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能寫出最悲涼的詩句。
想到我失去了伊人,感到她已離去。
我傾聽著遼闊的夜,失去她而更加遼闊的夜。
詩句跌落在心裏仿佛露水降落在草地。
—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
茜溪在我的書房裏暫時安頓了下來。
她坐到陽台上,開始一封封讀黎航的信。第一封信的年代顯然很久遠,信紙如一片薄脆的落葉,一觸即破。
“茜溪:
今天是我一生中值得紀念的日子,因為我和你跳了半支舞。等這個與你共舞的機會,我等了兩年。第一次見到你,是在新生接待會上,那天我協助校學生會接待新生。當然還有許多男生自願來‘協助’,為的是在第一時間見到靚女,搶先追求。你是那天出現的幾位靚女之一。你的個頭比其她女生高一截,神情中有些自傲。你穿白藍條相間的圓領衫,深藍牛仔褲,像剛從海灘歸來,清新、隨意。你穿最普通的衣服,卻讓那些花枝招展女生的相形見拙。在我注視你的一舉一動時,幾個男生已蜂擁而上,搬起你的行李,簇擁著你離去。你自然而然地接受他們的幫助,並沒有流露出感激,看來你早已習慣了被追捧的生活。
我常在校園裏尋找你的身影,甚至查到了你所屬的中文係一年級的課程表。不久,我便知道了你在圖書館喜歡的座位,和你去食堂吃飯的大致時間。你常獨來獨往,偶爾會和一兩個女生同行,但你和她們交談得不多。很多次我都想找機會接近你,但總沒有合適的機會。我直覺你是個浪漫的人,因此我想找個浪漫的機會。後來,我發現你有時去跳舞,於是我也開始出現在舞場,盡管跳舞永遠不可能成為我的強項。
那天,在探戈舞曲終了時,你恰巧停留在了我的身邊。新的一支舞曲響起,我向你伸出了自己的手。
(很多年來,我一直想,如果當初你拒絕了我的邀請,我的心境會變得多麽簡單啊。)
我看出你有幾分勉強。你不會把我,一個平平常常的男生,當作理想的舞伴。但你還是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快樂讓我眩暈。我和你跳的是慢三,舞曲是譚詠麟的歌《水中花》。我的舞步沒有章法,我聽不清音樂的節拍。我的左手握著你的右手,右手輕攬著你的腰肢,你柔軟的腰肢。當我的舞步淩亂,你輕輕用手指點了點我的肩頭,我就重新捕捉到了節拍:
“如倒影水中的鮮花 隻可看看未能摘去
如飄於風中的花香 虛虛渺渺淡然逝去
然而讓我見著你 不想多次去躲避
風風雨雨我都不畏懼 但求共醉……”
不知是誰惡作劇,拔掉了音響的插頭,音樂戛然而止。我隻好鬆開了你的手。你衝我歉然一笑,然後慢慢走向舞場的另一端……
你的小手的餘熱還留在我的手心,久久沒有散去。
那一晚,我就決定了,我要再一次攥住你的小手,然後攜著你,走向彩虹,走向風雨。”
黎航
1994年6月22日”
在黎航的下一封信中,他寫道:
“茜溪:
當我第一次看到你親密地挽著激流的手臂出現在校園裏,我嫉妒得幾乎暈過去!我在校園外的小酒館喝了八兩河北老白幹,直到不省人事。老白幹刺痛了我的喉嚨,灼燒我的胃,更可怕的,燃旺我心中的妒火。幾個男生把我半抬半扛地拖回了宿舍,扔到冷硬的床上。我說了一夜的夢話。同宿舍的男生說,如果把我的夢話全記錄下來,一定夠得上發表水平,沒準還能轟動文壇。他們還給這篇未來的作品起了個長長的名字:《本世紀最後一位癡情男的夢囈》。
你愛上了激流,後來為他跳樓自殺。當你被救護車拉走後,我像一隻受傷的野獸,在你跳樓的地方逡巡了很久。我撫摸你的身體在黑土上砸出的坑洞。黑土上似乎還殘留著你的體溫。我清楚地記得你的體溫,因為我曾挽過你的手,和你共舞。
我擔心死神真的帶走你。我不敢嫉妒死神,他太強大,又太不可琢磨。
世上竟有激流這樣的男人,無視你的愛。
如果你能像愛他那樣愛我,我會終生感激。
同樣的一份感情,用不同的心秤來稱,份量完全不同。
當你再次在校園中出現時,你蒼白的容顏讓我憐惜,但你拒人千裏之外的神情讓我望而卻步。我就這樣沒有希望地卻瘋狂無比地愛著你。我在校園裏追尋你的背影,搜索著關於你的一點一滴的消息。很多次,在黑暗中我跪在地上,祈求冥冥中的神拿走我的記憶。或許,我能找到一種激光,準確無誤地殺掉我大腦中關於你的記憶。
但是你,卻一次次在夢中向我走來,容顏蒼白地神情憂傷地向我走來……
黎航
1995年10月18日”
“茜溪:
明天我就要和於淩芝結婚了。別問我是否愛她,隻要她愛我就足夠了。男人總是要結婚的,然後傳宗接代。
聽說你去了紐約,從此我和你之間的距離更遠了,我隻能遙遙地為你祝福。已婚了的激流也住在紐約,我猜想你還是擺脫不了他對你的誘惑。激流是你的魔咒,正如你是我的魔咒。這中間的區別在於激流會傷害你,但你不會傷害我,因為你對我的心情一無所知。我不知道今生是否還能再見到你。即使再見到你,我有勇氣說出自己對你的迷戀嗎?大概沒有。沒有實現的愛,才是永遠的。
黎航
1997年11月22日”
“茜溪:
我此刻住在一個特殊的地方,在這裏我從事簡單的體力勞動,同時進行反思和懺悔,一百遍地反思、一千遍地懺悔。
這個特殊的地方叫監獄。
我沒有人身自由,卻有大把的時間。我在被判五年徒刑之後,被轉到東北這家名叫鼎山的監獄。勞動之餘,我想靠寫信來消磨時間,但寫給誰呢?淩芝離開了我,並且獨吞了我們共同的積蓄。我並不責怪她。淩芝是要麵子的人,和我聯係在一起會傷害她的自尊。況且保護自己是人的本性,她隻是順應本性。
很少有女人來看同牢房的囚犯,有幾個囚犯甚至就是被自己的女人出賣的,這也就說明了淩芝不是第一個無情女人,也不是最後一個。我對她的選擇早已接受並已變得漠然。
我決定寫信給你。你在我心中永遠是那個穿藍白條圓領衫、牛仔褲的清新女孩,沒有變老,也沒有叛離我。我不知道自己愛的是一個具體的你,還是一個意象。
坐牢的人對愛情有特別的理解。愛情,是世間最脆弱的東西,隻有在心中才會存活。
我給你寫了信,又撕掉了重來。我把給你寫信當成了創作。茜溪,我感激你。因為我靠給你寫信,度過了監牢裏一個又一個的漫漫長夜。
你的存在,就是我的希望。
黎航
2001年1月8日”
“茜溪:
你一定會問我,我是怎樣淪為囚徒的。這個問題我回答過很多次了,但每次似乎都沒有確切答案。
當一個人在森林中迷失時,他能記得是在哪一棵樹下開始誤入歧途的嗎?
我所能記得的,是在我和何臻(葛新)交上了朋友之後,我的生活發生了變化。那時他是我的上司,龍鱗銀行信貸科主任。有一次我一時疏忽,做錯了一筆帳,被他遮掩過去。我免受處分,對他十分感激。後來他讓我經手了幾筆貸款,並給了我3000元獎金。當我把那3000元錢交給淩芝時,她笑得合不攏嘴。她說,如果我抱住何臻的粗腿,我們今後就有榮華富貴的好日子了。
錢,那時給我和淩芝帶來多少歡笑,多少滿足。
我開始和何臻一起運作金錢,把銀行款貸給一些沒有還貸能力的廠家,私下賺得回扣。最初貸款廠家的人把回扣裝在信封裏交給何臻,他眉開眼笑地把錢攥在手上,在手指上噴足了唾液,一張張地數過來;後來他當上了行長,我坐到了信貸科主任的位置上。貸款數額越來越大,貸款人把回扣裝進密碼箱裏送到何臻家裏。他開始用格尺量錢,漠然得像在搬弄磚頭。為了保證家裏安全,他還雇了保鏢。後來他陸續往香港和美國轉錢,把他的老婆、女兒送到了美國,還給自己辦好了去香港的簽證。為了防止意外,我和於淩芝也辦了加拿大移民。
我忘不了那個夏夜,我得到消息,公安局要逮捕何臻和我。我打電話給何臻,但他關機了。我到他家裏去找,他不在家;到他情人家,他經常出現的夜總會、甚至妓院,他似乎消失了。到了淩晨,我終於打通了他的電話,才知道他一時興起,去外縣打獵了。我告訴他不要回龍鱗,火速離開中國。他立刻踏上了逃亡之路。隨後我啟動汽車,也準備上路時,五輛警車把我的車團團圍住了……
淩芝不止一次說,如果我得到消息後立刻離開,我的命運就會完全不同了。我一向信奉仗義,但我為仗義付出了慘重代價。生活就是這樣的,一個細節可以成全一個人,也可以敗壞一個人。也許,我被這個細節成全了。其實我不是海盜,隻是幫凶。海盜把金銀財寶都運出國了,我在監獄裏替海盜贖罪,更重要的是替自己贖罪。
黎航
2001年1月6日”
“茜溪:
我出獄之後,沒想到第一個和我聯絡的人竟是淩芝,她當時已經移民到了多倫多,開了一家移民服務公司。淩芝說她當初和我分手,是迫不得已,其實她每天都在思念我。我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她的話。在她的建議下,我移民到了多倫多。
在多倫多見到了淩芝後,我們複婚了。那似乎是一個自然而然的決定。我需要一個給我洗衣做飯的女人,而淩芝把洗衣做飯一類事情做得無可挑剔。
我一直打聽你,後來終於知道了你的確切下落。在五月的一天,我走進了你開的那家‘典雅家具店’。大廳裏擺滿了從大陸運來的仿古風格的家俱,每一件都是閃亮、簇新的。不知為什麽,我嗅到的卻是空氣中陳腐的氣息。
大廳裏沒有人影。沒有人氣的地方,空氣總是陳腐的。
我在大廳深處的角落找到了正在發抖的你。雖然已是五月,多倫多依然有清寒的日子,那天便清寒得有些淒涼。或許因為獨守諾大的展廳,即使在八月,你也會冷得發抖的。
那一瞬間我最大的願望就是把你摟在懷裏!把那個穿一身白連衣裙在大學校園裏翩翩起舞的女孩子,那個讓我在五年的監獄生活中晨思夜想的女孩子摟在懷裏!
你看到我,就站了起來,有些感激地說,我是你這個月裏唯一的顧客。
當時正是非典流行時期,多倫多華人店鋪門可羅雀。一個慷慨來訪的顧客讓你心生感激,但你並沒有認出我來。你早不記得那個在大學裏和你跳過半支舞的男生。
我終於站在了你的麵前。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發現自己還是愛著你的美麗,你偶爾的矯情,還有你所有不切實際的幻夢。
那是多麽不同尋常的一天!
我今天沒有力氣再寫下去了。茜溪,你的出現總讓我的心跳變得微弱……
黎航
2003年4月6日”
如果說在茜溪記憶的牆上總是懸掛著一杆槍的話,黎航的信便仿佛一隻神秘的手,扣動了扳機。
記憶有血有肉,也會受傷。
黎航從那個五月的下午略有些踉蹌地走出來:留著平頭,一張臉並不帥氣,卻有一種令人感到安慰的溫和;眼神憂鬱,似乎不是自憐,卻是悲天憫人。穿著海藍的T恤,藏藍的牛仔褲,在人海中絕不突出,但在極度冷清的“典雅家具店”裏,卻絲絲縷縷地透出暖人氣息。
原來黎航就是那個自稱英文名叫丹尼爾的男人。
“我本來也想做家俱生意的,沒想到碰上了非典。”黎航當時說。
“我知道你不是來買家俱的,還沒有一個中國人在我這兒買過家具。”
黎航伸出無名指敲了敲身邊的一個紅木酒櫃,“這種東西,加拿大人才欣賞。”
“你來加拿大多久了?”茜溪好奇地問。
“半年。”
“從哪兒來?”
“東北。”
“我也是從東北來的。”
黎航微微一笑,“那我們也算半個老鄉了。”
茜溪終於露出一絲艱難的笑容。老鄉情誼,還有微笑,把兩個人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你打算怎麽辦呢?”黎航關切地問。
茜溪搖搖頭,“我不知道,”隨後絕望地說,“也許哪一天我熬不下去了,就放火把這些家具,還有我自己,都燒了!”
“千萬別這麽想!”黎航立刻製止道,“生命比什麽都可貴。”
“我是一個Loser!(失敗者)!”
“非典是天災,受損失的不止你一個人。你看這條街上,幾乎每家店都沒有生意。”
“別人還有機會從頭再來,我沒有了。”
“你也有!”黎航鼓勵道。
茜溪有些驚異地看著黎航,“你怎麽這麽相信我?”
“我有直覺。”
兩人漸漸聊得投機了,茜溪突然很擔心他會走掉,不小心還把這種擔心從眼神中流露了出來。
黎航善解人意地說:“要不,今晚我請你喝杯酒,至少我們可以談談東北。”
茜溪點頭,隨後又很想搖頭,可是太遲了。她已經開始挪動腳步,“今天提前關門了,反正也沒有生意。”
為什麽接受一個陌生男人的邀請?她問自己。
他俯視她。她微微仰起臉,承受著他的呼吸。他的呼吸似暖洋洋的風,把她的手腳熏得軟軟的。更主要的,她想逃離這座用紅木家具搭建起的墳墓,哪怕隻逃離一天。
她不記得黎航帶她去的那家酒吧的名字了,或許她根本就沒有注意酒吧的名字。她隻渴望一醉。
大醉一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定的場合、特定的心情,還要有一個特定的人。伏特加+湯力水+青檸片,才會調出一杯伏特加馬提尼,才會醉人。
她和黎航說了很多話,天南海北,信馬由韁。
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這是她讀過的一篇小說的標題。世界是凶險的森林,陌生人是冷血的獵手。可她想和陌生人說話。熟悉的人,已把她的信息全部輸入大腦,為她編了程序;而陌生人對她一無所知,也就不會輕易評判她。相反,還可能給她憐憫,這對她將是一種安慰。她要一點憐憫。在這座被病毒的陰影籠罩的城市裏,一點憐憫就足以讓她抽泣。況且,陌生人還是一種誘惑。陌生人也許溫柔,也許粗暴。因為她對陌生人的溫柔和粗暴一無所知,才會讓她在那座墳墓般的家具店裏坐僵了的神經活躍起來。
陌生男人,馬提尼,還有藍調,是奇妙的混合,把那個夜晚的味道調到了近乎純正。
當她被黎航牽著手,走進一家賓館的房間時,正是夜色最濃時分。她還有一些情醒。他們不是亞當和夏娃,沒有擔負創造人類的責任。他們隻是孤男孤女,在恐慌的世界裏從彼此的身體裏尋求安慰。出乎意外的,黎航竟沒有抱起陌生人的局促,相反,仿佛抱起久別重逢的情人。
他把她輕輕地放到床上,一層層剝去自己的衣服,然後又一層層剝去她的衣服。隨後他挨著她躺下來,把她的頭摟進懷裏,使她的耳朵恰好貼到了他的心口。
她聽到了他的心跳。他的心跳吻合鼓點的旋律,單純、熱烈,如印第安人在森林中的空地舞蹈時的旋律。他開始撫摸她的後背,像是在安慰她,又像在挑逗她。她合上眼睛,把頭在他的懷裏埋得更深些。他仿佛把她引入了一座海濱裸體浴場。她的身體一寸寸地變暖,享受陽光的愛撫,每個毛孔都舒展開,隨後便激蕩起來……
那是幾乎完美的一夜情。
現在茜溪才知道,對於黎航,她,是久別重逢的情人。他對她所有的愛撫,是在幻想中被演習過無數遍的,但沒有什麽比幻想成真,更讓他陶醉。
“你不想知道我是誰嗎?”當他平息了喘息後,終於輕聲問。
她伸出食指堵住了他的嘴唇:“噓……”
“以後你會不會想起我?”
“睡吧,我累了,”她喃喃地說,“我就想睡個好覺……”她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夢鄉,在那一夜,是忘憂穀,
清晨來了,茜溪睜開眼,摸索著穿好衣服,找到自己的皮包,準備出門。
“連個吻別都沒有嗎?”黎航問。
茜溪走回到床邊,在黎航的額頭吻了一下,低聲說:“昨天晚上,什麽都沒發生。”
“你,我,一輩子都在自欺欺人。”黎航歎口氣。
“我不願意想太多,不過不管怎麽樣,謝謝你!”
隨後她輕輕地離開了,關上了身後的門……
茜溪打開了黎航的下一封信:
“茜溪:
還記得你的家俱店嗎?在我們度過了親密的一夜之後,我讓朋友出麵買下了你所有積壓的家具,為此我花掉了全部儲蓄。當我看到你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看到你離開那間冰冷如墳墓的店鋪,我感到極大的安慰。最初我把這些家具存在一個倉庫裏,寄希望在“非典”過後還能賣出去,後來市場行情不見好轉,我付不起儲藏費了,隻好把它們大降價甩賣了。
如果我置你不顧,我還可以用這些儲蓄做些小生意,就不至於四處奔波,做房地產代理人了,但我想給你一份沒有壓力的關懷。
我和淩芝對所有的人和事都有不同的觀點。我和她的婚姻再一次結束了。也許我們根本不該複婚的,也許我們根本不該結婚的……生活中有太多的“根本不該”,但我這一次清楚地知道,徹底分手是唯一明智選擇。命運,常常不是他人給予的,而是自己選擇的。
隻要無悔。
黎航
2003年7月21日”
“茜溪:
這是我寫給你的最後一封信了。
我常想,我來世做男人還是女人?我不能決定,因為我不知道,你來世做男人還是女人。
好夢凋謝,希望落空,采集來的當年的果實也腐爛了,生命就這樣歸於塵土。
昨晚我夢見你大學的舞廳裏跳舞,你跳得很高,你的白裙子在空中綻成了一朵牽牛花。那場景和我第一次見到你時完全相同。我知道,我完成了在你生命中的輪回。你的微笑送我上了不歸路。
茜溪,我最後想說的就是那句最簡單不過的話:
我愛你!
永別了!
黎航
2005年7月10日”
茜溪在公園街上找到了黎航的墓。最樸素不過的一小塊墓碑,無言地立著,以永遠等候的姿態。一楨黑白小照被鑲在墓碑的右上方:大學時代留著平頭的生氣勃勃的黎航。陽光透過楓樹的枝椏,撒落下大大小小的斑點。照片上的黎航似乎瞇起了眼睛。
天堂裏大概沒有這麽強烈的陽光吧。茜溪想。
音樂遙遙地從大學裏暫被用作舞廳的食堂裏飄過來。茜溪甚至嗅到了新出籠的豆沙包的香氣。黎航從記憶中踏著音樂的節拍慢慢地走過來,伸出右手:
“能請你跳支舞嗎?”
茜溪閉上了眼睛,可淚還是流了出來。
茜溪開車離開了墓園。她從手提包裏拿出在黎航葬禮上拿到的CD:《黎航喜歡的歌》。把CD插入音響,熟悉的音樂便響起,是譚詠麟的《水中花》:
“如倒影水中的鮮花 隻可看看未能摘去
如飄於風中的花香 虛虛渺渺淡然逝去
然而讓我見著你 不想多次去躲避
風風雨雨我都不畏懼 但求共醉……”
就這樣永別了嗎?茜溪多年來追求不同尋常的愛情,卻與她生命中最不同尋常的愛情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