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過後,我著急得不得了,腦袋裏一直在回想試題,生怕哪裏沒做對,隻要想到一個題沒對,渾身就像是被刀割一樣,然後就放大開去,覺得整場考試都考砸了。
成績要過幾天才會公布出來,但是試卷卻早已經改出來了。
那天下午,白楊氣喘籲籲地跑到講台上,大聲地對我說:梁瑞生,你考回了第一名。
我腦子一熱,隻看到白楊在講台上誇張地笑著,那個留級生一臉的苦相。
同學們有人鼓掌,有人嘲諷,但是白楊依舊不管不顧,她跑到我麵前,對我重複了一遍在講台上的話。
我半天才反應過來,問:你怎麽知道的?
我翻看了試卷,上次的前五名都翻了,你最高,那肯定就是第一名嘛。白楊賊兮兮地說。
我鬆了一口氣,伸了一個懶腰。
白楊說:要不要告訴那個胖子,他這次滑到了第五名?那個胖子就是留級生。
我說:你吃多了。
白楊咬著牙,對我怒氣衝衝地說:狗咬呂洞賓。
我說:你下次別這樣幹了,偷偷翻試卷,什麽素質嘛。
白楊對我咬牙切齒,像是齜牙咧嘴的小狗。
我不理你了。白楊說。然而一會兒後,白楊又湊過來說:我一個月沒打擾你,你也終於考回了第一名,這下可以打擾你了吧?
我說:那樣的話下次我就不是第一名了。
白楊翻著白眼,對我說:真沒人性。
我說:晚上我請你吃烤米皮。
白楊一下子笑了起來,對我說:那說定啦。
然而白楊沒高興多久,她的打擊就來了。晚上時月考成績就公布出來了,白楊退後了三名,而我的成績如白楊所說。
我看著白楊的樣子,也高興不起來了。
我悄悄對她說:沒事的,下次考好點就好了。
白楊一臉疑惑地問我:為什麽我們各自學習了一個月,你變回了第一名,我落後了三名?
我一時不知道怎麽回答。
白楊委屈地說:這說明你能離開我,我不能離開你。她說完,好像不確定地說,是不是真的這樣?
我說:你別瞎想了。
她說:那我還有烤米皮吃嗎?
我聽後哭笑不得,摸著她的頭說:有的。
白楊點了點頭,悶悶地說:你讓我多吃點。
我說:好。
最後一節晚自習我們沒去上,兩個人鬼鬼祟祟地出去了。
學校前麵全是食肆,街道邊也擺的是賣小吃的攤子,我和白楊對坐著,老板在給我們烤米皮。
白楊雙手撐著下巴,呆呆地望著我。
我問:你看什麽呢?
她搖著頭說:沒有,就是一個月沒看了,要看回來。
我說:幼稚。
她說:幼稚就幼稚。
我說:你下個月還是專心點,落後太多就趕不上了。
她說:估計我是有點笨。
這時米皮烤好送了上來,白楊給我剝掉一次性筷子的皮後遞給我。
我拿過來,心裏感歎道:這個人還真細心。
我們吃完後,時間還早,我本來要送白楊回去的,但是她立在學校前門遲遲地不願回去。
我們去軋跑道吧?白楊說。
我點了點頭。
這次由於沒下晚自習的關係,跑道上的小情侶還不是很多。我們坐在一棵樹下沉默無言。月光朦朧,燈光朦朧,樹影朦朧,人影朦朧。
我偷偷拉住白楊的手,握在手裏,白楊一個激靈。我的心似乎都快跳出來了。
遠處的車流聲、人聲漸漸飄來,漸漸飄遠。我兀自紅了臉,且臉越來越燙,手也開始哆嗦起來。我別過臉去看白楊,她的臉在朦朧的光裏依稀可見,那眼睛、那眉毛、那鼻子、那嘴,對,那嘴。我悄悄地向白楊湊近,白楊歪著頭不讓我靠近,我又靠近了一點,她就不動了,別過臉不敢看我。我抬起哆嗦的手,把她的臉捧過來。她的臉也很燙,我低聲喊著她的名字。
白楊,白楊,白楊。
白楊還是不說話,我的腦袋一片空白,也不知怎麽就吻上去了,像是蜻蜓點水一樣,她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手推著我,想把我推開,但是推了一會兒就沒氣力了。親吻真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嘴唇融入了月光中,好像心融化在月光中,好像靈魂融化在月光中。
正當我兀自沉醉的時候,白楊一把推開了我,連連說我是壞人。
我一時尷尬無比,呆呆地坐著。白楊說:看不出你這麽壞。
我說:我也不知道我怎麽了。
白楊說:你真是個大壞蛋。
我說:我是個大壞蛋。
她說:你的嘴巴上有烤米皮的味道。
我說:你的也有。
她說:你混蛋。
然後她就站起來跑掉了,我在後麵追了過去。
她在她家小區前的路口停下來等我了。我追上去,站在她麵前不知說什麽好。
她對我說:你明天要吃什麽早餐?
我搖頭說:不用,我自己出去吃。
她默然地點了點頭,對我說:明天早上出來在學校前門等我,我們一起去吃早餐。
我說:那樣多麻煩啊。
她微仰起頭,威脅我說:你要是不等我,你就死定了。
我說:那你早點過來啊。
她說:我什麽時候比你晚到過教室?
和白楊分別後,我還沉醉在那個吻裏,然後就開始傻笑。
班主任也沒再找我談過話,他估計也知道談話是無用的。我後來回想起這些,就忍不住想笑,好像學生時代的愛情,老師都會橫插一腳,但是都沒能成功扼殺,反而使得戀人的感情更加深厚。
白楊坐在鋼琴前,我和同學們整齊地坐在座位上,音樂老師則在前麵打指揮。這是我們班的合唱演練,是為慶祝五四青年節準備的。五四青年節這天學校會舉行合唱比賽。
老師點了點頭,指揮杆一下子抬起來,再猛地揮下去,我們就唱了起來。在唱歌的時候,我拿眼角的餘光去瞧白楊,她挺直著身子,很陶醉地彈著鋼琴,馬尾辮一晃一晃的,白色的校服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些晃眼睛。
我突然就忘記唱歌了,就那麽望著她,這時音樂老師指了指我,我又跟著唱了起來。氣流突破沉閉的胸腔,渾身都感覺舒服。
歌聲穿過窗戶,穿過初夏的空氣,穿過樹梢,跟著風,飛得好遠好遠。
老師說:你們自己練習一下,我還得去別班看看。
一個個挺直身子的人一下子像是棉花一樣鬆下來,亂七八糟地坐著。幾個女同學圍在白楊身邊說話。我依舊挺直身子,望向人群包圍著的白楊。
這時一個男同學說:白楊,給我們彈鋼琴吧。
這個提議一下子就得到了集體響應。
白楊羞赧地笑著,纖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跳躍起來。我心裏湧起一陣感動,然而在感動下麵洶湧著自卑自哀的浪潮。
白楊什麽都會,我除了讀書什麽都不會。
我悄悄走了出去,白楊彈的鋼琴聲追了過來,我越想越委屈,這時久已沉寂的屈辱感又湧上了心頭。
我站在天台上發呆,望著天邊的一條白線。這條白線看著這麽近,卻永遠不能觸及。
正當我兀自自憐自哀的時候,白楊站在了我身邊。
她輕聲道:老師來了,又要排練了。
我望了望天邊,真想大喊一聲,然而最終隻能喪氣地垂下頭來。
我笑了笑說:我有時在想,我也許真的配不上你。
白楊的臉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抓住我的手,緊緊地握著,不知要怎麽回答。對呀,這種問題該怎麽回答呢?
我說:要是我一輩子都追不上你該怎麽辦?
白楊說:你一直就在我前麵,你一直就在。
我說:事實不是這樣的。
白楊說:你別想多了。
我搖了搖頭,深呼吸了一口氣,把手從她手裏掙脫出來,說:走吧。然後就自顧自地走了。白楊沉默了一會兒,也跟了上來。
我看著白楊彈鋼琴的樣子,美得那麽不可親近,似乎離我越來越遠。她淺淺地笑著。
我用盡力氣將自己的悲憤唱出來,幸好身邊的人都在賣力氣,所以,我的悲憤別人也無從知道。
這次比賽我們班準備了許久,班主任是個心氣很高的人,他對我們說:我們的成績比別的班好,唱歌也要比他們好。同學們都鬥誌昂揚,我卻絲毫帶不起勁兒。我向白楊看了看,她也是低著頭。
因為她是文娛委員,班主任讓她全權負責這件事情。這時班主任說:白楊,你上來講講怎麽安排的,全班全力配合你。
下麵就一陣哄笑。
白楊走上去,有氣無力地說了一下安排,班主任皺著眉頭打氣說:這樣可不行,當頭兒的都氣息奄奄的樣子,這支軍隊還怎麽打仗啊?
白楊提高了一下音調,但還是氣息奄奄的。班主任有些尷尬,下麵的人又在偷笑。
我趴在桌子上,望著窗外,似乎這一切都和我無關。
白楊說著說著就拿眼睛看我,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班主任嚇了一跳,白楊剛開始還是小聲地抽泣,最後竟然嗚嗚地哭了起來,全班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
白楊轉身對班主任說:我不幹了。
班主任莫名其妙,看了看白楊,又看了看底下的同學,柔聲對白楊說:你先別哭,有什麽困難跟我說,是不是誰欺負你了?你告訴我。
白楊搖著頭,甕聲甕氣地說:沒有人欺負我。說著就下去了。班主任無奈,班會就此結束。
班主任走後,許多女生都上去安慰白楊,她們一致拿著仇恨的眼神看著我。然而此時我除了驚愕與心疼外,還能在乎什麽呢?
有一個女生質問:你怎麽白楊啦?
白楊連忙將她拉住,壓住哭聲說:不關他的事。
我看著白楊,眼睛也開始發酸發脹,吸了一口氣,站起來出去了。
第二天我沒去校門口等白楊吃早餐,而是去找了音樂老師。
當白楊提著早餐哭哭啼啼地來問我為什麽沒等她時,我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對她說:跟我去一個地方。
白楊問:去哪裏?
我說: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默默地在前麵走著,白楊將早餐遞給我說:給你買了早餐,你明天不能不去?
我接過早餐,還是溫熱的。
我們來到了音樂教室的門前,白楊疑惑地問我:我們來這裏幹嗎?
我說:我們進去。
白楊說:你怎麽會有鑰匙?
我說:我去向音樂老師要的。
我將門打開,對白楊說:你坐在鋼琴前去。
白楊看著我,不敢向前一步。歪著腦袋問我:會不會有機關?
我一下子被問住了,想哭不行,想笑也不行。我說:有機關你也死不了。
白楊“哦”了一聲,但還是沒向前走一步。
你怎麽不去?我問白楊。
白楊說:我怕有機關。
我將白楊推了過去,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命令她說:彈鋼琴。
白楊嘴巴張得大大的,問:你瘋了,現在彈鋼琴?
我說:你別廢話。
白楊低著頭想了一會兒,問:你想聽什麽?
我說:隨便。
她說:我不會彈這個。
我說:彈《卡農》。
她問我:你也喜歡聽這個嗎?
我說:你廢話真多。
白楊衝我吐了吐舌頭,攏了攏頭發,然後回頭跟我說:你邊聽邊吃早餐,待會兒冷了。
我白了她一眼,她立馬回過頭去,開始彈起來。
我坐在後麵,白楊彈的鋼琴聲充溢了耳朵,充溢了腦海,充溢了一切的一切,但是我卻感覺好傷心,恨不得想死掉。
白楊彈一會兒就回頭看我一眼,我知道她是在催促我吃早餐,我不得不打開早餐吃著。
當最後一個琴鍵停止跳動時,我在白楊耳邊說:你的事情別因為任何人而放棄。
白楊回頭望著我,眼淚撲簌簌地落在琴鍵上。
我說:雖然我跟不上你,但是我會努力跟,我不要你停下來等我。
白楊搖著頭說:你沒有跟不上。
我將琴蓋蓋上,對她說:你好好準備歌唱比賽吧。
白楊沒有回答,一把就抱住了我的腰,抱得死死的。
我把她的手分開,對她說:快走吧,我還要還鑰匙呢。
白楊說:你怎麽拿到鑰匙的?
我說:秘密。
白楊抹了抹眼睛,問:我的眼睛紅了嗎?
我點了點頭。
她說:都怪你,老是讓我哭,老是讓我心痛。
我的心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說:走吧。
白楊愣愣地走了,還從我手裏拿過了垃圾袋,走了幾步後又回頭說:梁瑞生,不管如何,我永遠是和你並肩的,就算有一天你發財了、當官了,我老了、醜了,我們還是並肩的,誰也沒走在誰前頭。
我說:你快回去吧,我還鑰匙去了。
白楊又“哦”了一聲,默默地往教室走去。
我看著白楊的背影,視線一下子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