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飄行（夢斷得克薩斯）

二十二

　　國殤日前夕，韋德邀請嘉雯，威利，喬安娜到他家吃烤肉，並囑咐他們帶上自己的朋友。國殤日當天，威利帶上了卷發的比爾，喬安娜帶上了她的兩個女朋友，嘉雯邀請了蕙薇和她的新男朋友羅安一起來到了韋德家。

　　幾個月前，祺傑和蕙薇賣了房子，辦理了離婚手續。蕙薇開始尋找男朋友，讓她覺得幸運的是她很快便結識了瀟灑倜儻的羅安。

　　羅安五官周正，談吐也頗有分寸。

　　“你在那裏挖到他的？”嘉雯小聲問蕙薇。

　　“在網上。”

　　“你真的是進入高科技時代了。看來我落伍了，還恪守著古老無比的日久生情。”

　　“認識的渠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相處融洽。”

　　“看來你們倆目前很融洽。”

　　“他對我幾乎是言聽計從。”蕙薇的喜悅溢於言表。

　　這時韋德開始帶領客人們參觀他的家。掛在客廳牆上的一件鑲在鏡框裏的工藝品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是一襲墨綠色的質地精良的絲綢旗袍，旗袍隻有手掌長短，但做工精細，富於立體感，呼之欲出。

　　“我現在知道韋德的趣味了，”威利用眼睛瞟了瞟嘉雯，“東方的神秘。”

　　“你要不要再來點奶酪？”韋德端來了一大盤奶酪，問威利，“你不要去關心‘東方神秘’了，還是先把‘西方神秘’搞搞清楚，你設計的亞當的動畫形象不太令我欣賞。”

　　“嘉雯說她要一個又高大又英俊的，我給了她一個。”威利嘻笑。

　　“可也不能兩眼無神呀？一個大眾情人要會用眼睛說話的。”嘉雯抗議了。

　　“好了，好了，我下星期一再給他的眼睛添點神采，”接著威利抱怨地說，“在韋德眼裏，嘉雯的觀點總是對的。”

　　客人們來到草坪上，開始享受英倫頓煦暖的春陽。他們或站或坐，一邊吃烤肉，一邊高談闊論。嘉雯望著不遠處教堂的尖頂，想著剛才威利說到的關於“東方神秘”的話題。所謂的神秘，無非是隔膜罷了。西方人隻在近二三十年才開始關注接觸東方，即便他們有一雙慧眼，也很難輕易就看穿了東方幾千年的曆史和文化。

　　“在想什麽？”韋德端著兩杯紅酒出現在她的背後。

　　“沒什麽。”

　　“我發現我永遠猜不透東方女人：東方女人的年紀和心緒。”

　　“你不用猜我的年紀，到公司人事部查查我的個人資料就可以了。”

　　韋德笑了，“人事部有你的心緒資料嗎？”

　　蕙薇和羅安走到草坪的盡頭坐了下來，開始說起了悄悄話。過了不久，兩人似乎爭執了起來。蕙薇先站了起來，她的聲調變得越來越高，羅安也隻好站起身，有些不安地望望不遠處的眾人。

　　嘉雯見狀隻好走了過來，“怎麽回事？”

　　羅安並不出聲。

　　“你猜他剛才和我說什麽？他說想立刻和我結婚，這樣他就可以和我一起辦綠卡，你聽說過有這樣求婚的嗎？這簡直太醜陋了！”羞怒使蕙薇的眼裏充滿了眼淚。

　　“我工作的公司雖然財大氣粗，但有一個倒黴的土政策，就是不給拿工作簽證的人辦綠卡，所以我希望能找個有綠卡的人結婚，解決身份問題。我可以付一些錢給你。”羅安向蕙薇解釋。

　　“你以為我缺錢嗎？”蕙薇厲聲問。

　　“但你總希望有更多的錢，對不對？再說你又能損失什麽呢？”羅安的口氣頗有些不以為然。

　　“你現在馬上離開這裏，我這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蕙薇的淚終於大顆大顆地掉了下來。

　　羅安轉身走了。嘉雯抓起一疊餐巾紙遞給了蕙薇。

　　“你說我的命怎麽會是這樣的呢？”蕙薇抬起淚眼，問嘉雯。

　　蕙薇的眼淚很快洇濕了那疊餐巾紙，嘉雯隻好又奉上了一疊。

　　“如果點幾下鼠標，就可以給自己點到一個終身伴侶，那麽愛情也就太簡單了。愛情是修來的，沒有一點朝山覲香的勁頭，哪裏有愛情的正果呢？”嘉雯說。

　　當嘉雯和收拾好淚痕的蕙薇走回到草坪，烤肉已經變老，失掉了原有的香氣，甚至陽光也變得清冷了。

　　嘉雯頓覺索然寡味了起來。

　　星期二下午威利給嘉雯送來了他的修改過的亞當形象設計圖。果然象他許諾的那樣，他把亞當的眼睛加了些神采。現在亞當，這個地球上的第一個男人，有了他理想的現代外形了，而他的內在，還需要嘉雯最大限度地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去創造、填補、充實。

　　讓每一個女人在和他交談時都感覺自己是現代的夏娃，嘉雯對自己說。

　　上帝以亞當的一根肋骨創造了夏娃，“你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亞當對夏娃說。

　　男人是天生注定要愛惜女人的，因為女人是男人的骨中骨、肉中肉，而女人又怎麽可以脫離男人？

　　嘉雯在“神創公司”的網站上對許多來訪者進行了問卷調查，並到當地的最大的一家金融公司對所有的女職員作了書麵調查，還閱讀了一些女性心理的著作，最後總結出了女性在生活中最關注的兩百個問題。她圍繞這些問題撰寫對話，然後將這些對話輸入人工智能情人亞當的信息庫，使亞當能夠自動回答網站來訪者的絕大多數問題，即使碰到他沒有答案的問題，他也會聳聳肩，表示遺憾，並請求讀者檢查一下自己的拚寫，或者換一個話題。

　　在對話的撰寫接近尾聲的時候，她請韋德和喬安娜一起測試。

　　三個人圍在喬安娜的電腦旁，由喬安娜操縱鍵盤，再由她和韋德輪番對亞當提問。

　　“韋德，別忘了你現在扮演女顧客的角色，別提一些你們男人關心的問題。”嘉雯提醒韋德。

　　“知道了，”韋德說，“第一個問題，亞當，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

　　“美麗而不豔麗，性感而不風騷，大氣而不斤斤計較的女人。”亞當說。

　　“我的丈夫有了外遇，我怎麽辦？”

　　“不要大吵大鬧，他會自己找到回家的路。”

　　“你有沒有狐臭？”

　　“我身上隻有新鮮青草的氣息。”

　　“你的生殖器有多長？”

　　“長到足夠使你快樂。”

　　“你對股票市場的行情怎麽看？”

　　“對不起，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韋德叫喬安娜停止了測試，“嘉雯，我想你還需要加一些和股票，經濟，政治有關的話題。”

　　“拜托，老板，亞當是大眾情人，不是全知全能的信息庫。況且有幾個女人又會半夜三更地上網和一個又高又帥的男人談股票呢？如果她們想談股票的話，可以找我們公司的股票智能人嘛！”

　　“亞當應該是完美的，既懂股票，又懂風情。”

　　“不知道這樣的男人生活中有沒有。”嘉雯撅起嘴，低聲說。

　　喬安娜笑了起來，“小姐，正因為沒有，你才要創造。你不是說過這世界最有趣的事情就是創造嗎？”

　　“可創造不等於堆砌呀？”嘉雯說。

　　“好了，我還要開會，你再加些內容。”韋德轉身走了。

　　嘉雯隻好在公司裏加班，給亞當的大腦信息庫增加更多的內容。不知不覺中，已過了十點了。她到公司的餐室煮了一杯咖啡，然後捧著咖啡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這時有人站在了她的背後：

　　“我知道你會來。”嘉雯說。

　　“在你把我改變得更多之前。”亞當說。

　　“我真的不希望你全知全能，隻希望你有血有肉。”

　　“可你生活的世界是商業的世界。”

　　“我好不容易使你脫俗，現在又不得不使你變得生硬。”

　　“沒有關係了，反正你的人工智能情人是設計給其他女人欣賞的。”

　　“是啊，每個女人都有自己心目中的亞當，我的自然與其他人的不同。”

　　“看來是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

　　“我一直是把你按著我的理想創造的。”

　　“其實何必呢？沒有男人是完美無缺的。隻要你明白誰是你命中注定的亞當就足夠了，不必為自己創造一個，”亞當最後說：“祝你好運。”

　　亞當離開了。

　　誰是我命中注定的亞當呢？嘉雯問自己，究竟誰和我是骨肉相連，生死相許的呢？

　　一個月之後，人工智能情人亞當魅力四射出現在“誘惑亞當公司”的網站上。當天網站由於來訪者過多，曾一度造成交通堵塞，陷入癱瘓。到了午夜，網站的交通才恢複了正常。當來自美國各地的不同年齡、不同文化背景的女人們陶醉於和亞當交談、T情時，嘉雯正坐在英倫頓紅線的末班地鐵上。車廂裏的乘客廖廖無幾，大多都在打盹。而當地鐵進入一個個月台時，月台上昏暗的燈光，更襯出了夜晚的淒清和孤寂。

　　疲憊萬分的嘉雯無心和任何人工智能情人交談，即便是善解人意、風流多情的亞當，她隻渴望枕著一個溫暖的手臂，沉入漫長而甜蜜的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