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看到白楊將戒指穿在繩子裏掛到了脖子上,戒指發著和煦的銀色光芒,靜靜地貼著白楊的頸窩,她對我淺淺地笑著,手裏提著我的早餐。
我說:你幹嗎給我買早餐?
白楊撇撇嘴說:就是順便給你帶的嘛。
我們都自動地跳開了戒指這件事情,我不禁大鬆一口氣,生怕白楊問出來戒指不是七十而是一百二。
我吃早餐時白楊就在旁邊背書,她背書的聲音小小的,猶如是夏語。
我突然感到一股暖意融入心裏,注滿了全身。
白楊的身體微微前傾著,我本來想看她戴著的戒指的,卻看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胸部。陽光灑在她雪白的肌膚上,像是一片陽光懶懶的山坡地。我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想移開眼睛卻沒能移開。這時白楊別過頭來恰好看見了我,她很搞笑地一下子挺直了身子,一隻手遮住胸口,臉唰的一下紅了。我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白楊輕輕地說:壞人。
我百口莫辯,怔怔地望著她。
白楊對我說:你這個大壞蛋。
整節課我都魂不附體,心突突地跳著,而白楊呢,她也是,整節課下來,臉還是紅紅的。
我想起那次合唱比賽時,我們班那兩個男生說的話,連忙在心裏罵自己,然而青春的心事怎麽壓抑得住呢?
我上課時,總是往白楊那邊靠攏,這是一種很小心的動作,我移動的距離隻能用毫米來計算。然而一節課下來,就挨著白楊了,我們的手臂緊緊地貼著,一股溫熱的感覺就傳了過來,心裏既是著急又是安慰。我看了看白楊,她很認真地聽著課,似乎還不知道我的小心思,我就放心了,就這麽緊緊挨著白楊。盡管那時已經那麽熱,但是我卻絲毫沒有感覺到。
這時我就很想吻一吻白楊。
高三的所有課程都壓在了第一學期,課程很緊,每科老師都恨不得一節課將所有內容都講完。所以拖堂是經常現象,老師拖堂時都會說就占用大家一分鍾,然而實際情況是隻留下一分鍾給大家上廁所。而我們的音樂課、美術課、計算機課等等都被取消了,一周兩節的體育課也變成了一節。同學們經常趴在窗子上看操場上高一、高二的上體育課,一臉的羨慕。我有時也會看著外麵發呆,有一種淡淡的傷感。
風裏都是流年的氣息,年華嘩嘩地流著,我們隻能聽見聲音,卻無能為力。
高三時許多人都搬出了寢室,因為寢室太吵,想換個安靜點的環境學習,我思忖之後也準備搬出寢室。當我跟白楊說這件事時,她一臉的不解。
我說:寢室太吵,學習進不去,也睡不好。
白楊連連點頭,問我:那你找到房子了嗎?
我說:找到了。
我找的房子在燕坡的山腳下,已經屬於民房了,一個小院子裏的單間,有一扇小小的窗戶。房東是一對老年夫婦。
白楊抱著我的被子跟在我和室友們身後,顯得很高興。我們是趁著中午的時間搬出來的,我東西少,室友幫我搬一次就好了,但是白楊非得要搬,我沒有辦法就給了她一床被子抱著。
到了我租的房子時,我的室友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床上,白楊就一一把他們打起來,邊打邊說:起來啦,我要鋪床啦。
我室友都笑嘻嘻地擠眉弄眼,跟我說:瑞生,把握住機會啊。
我的臉唰的一下紅了,看了看白楊,她正有模有樣地給我鋪著床,我的歪心思一下子就升騰了起來。
室友坐了一會兒就走了,白楊給我鋪好了床,又繼續給我打掃房間,一直都沒停下來。我在旁邊插不上手,就坐下來看著白楊。白楊回頭問我:你看什麽?
我也管不住自己的嘴說:要是誰娶了你就好了。
白楊臉上的緋紅一下子延伸到了脖子,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樣子十分可愛。
我一把將白楊拉過來,抱在懷裏,白楊推了推,沒推開,就任由我抱著了。我把臉貼著白楊的臉,蹭了蹭,白楊驚恐地問我:你要幹嗎?
我沒有說話,輕輕地吻了吻她,但是一吻就忍不住了,手開始不安分起來,白楊一會兒擋我這隻手,一會兒擋我那隻手,急得快哭了出來,我閉著眼睛裝作沒看見,幾乎將白楊逼到了床沿。這時白楊一側身,掙脫了我,一個人站在窗前抹著眼淚。這時我才恍然醒過來,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羞愧得不行。白楊的樣子又讓我心疼起來,我坐在床上手足無措,看著白楊,後悔得要死,但是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楊哭了一會兒,對我說:我先回學校了。
我“啊”了一聲,再也沒說出話來,也不敢去追她。
我到教室時馬上就要上課了,我看了看白楊,白楊沒有看我,我的心一緊,有點害怕似的,顫顫巍巍地坐在座位上,白楊始終也沒看我。
我在上課時給白楊寫了一封很長的道歉信,整節課我都在寫這東西了,現在想來十分可笑,若是讓我現在再寫,我實在無法將那件事擴展為那麽長的一封道歉信。我寫完之後,悄悄地在桌子下遞給白楊,白楊一開始沒接,但是我一直遞,她就隻得接著了,但是她接過去也不看。我就輕輕地說:你看了道歉信再決定原不原諒我。
白楊似乎沒剛才生氣了,就將道歉信夾在書裏偷偷地看著。我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一直在等待白楊的反應。白楊剛開始都是麵無表情的,但是看到後麵時臉上竟然浮現了笑容,然後就開始偷偷地笑了起來。我整個人一下子放鬆了,但是想著道歉信裏的內容又麵紅耳赤起來,想拿過來又不敢。
快下課時,白楊對我說:你要說到做到。
我說:說到做到。
白楊頓時笑靨如花:那我們下午接著去給你打掃,不然你今晚就不好睡了。
我頓時很感動,也越加鄙視中午的自己。
我住的那裏和白楊家很遠,我本來想找白楊家那個方向的,但是那裏的房子太貴,隻好找了個相反方向的。下晚自習後白楊就堅持不讓我送了,我隻得默默地看著她走遠,直到看不見了才走回去。
幾次下來之後白楊也學著我的樣子,讓我先走,然後看著我走不見。我本來不答應,但是白楊執拗的性子真是讓我沒辦法,就隻能聽她的先走,然後走幾步回頭看她一眼,我一回頭,她就衝我揮著手,我又別過頭去走著。後來這個舉動幾乎被我們發展成了儀式,她目送我一天,我再目送她一天。
現在想來,青春年少的我們把許多事情都變成了儀式,走過青春後就一直回想,一直不忘。
我住的那裏,窗戶是向著燕坡的,一入夜,整個都安靜下來了。那是夏夜,蛙鳴四起,天上的星星多而明亮,燕坡朦朦朧朧地浮現出輪廓。我將頭從卷子上抬起來,撓了撓手臂,就發起呆來。這時,我特別想念白楊,這是一種讓人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憑著這種心情我在筆記本上塗抹了一些不是詩的詩,寫完之後心裏感傷的思念已經流瀉幹淨,心底純淨得很。但是我也不敢把這些給白楊看。
白楊也愛在筆記本裏抄一些可愛的詩詞。記得有一次我們班主任給我們講陸遊和唐婉的情事,白楊竟然紅了眼睛,怕我看見就一直趴在桌子上。我一不小心看見了她發紅的眼睛,震撼極了,白楊的心竟然柔軟到這種地步。白楊見我看到了,連忙抹了抹眼睛,不好意思地說:你別看我。
我就別過頭去,本來想打趣她的,但是因為心裏充溢著感動就沒說出來。
我把白楊的筆記本拿過來,鄭重地在上麵抄著陸遊題在沈園破壁上的《釵頭鳳》,白楊就默默地看著我。我抄完之後還鄭重地寫下我和白楊的名字,白楊看著看著眼圈又發紅了。這是我第一次對我們的愛情懷著一種神聖的情感。
我將筆記本交給白楊時,她故意用指尖勾了我的手一下,我的心就似乎被什麽撞擊了一下。
這個筆記本多年之後由白樺交給我,那晚我就抱著這個筆記本痛哭了一晚上,三十幾歲的人哭得像個孩子,要是白楊看到了一定會笑我的。
後來白楊無意間跟我說:以後你要是像陸遊那樣,我絕不會像唐婉那樣。
我問:為什麽?
她傻傻地說:就算嫁了一個人,還是會傷心死的啊。
我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看著她。
她又說:那你會不要我嗎?
我說:不會。
白楊說:你在撒謊。
我說:事實會證明。
白楊就趴在我肩頭,輕輕地吻我的臉頰。
我被她吻得心裏暖暖的,突然想起什麽地說:你生日快到了。
白楊:呀,我都忘記了。
我說:你想要什麽禮物嗎?
白楊說:我隻要你在我身邊。
我說:我就在你身邊啊,但是也要送你禮物嘛。
白楊拿出脖子裏的戒指對我說:這就是生日禮物啊。
我說:這不算。
白楊說:那你請我吃飯吧。
我說:你想吃什麽?
白楊說:到時跟你說。
我對她說:可不許吃貴的。
白楊說:就吃貴的,貴死你。
我說:那就不請了。
白楊馬上哭喪著臉對我說:那就不吃貴的。
我摸了摸白楊的頭發,白楊突然想起了什麽:那天我一家人肯定要出去吃飯,每年都這樣。
我一陣失落,對她說:那好吧。
白楊看出了我的失落,對我說:要不我不去了?
我說:去吧,去吧,我第二天請你吃飯。
白楊生日那天是星期三,和白楊關係好的幾個女生都給了白楊小禮物,比如筆啊、筆記本啊之類的,白楊將書包裏的書拿出來,幾乎快裝滿了。白楊對我炫耀說:梁瑞生,這叫人緣好。
我卻一點也不想和白楊鬥嘴,也知道她是故意這麽說逗我開心的。
白楊見我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捏著我的臉拉出一個笑來。
梁瑞生,對我笑笑嘛。
我說:你十八歲了。
白楊說:嗯哪。
我就沒再說什麽了。
白楊說:我家這個壞習慣得改改,幹嗎過生日就非得要出去吃飯啊?
我說:你別說傻話了。
下午時,白楊在一片“生日快樂”聲中走出了教室,我等白楊走了一會兒才追出去,在操場邊追到了她。白楊見到我時嚇了一跳,愣愣地問:梁瑞生,你怎麽追來啦?
我氣喘籲籲地說:忘了跟你說生日快樂。
白楊搖頭晃腦地說:你還記得啊?
我說:生日快樂,今晚好好和家裏人吃飯,我明天請你吃。
白楊說:你不生氣啦?
我說:傻瓜,你的十八歲我怎麽會生氣呢?
白楊似乎大出了一口氣,臉上浮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白楊沒去上晚自習,她請假了,是她爸爸打電話給班主任的。我望了望身邊空落落的座位,心裏一陣失落,但也說不上是什麽原因。我整個晚自習都很沮喪,想象著白楊和她的家人在裝飾豪華的房間裏吹蠟燭、吃蛋糕就越發沮喪。本來是該我和白楊一起的,我摸了摸口袋裏嶄新的錢,又頹然地放下手來。
第二天早上,白楊小心翼翼地從書包裏給我取出一塊蛋糕,放在了她的飯盒裏,跟我說:我怕壞掉了就放在冰箱裏凍了一晚上,吃上去估計有點硬。
我說:我又不喜歡吃蛋糕。
白楊說:這可是十八歲的蛋糕喲。
我吃了一口,白楊眼巴巴地望著我,我將蛋糕遞給她,她咬了一小口說:我就想試試凍過的蛋糕什麽味兒。
我還未說話,白楊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我和白楊是在我租的房子煮的泡麵吃。
我許多年之後都能想起來這一幕。我把小桌子放在床上,兩個人對坐著,一鍋煮好的方便麵放在中間,兩個人共吃著一鍋泡麵。這麽多年來我吃過無數的東西,但是卻隻記得這一次。
吃完之後白楊在收拾,我就躺在床上發呆。白楊收拾完了之後也和我並排著躺在床上。我們的呼吸驟然急促了起來,我別過頭去看白楊,她臉很紅,眉眼好看得令人詫異,縷縷頭發都散發著光澤。我突然看到了她隆起的胸部,向她靠了靠,拉住她的手,輕輕地用手指撓著她的手心。
白楊問我幹嗎。
我突然感覺全身發熱,胸膛像是打鼓一樣震動著,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對白楊說:我想摸摸你。
我以為白楊會拒絕,但她卻隻是緊緊握住了我的手。我知道這是默許。
於是我抬起顫抖著的手,放在白楊的臉上,然後往下,把燙人而顫抖的手放在白楊隆起的胸部,就再也不敢動了。
我聽到白楊在叫我的名字,一聲聲地叫著:瑞生,瑞生……
像是一隻哀傷的百靈鳥。
我把臉緊貼著白楊的臉,說:我就隻摸到這裏,就隻到這裏。
白楊閉著眼睛,還一個勁兒地叫著我的名字。
我親了親她。
然後一直保持著奇異的姿勢,人平躺著,一隻手卻橫過胸膛放在白楊的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