奔湧而出,為米基,為自己。隻要我的生命在延續,米基的生命就在延續。

  就這樣,我又回到了人間。如果說以前的日子是該得的,以後的日子就是命運的額外獎賞了。

  一個星期之後,格蘭特把我抱到一輛推車上,推著我到花園裏散步。在花園的一張野餐桌旁,坐著我熟悉的人:陳醫生、芹姨、茜溪,還有卡門。

  “生日快樂!”他們見到我之後,一起衝我喊道,隨後紛紛站起身,擁抱我。

  這時我才想起自己的生日。

  餐桌上鋪著雪白的台布,桌子中間擺著一個透明的花瓶,花瓶中插著一束玫瑰。玫瑰旁是一個奶油生日蛋糕。

  芹姨說,“我這些年也不清楚陳先生整天忙什麽,現在總算搞明白了。如果他不忙,你就被小鬼把命拿走了。”

  陳醫生微笑著答道:“我總算對你有個交代。”

  茜溪的眼圈紅紅的,輕聲說:“你真把我嚇壞了。你不可以走,我還等著讀你的新詩呢。”

  我拍拍茜溪的手背,“我從來就不是詩人。”

  “可對我,你永遠是。”茜溪說。

  卡門說:“海倫娜,你好幸運!現在像格蘭特這樣經常送玫瑰花的男人,可不多了。”

  格蘭特有些靦腆地一笑,“我是老式浪漫,老式浪漫。”

  陳先生插嘴道,“跟我一樣!我前幾天不但給芹送了玫瑰花,還送了性感內衣。”

  芹姨的臉立刻漲紅了,她捅了捅陳先生的手臂,嗔怪地說:“自己家的事,不要在這兒說吧。”

  “這一共多少枝?”卡門問。

  “40支!”格蘭特說,“代表海倫娜40年的生命!我們一起給海倫娜唱生日歌吧!”

  他們為我唱起了“祝你生日快樂”。

  我把頭埋進格蘭特的胸前,無法抑製地失聲哭起來。過了幾分鍾,我哽咽地說:“以後我們把今天也當成米基的生日來慶祝,好嗎?我的再生,就是米基的再生。”

  他們都默默地點頭。我看到卡門悄悄地拭去了她眼角的淚。

  我似乎又看到了站在同性戀者遊行花車上隨著音樂舞蹈的米基,他在陽光下顯得格外俊美。希臘神話中的水仙少年納希克斯永遠沉落於水中了,而米基長眠於多倫多郊外的一座芳草連天的墓園。

  一陣清風掠過花園,我嗅到了花草和泥土的氣息。人間、自然,還有所有的生命,讓我把你們一起擁進懷抱裏!

  格蘭特從“雷蒙律師事務所”找到了米基父親的電話,轉達了米基的遺言。

  一個月後,我的身體恢複了很多,便和格蘭特一起籌備了米基的紀念儀式。我們把地點選在了教堂街的“自由酒吧”。“自由酒吧”是多倫多同性戀者經常聚會的地方,米基生前最喜歡在這裏逗留。

  在紀念儀式即將開始時,一位60歲左右、身材高大的老人猶疑地出現在了酒吧門口,他有一張和米基驚人相似的臉。

  我走上前,問他:“請問你是來參加米基的紀念儀式的嗎?”

  他點點頭,“我是米基的父親莫裏斯。”

  我伸出手,和莫裏斯握手,“我是米基的朋友海倫娜。你今天能來,會讓米基感到安慰的。請進來吧。”

  莫裏斯遲疑了片刻,終於跨進了“自由酒吧”的門坎。我知道,對於他這樣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跨進一個同性戀酒吧的門坎是多麽艱難的事情,要經曆多少精神掙紮啊。

  “我來得太晚了。”

  “他和我說起過你,一直希望你能原諒他。”

  “其實我不該責怪他的。幾年前我就明白了這一點。他天生就是一個同性戀,要怪,也要怪我的遺傳因子啊。”

  “那你為什麽不和他聯絡呢?”

  “我死要麵子,不肯承認我錯了。現在想起來,我很好悔……”老人痛心疾首地說。

  我的肝部突然有些震動,有些隱隱作痛。是不是米基聽到了父親的懺悔?

  “你今天來了,我想他還是會感激你。”

  “希望如此,”莫裏斯悲哀地說,“我不能想象,他這麽年輕,突然就離開了……”

  “米基把他的肝髒捐獻給了我,他的生命還在繼續。”

  “真的嗎?”莫裏斯驚訝地問。

  我用力地點頭,哽咽地說:“他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老人莫裏斯突然把我摟入懷裏,他的眼淚落在我的臉頰上,大顆的溫熱的淚。當死亡把米基和莫裏斯隔絕之後,莫裏斯終於向米基伸開了雙臂,而我,代米基接受了這個被推遲了將近二十年的擁抱。

  我的眼淚驟雨般掉落。世間有多少人能為理解和寬容而期待這麽多年?

  要愛,就要趁活著的時候!

  我把莫裏斯牽到了米基的遺像前,便留下他和米基單獨相對。我想他有很多話要和米基說。

  在人群中,我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麵孔:卡門!卡門的臉頰瘦削了許多,眼睛也深陷了。我從沒見過卡門這幅樣子。

  紀念儀式之後,卡門對格蘭特說:“能讓海倫娜留下來陪陪我嗎?”

  格蘭特點點頭,“她還在恢複身體,你們不要談太久了。”

  卡門和我在吧台前的高背椅上坐下了。卡門為她自己點了一杯“Cosmo”,我隻要了一杯橙汁。沉默了很久之後,卡門說:“我愛上了米基!”她的眼淚竟迸濺而出。

  我無言以對。這是我第一次聽卡門說,她愛上了一個男人。愛上一個男人,並為他流淚,對卡門而言,絕對是重大事件。

  “我以為我能改變他。你知道,很多人都是雙性戀的,米基也許隻是一時迷惑。”

  “我想米基是很清楚的。同性戀,常常是天生的。”米基的肝髒在為我傳輸血液,我發現自己和他從未像此刻這麽親近。

  “他是那麽精致、那麽善良的一個人……”卡門喃喃地說。

  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卡門,或許此刻的陪伴便是安慰。

  卡門告訴我,米基失業後,曾和她相伴打發一些時光。他們一起看電影、看戲、健身、泡吧。有一天兩人喝多了酒,卡門把米基帶回了自己的家。

  卡門打開音響,整幢房子裏立刻彌漫著輕鬆浪漫的音樂,她走進浴室,點燃了香燭,在浴缸裏灑滿了香草味的浴液和玫瑰花瓣,並打開了一瓶加州納帕穀出產的紅酒。卡門有一雙魔手,能把氛圍調劑到最讓男人陶醉。走進這間浴室的男人,沒有一個不曾拜倒在卡門的胴體之下。

  米基和卡門裸身進入了浴缸,相對而坐。米基微微合上了眼睛,享受著片刻的寧靜。

  “很久沒有這樣享受過了。”米基輕聲說。因為熱氣,米基的臉色開始變得緋紅,在玫瑰花瓣的映襯下,愈發雅致。

  卡門媚眼朦朧,伸出腳趾輕輕勾動米基的大腿內側,然後又探向了他兩腿之間神秘的部位……

  米基並沒有睜開眼睛,而是伸出手,捉住了卡門的腳趾,輕輕很專業式地按摩著,手指間卻沒有性的衝動。

  “你是不是很迷惑?”卡門問。

  米基說,“以前是迷惑過,不過現在清醒多了。”

  “聲稱自己清醒的人往往是糊塗的。”

  “如果你對我都不形成誘惑,其他女人就更無能為力了。”

  “也許因為你失業了,心情不好。”

  米基搖搖頭,“這和失業沒有關係。我不想欺騙你,更不想欺騙自己。”

  浴缸裏的水漸漸涼下去了,卡門悵然地從水中站起來,抖落一身失望的水花。

  那一夜,卡門望著安睡在自己身邊的米基,流下了無奈的淚水……

  窗外,夜幕被一隻無形的手悄悄拉了下來,似乎把白日的憂傷都遮蓋了。“自由酒吧”裏的顧客漸漸地多了,聚集到吧台前聊天、買醉。

  卡門神情黯然地說:“該回家了,如果能把我的房子叫做家……”

  “我可以多陪你一回兒,”我說,“我們可以換一家你喜歡的酒吧,我知道你喜歡在晚上泡吧。”

  卡門搖搖頭,“泡吧,不過為了逃避寂寞。如果真寂寞,泡到海裏也逃不掉的。”

  “在酒吧裏很難找到靈魂伴侶。”

  “我逢場做戲這麽多年,害怕真誠投入感情,現在這樣的戲再也做不下去了,不然自己都會討厭自己。”

  我和卡門離開了自由酒吧街上,霓虹初上,城市又擺出充滿風情的姿態,但是對於心碎了的醒悟了的卡門,無牽無掛的尋歡生活終於失去了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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