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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一道傷

  給我靜默,我將向黑夜挑戰。

  當我的靈魂和肉體由相愛而結婚的時候,

  我就得到了重生。

  —紀伯倫《沙與沫》

  夜,似乎在無聲無息之中披上神父的黑袍,把白日裏斑駁的七情包裹起來,現出鄭重的麵孔。

  格蘭特開始惴惴起來。仿佛一個天亮時征伐的戰士,在夜晚回到死寂的城堡,無所適從,不料一個又一個隱形敵人:疲憊、恐懼、孤獨……追逐而來,讓他沒有勇氣麵對。

  更何況,夜是冷的,徹心徹骨,寒冬接連嚴冬的延續不斷的冷。

  自從格蘭特和多蘿西在墓園爭吵、不歡而散之後,一向活躍的格蘭特變得沉默了。

  語言和婚姻之間有一種奇妙關係。和睦的夫妻通過語言交流,不和的夫妻運用語言爭吵;終於有一天,爭吵得厭了,語言成了多餘的載體,婚姻就陷入了尷尬的靜默。

  婚姻的失敗不僅是格蘭特與一個女人關係的失敗,而是與多個女人關係的失敗,甚至可以溯源到他的母親,一個神情永遠嚴肅、穿著永遠保守的女人。

  他的母親去世的夜晚,雖是在五年前,卻仍像昨日一樣……

  在殯儀館的靈堂裏,燈光失去了暖人意圖,勉強地睜著一隻冷眼,望著躺在暗棕色棺木裏的人。人死如燈滅。其實燈的生命,比人短促得多。因此燈對死者,沒有心生憐憫。

  憐憫是一種博大情感。燈,甚至許多人,沒有足夠的心胸裝載憐憫。

  讓格蘭特慶幸的是,他在心中騰出一片地方,留給憐憫。憫天憫人,也憫自己。很多年來,心靈像一間堆滿記憶雜物的車庫,他一直找不到機會整理。

  整理記憶是一項幾乎不能實現的使命。

  機會還是來臨。帶來這個機會的,是他的母親。

  此刻,母親躺在棺木裏邊。他,坐在棺木外邊。

  生命始於溫暖的子宮,終於冰冷的木盒。

  母親的臉是冷而凝重的,和夜般配。母親應該是夜的情人。母親的嘴,像一把弓,緊繃了74年;又仿佛一道鐵閘,擋住感情的流水,至今都不肯鬆開。母親一向是少言寡語的,但她一旦張口,總能震懾他。

  六歲那年,在一個冬夜,他做了一場夢:一架黑色飛機把他丟到常年積雪的落磯山頂。冷風像肆無忌憚的歹徒,撲過來掠走他身上每一分熱氣。四周了無人影,他懷抱一絲希望呼救,卻招惹來一個龐然怪物。怪物伸出鐵鉗般的手掌,抓起他,幾乎捏碎他的每一根肋骨,把他丟進黑暗的山穀……他驚叫一聲,一身冰寒地醒來,赤著腳逃進父母的臥室。

  “今晚我能不能和你們一起睡?”三十幾年之後,他顫抖的聲音還是從記憶中怯怯地傳來。

  被母親擁進懷抱親吻,將是進入天堂般的感覺。

  母親微微欠起身,睜開困倦的雙眼,說:“回到你自己的房間去!”聲調威嚴,不容置疑。母親從不容許兒女流露脆弱或恐懼,這一次也不例外。

  “我……我怕……”他抖抖地說,“我做噩夢……”

  “沒什麽可怕的!夢都是假的!”母親再次命令道:“回到你自己的房間去!”

  他僵立在門口。一秒,兩秒……十秒,地板無聲地崩裂,那幢坐落在安省小城的房子默默塌陷,他墜入一座更冷更暗的山穀。

  終於,他兩眼噙著淚,倒退著走出父母的房間,回到自己的床上,捂著心口、全身發抖地等待天明……

  母親的拒絕,傷害了他,使他幾十年來都對夢中的龐然怪物充滿恐懼,同時又要強迫自己習慣於孤苦無助的精神狀態。

  生命中的第一道傷永遠都是最深的。

  是不是每個人心上都有一道傷,被時光的白紗布潦草地包裹著,每次揭開,那道傷都新鮮如初?

  母親永遠地沉默了,留給他無底的靜寂。

  隔壁房間的水龍頭被打開了。是整容師在洗手嗎?洗了手之後開始修整死者的麵容?對生命的絕望,把死者的臉扭曲了,而整容師能使它恢複安詳。

  誰來替生者恢複安詳呢?

  水一滴滴落下來,像有人零零碎碎地敲打著鋼琴鍵盤,奏出不成曲調的音樂。

  小時候每次生病,母親都很快把他安置到床上,拒絕聽他的呻吟,命他睡覺。他總是懇求母親把自己臥室的門敞開著,這樣他能聽到廚房裏母親洗碗時水流的聲音。母親忙碌地走來走去,把餐具一一擺進壁櫥。母親製造出任何微小的響聲,對他都是安慰啊。母親就在身邊。這個念頭,仿佛滴滴情水,雖不能清除毒菌,卻能減輕傷痛。

  他一直期待母親在忙完廚房裏的事情後,會回到臥室看望他,把手放在他的額頭上,或者親吻他的臉頰,哪怕是漫不經心的、不甚情願地吻……

  他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擔心錯過母親的來訪。

  母親沒有回來。

  整夜他臥室的門都敞開著。窗外,風一鞭鞭不懈地抽打樹梢。樹梢剛剛冒出新綠,鮮嫩如他稚幼的心。

  他的睡眠被打殘了,從此在幾十年裏,都不能複原。

  他的生命,一直都是一部不成曲調的音樂……

  格蘭特俯下身,終於貼近地、仔細地端詳母親。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母親撒手人寰,臉上的威嚴消失了,但她的神情還是無比熟悉的拒人千裏之外。

  死亡,都無力衝破母親構築的樊籬。

  擁抱、親吻、同情、傾訴……格蘭特的每一種向親密關係靠近的懇求都被母親拒絕。

  格蘭特一次次接受拒絕,仿佛燃燒接受灰燼。

  靠近母親的願望,多年來藤纏花似的盤繞他的心,讓他幾乎窒息。

  母親輕視多愁善感,他就把愁和感小心地包裹起來;母親崇尚是非分明,他便選擇了學習數學。

  哪一種科學能比數學更是非分明?

  畢業典禮那天,母親和父親一起來了。當格蘭特走到台上領畢業證書時,他看到了台下端坐得幾乎僵硬的母親。在那炎熱的日子,母親仍一絲不苟地穿著上一世紀式樣的黑長裙,吝嗇地不肯裸露身上的一寸皮膚。母親坐在一群鮮豔的、時尚的女人們中間,像一朵落落寡合的蘑菇。

  母親在她三十幾歲時隨父親從荷蘭移民加拿大,一直處於對北美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拒絕之中。母親篤信基督,且以幾十年一層不變的清心寡欲表明對基督的虔誠,這使她與周圍醉心享樂的北美人格格不入。

  母親其實也是孤獨的,強硬地固執地孤獨著。

  格蘭特站在台上,目光穿越北歐和北美的時空,似乎有些讀懂了母親,但他在母親的臉上沒有讀到一絲驕傲。

  他用在麥當勞打工賺來的薪水和銀行貸款支付了大學四年全部學雜費和生活費,終於獲得學位。驕傲是積蓄了上千個日夜的泉水,即將噴湧而出。

  可母親用她不可摧毀的身體語言製止了他的驕傲。

  他眼眶中突然有兩滴水在燈下閃亮。母親的臉上流露出一絲惱怒,甚至鄙夷的神色。母親在他童年時都不能容忍他的脆弱,何況長大成人後在眾目睽睽之下流露脆弱。

  畢業典禮結束了,他默默走到母親身邊,等待一句由衷的讚美。

  母親已筆直地站起身,準備離開。

  你長大了。母親說。語調是軟塌的,像一罐被打開了多日的可樂。隨後母親在他的額頭吻了一下。

  一個冰冷的吻。

  在那個值得慶祝的夏日,他被幹冰灼傷了。額頭上留下了一塊疤痕,沒有人看得到。

  那不是第一個冰吻,也不是最後一個。

  他不無慍怒地說,“我早就等不及了。長大了,就輕鬆了”。

  母親轉身離開了。沒說一句“祝賀”。

  極冷和極熱,擁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觸摸幹冰,或者觸摸火,都會讓人受傷,但傷痛也會帶來快感。他習慣了甚至依戀傷痛,尤其當它來源於親密之人。

  多蘿西的吻是同樣冷漠的。他生命中的女人都有拒人千裏之外的特質,並因此構成魅力的磁場。

  很多年後,格蘭特領悟到,他和多蘿西結婚的重要原因,是她與母親性格的相似。他在潛意識中想向母親證明,他能敞開熱情的心懷,溫暖一顆冷漠的心,但是母親和多蘿西從未因為彼此性格的相似而相容,恰恰相反,她們一直處於無形的戰爭之中,因為她們都要求格蘭特對自己無條件地服從。

  有一年,多蘿西得了急性腎炎,住進了醫院。格蘭特在醫院裏陪伴她兩天兩夜,忘記了母親的生日晚會。多蘿西做了手術後,疼痛消失了,情緒安定了下來,這時他才想起母親的生日,頓時焦灼不安起來。

  他對多蘿西說:“我得去給母親買份禮物,然後送上門去陪禮道歉。”

  多蘿西不以為然,“生日已經過了,今天去送禮,太遲了。”

  “總比不送要好。”

  “我要你陪我,萬一傷口發炎……”多蘿西呻吟般地說。

  “我過幾個小時就回來。”

  “你真要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離開嗎?”

  格蘭特幾乎是在懇求了,“隻離開幾個小時……”

  多蘿西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他。

  他悄悄地退出病房。

  他駕車到了購物中心,給母親買了一件羊毛毛衣,並讓顧客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加上精致的包裝,然後趕到了父母家。

  母親正坐在餐桌旁喝咖啡。

  “對不起,”格蘭特把禮物遞給母親,說,“我忘了你的生日。”

  母親並不伸手去接禮物,而是淡淡地說,“我根本沒指望你記住。”

  他把禮物放到了餐桌上,委屈地說,“這麽多年,我隻忘了這一回。”

  “你以前來祝賀我的生日,也不是心甘情願的。”

  “你怎麽知道?”

  “你是我兒子,我還不了解你?”

  “我不是故意忘的,多蘿西得急性腎炎,住進了醫院。”他替自己解釋。

  “那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回醫院去照顧她呀!”母親的口氣中夾帶著譏諷。

  格蘭特僵立了片刻,終於轉身離開了。

  他意識到自己千方百計地取悅母親和妻子,而結果是他無法取悅她們中任何一個。

  他的胸懷再溫暖,也融化不了堅冰。

  格蘭特在多蘿西的兒子埃裏克身上也傾注了許多心血。那時埃裏克還在讀高中,整日逃課,並且染上了毒癮,給多蘿西增添了許多煩惱。起初格蘭特天真地以為自己可以拯救埃裏克,而拯救埃裏克就等於拯救了多蘿西。

  埃裏克不但不聽格蘭特的勸告,甚至還經常偷家裏的東西去變賣,換了錢買毒品。

  有一次格蘭特忍無可忍,準備報警,多蘿西卻堅決反對。

  她怒氣衝衝地說:“你怎麽心這麽狠?埃裏克是我的親生兒子,你卻要把他送進監獄!”

  “等他把家裏值錢的東西偷完,他就會去偷鄰居,偷陌生人……”

  “我保證他不會去偷別人家!”

  “你怎麽能保證?你替他下了多少次保證了?他悔改了嗎?”

  “他染上了毒癮,你該幫助他,你不給他錢,他隻有偷你了。”

  “說來說去,還是我的錯?我拿錢給他買可卡因,那我用什麽來養活全家呢?我把他送到戒毒中心,付了所有費用,結果他中途逃了出來。”

  “他吃不了苦。”多蘿西仍替埃裏克辯護。

  “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我已經沒有選擇了。他隻有被關起來,才會戒掉毒癮,改掉他的惡習。”

  格蘭特打電話給警察局,警察帶走了埃裏克。很快,埃裏克被判了六個月徒刑。

  從此多蘿西對格蘭特冷眼相待。

  消息傳開了,格蘭特的教友們在他背後戳戳點點,指責他教子不當,有的教友甚至當麵譴責他,說因為他祈禱不夠真誠,才使得埃裏克在迷途上越走越遠,而他沒有以博大仁愛的胸懷寬恕埃裏克。每每坐在教堂裏,他都感到有芒刺在背。他成了一群白羊中間的一隻黑羊,孤獨的黑羊。在失望委屈之餘,他停止去教會做禮拜。

  那一年的聖誕節,多蘿西沒有給他買任何禮物,他的母親沒有邀請他出席家庭聖誕晚餐。

  他怎麽可以錯過聖誕晚餐?

  聖誕節,意味著團圓、給與,還有愛,是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節日。多少人頂風冒雪,旅行幾千公裏,趕回到父母家吃一頓聖誕晚餐。母親拒絕邀請他,就幾乎等於把他從家庭的名冊中劃掉了。

  他手指顫抖著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他問:“聖誕晚餐,為什麽不邀請我?”

  “這還用問嗎?”

  “我不明白。”

  “你不信上帝了,我不會和你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吃聖誕晚餐的。”

  “你不想問問我的理由嗎?”

  “不想問。任何理由都不成立。”母親的語氣強硬。

  “我是你的骨血!你把我拒之門外?”

  “你背離了上帝,就不是我的骨血!”

  “我以為你最懂寬恕……”

  “我不會寬恕你,你不值得寬恕……”母親說罷,掛斷了電話。

  格蘭特怔怔地舉著話筒,聽著電話裏單調而冷漠的蜂音,感覺自己回到了六歲時做的那場噩夢中,被整個世界拋棄了……

  不是所有的愛都會得到回報,不是所有的選擇都會被他人理解,他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

  母親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朦朧中意識到她的苛刻,但她似乎聽到上帝說,“你盡到了一個子民的職責,你不必責怪自己”。母親得到了上帝的原宥,因此也得到了安寧。

  母親在臨終前,沒有囑咐格蘭特保重,也沒有為他祝福,卻語調堅執地說,“我希望你回到教堂去,這樣我能在天堂裏見到你!”

  他原宥了母親,但他阻止不了憂鬱和傷痛,母親去了另一個世界,他對母愛的期望永遠地落了空……

  格蘭特艱難地站起身,躊躇地像初學走路的嬰兒。他最後一次吻了母親的臉頰。他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雙唇依然是熱的……

  母親去世,剪斷了他與生命中最原始傷痛之間的臍帶,讓他茫然、懷念;死亡是一道閃電,劃破幽暗的心空,讓他看清了自己和女人,甚至和世界的關係……

  在葬禮上,他說,他從心底裏感激母親。不明白她是怎樣靠父親做牧師的薪水養活一家七口。有一次父親要買一支牙刷,母親堅持要等到下個月,因為一把牙刷已無法被納入本月預算。母親精打細算,使他們兄弟姐妹五人都有機會接受專業的音樂輔導,並使全家每年都能度假一次。

  他隻字未提母親對他的傷害和冷落。

  在母親葬禮的第二天,格蘭特就臥床不起了。據醫生診斷,他得的是憂鬱症,其並發症狀是虛汗淋漓、全身無力、頭痛欲裂……

  以前他一直以為憂鬱是一種心情,其實憂鬱是一種病症,在特定的外在因素刺激下,就會爆發。

  他一直擔心這一天的到來,這一天還是不可阻擋。他的半生,仿佛都置身於一葉獨木舟上,朝著一個溫暖的目標劃行。他精疲力竭了,卸掉了堅強的外殼,在獨木舟上躺下來,任水漂流,哪怕撞到岩石。

  他一旦放任脆弱,憂鬱便漲潮的河水般無邊無際。

  他整天躺著,甚至沒有力氣淋浴。淋浴是一種艱巨的勞動。不想說話,說話變成一項使命,一項令他無法承擔的使命。他向都市財團請了長假,雖然麵臨失業的危險,但他無能為力。呼吸都變得難以承受,何況緊張的工作?

  多蘿西走進起居室時,他正躺在沙發上。

  多蘿西問,“你今天感覺怎麽樣?”雖是問候,她的語調卻是冰冷的。

  他睜開眼,看到多蘿西穿一身一塵不染的藍西裝,抱著肩膀筆直地立在離他三英尺遠的門口。頸上的絲巾被打了一個標準的蝴蝶結。絲巾是驕傲的雪白,還散發淡淡香氣。格蘭特可以想象她在鏡前至少逗留了半小時,才使絲巾看上去近乎完美。而此刻的格蘭特,裹著皺巴巴的睡衣,滿臉倦容,胡子也沒有刮,相形見絀。

  “不怎麽樣。”他嘟囔著說。

  “你整天這麽邋邋遢遢的,病也不好,把我的心情都搞壞了。”多蘿西抱怨道。

  多蘿西依然停在原地。格蘭特明白她不願走近自己。他雖然頭腦有些混沌,但還是讀懂了她的肢體語言。

  “我也不想這樣……”他低聲替自己解釋。

  “我要去開會了。不要等我回來了,你還躺在沙發上!”多蘿西的聲音透出明顯的嚴厲。

  多蘿西果斷地扭轉身,離開了起居室。格蘭特甚至從她用控製器打開車庫門、發動汽車的聲音中聽出了憤怒。多蘿西憤怒,因為他病了,他把脆弱的一麵暴露無遺,並且不能照顧她。而照顧她,是他的責任,也是社會強加給男人的責任。現在他卻要以病弱為借口,逃避責任。

  格蘭特想,如果她沒有站在離他三英尺遠的地方,如果她不用那麽嚴厲的眼神看著自己,甚至為他煮一杯他喜歡的哥倫比亞黑咖啡……他還會讓自己的心靠近她。

  “抗憂鬱症”藥片慢慢地起了作用,格蘭特的精神和體力在後來的幾個月裏開始恢複。

  有時他會在家裏樓上、樓下轉轉,巡視每一個房間。他們的家,是一幢典型中產階級的夢想屋。這些年來,不管是刷牆、換屋頂,還是通下水管,格蘭特總是自己動手,甚至還裝修了書房、地下室。他記得自己在這幢房子裏付出的所有勞動,但是他的付出對於多蘿西來說是理所當然的。多蘿西的期望是一個巨大的黑洞,他在有生之年無法填滿。

  格蘭特在恢複健康之後,回到都市財團上班,生活似乎恢複了表麵的安靜。

  一年後,埃裏克突然病逝,死亡的悲哀陰影霎時籠罩了全家。多蘿西不停地埋怨格蘭特,盡管在埃裏克出獄後,格蘭特還千方百計地幫他戒毒,但死亡,輕鬆地否定了他所有的心血……

  後來,多蘿西和他在那個暴風雨之夜發生了爭吵……他疲憊極了,從肉體到精神。指責和懲罰,終於都超過了他能承受的範圍,幾個月後,在一個星期六早晨,一輛搬家公司的卡車停到了格蘭特家的門口。司機,一個身材高大的俄羅斯人,按響了門鈴,開門的是多蘿西。

  當時多蘿西正給自己染頭發,她肩披毛巾,手裏攥著一把染發刷,一臉怒氣地說:“你搞錯了,我們不搬家。”

  司機有些疑惑,看看手中的單子說:“這地址沒有錯,貝克先生給我打了電話。”

  這時格蘭特聞聲走下樓,“沒有錯,我要搬家。”

  多蘿西驚駭地看著格蘭特,似乎不相信他能攢足離開她的勇氣。她的嘴唇開始發抖,一縷金色染發水流到了她的臉上,像一條醒目的蟲子,她斷斷續續地說:“你……你……竟然現在離開,我這麽痛苦……”

  “你永遠都痛苦,因為你永遠不滿足,不懂得感激。”

  “你!你敢這麽說我?!”多蘿西指著格蘭特的鼻子質問。

  格蘭特不客氣地撥開多蘿西的手指,“你以為我會永遠聽你的命令嗎?”

  “我……我們再談談,你再好好想一想……”多蘿西的口氣突然軟了下來。

  “我已經想了幾年了。我以前太天真了,以為你會變,變得溫柔、通情達理……”

  “我答應你,我會變的,隻要你給我時間。”

  “我沒有那麽多時間了,生命這麽短,我還沒為自己活過……”

  這時司機問格蘭特:“你到底搬不搬?”

  格蘭特幾乎咬著牙說:“立刻打包!搬!”

  “你這麽絕情?”多蘿西哭起來。

  眼淚,是多蘿西百戰百勝的武器。多少次,格蘭特被她的眼淚征服,對她百般順從,但這一次,他下定了決心,對她的眼淚視而不見。他不能再把賭注押在她永不能實現的諾言上,用下半生的時光等待她永不流露的柔情……

  “我不會讓你有好日子過的!”多蘿西很快擦幹眼淚,向他宣戰。

  這樣的女人,格蘭特心想,一分鍾之前可以是楚楚可憐的小貓,一分鍾之後就變成了氣勢洶洶的母獅。

  多蘿西接著說,“我不會讓你輕易達到離婚的目的!我要讓你傾家蕩產!”

  格蘭特平靜地說:“我已經做好了精神準備。”

  當天晚上,格蘭特坐在新公寓的陽台上,眺望遠方。落日慢慢地貼向了地平線,融入大地永恒的寧靜。他找出心愛的水晶酒杯,給自己倒了一杯上等的蘇格蘭威士忌,細細地品味起來。威士忌濃烈,爽口。

  自由!他親吻的不是酒杯,而是自由!他品嚐不是威士忌,而是自由!

  格蘭特想,逃離是一種勇氣,也是一種解脫,從不曾逃離的人,就永遠不懂得解脫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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