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桌子微微地顫抖著,我向白楊看去,隻見她肩膀一聳一聳的,我的心嘩的一下就碎了,慢慢用手扶起她的臉,她卻死活不讓我看,我在桌子下悄悄拉她的另一隻手,她開始還不讓我拉,一個勁兒地打我,但是慢慢就不反抗了,任由我緊緊地握著。我似乎使完了全身力氣去握白楊的手,心裏的疼痛有多少,力氣就有多大,但是白楊似乎一點都沒感覺到。
這是我第一次拉白楊的手,以前為了拉白楊的手,我想盡了所有辦法都沒能得逞,想不到今天竟然這麽拉到了她的手。握著她的手,我心裏竟然有一種巨大的安全感,這種安全感可以將所有的東西沉湎進去。
我給她畫了一張舉手投降的醜醜的畫,然後推到她麵前,她看過之後,伏在桌子上笑了起來。她別過臉來看我,眼睛紅紅的,淚光閃閃,又帶著一絲少女無邪的笑,美得讓人忘記了呼吸。
後麵的課上,我們兩個都沒有聽一句,白楊在我的手心裏不斷地寫著自己的名字,而我不斷地在記她寫了多少遍。
下晚自習後,白楊問我:我寫了多少遍?
我說:八百九十一遍。
她說:你確定?
我將規規整整寫在本子上的“正”字給她看,你數數。
白楊說:我在你手心上寫了這麽多遍,你就要記住我這麽多年,不,減十倍,你要記住我八十九年零一個月。
我:那時我們都死了。
白楊說:死了也要記得。
我說:我一遍都沒在你手心寫,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會記得我?
白楊說:有這個可能。
我捏了捏白楊的手,白楊吱的一聲叫了出來,幸好已經沒多少人,不然又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把白楊送到她家小區門口時又碰到了白樺,他出來買東西,看到我和白楊時,笑嘻嘻地對白楊說:上次還說不是,想騙你老弟,我早就看出問題了。
白楊低著頭沒說話,估計這是她第一次在白樺麵前露出溫柔如水的一麵,就連白樺也嘖嘖地說:談戀愛的女生果然不一樣。
這時,我對白樺自我介紹說:你好,我是梁瑞生。
白樺看了看我,對我說:哥們兒我夠意思,絕對會保密。
我笑了笑,不知說什麽好。白楊說:你快去買東西,我在這裏等你,這麽大晚上買什麽東西啊?
白樺反唇相譏:你大晚上都能談戀愛,還管我買東西?
白楊吃了啞巴虧,隻得衝我吐著舌頭。
白樺一走,白楊才鬆了一口氣,對我說:以後你別送我了,今天遇到的要是我老媽,那我們都死定了。
我說:我不送你到這裏,就送到前麵那個路口。
白楊眯著眼睛笑了起來,連連點了點頭。
這時白樺過來了,我跟白樺打了一聲招呼後就往學校走去。白楊和她弟弟一起進了小區。
第二天,我進了教室後發現桌子上已經放上了一份早餐,我向白楊看去,她衝我擠了擠眼睛。
我和她就這麽默契—正好沒吃早餐,她就正好給我買早餐。我不得不相信,我們之間的確是有一根線牽著。
我同桌酸溜溜地說:有女朋友太他媽好了。
我說:麻煩的時候就等著後悔吧。
他說:麻煩也是甜蜜的麻煩。
我一想,他這麽說還真是挺有意思的。
課間十分鍾白楊都會過來黏我,她和我小聲地說著話,天文地理、世間百態無所不包。我都被她給震撼了。我問她怎麽知道的這些。
她得意洋洋地說:這是女生的本領。
我說:果然,女生都能瞎扯。
她橫眉怒眼:你說誰瞎扯了?
我趕緊閉上嘴巴,撈起一份報紙來看。
白楊就開始扯我的報紙,嬌滴滴地說:你別看報紙,看我嘛。我說:你臉上又沒字。
白楊說:怎麽沒有,你看這裏,她指著自己眉尾上的一顆小痣對我說。
我一下子就無語了。
我以前都沒發現白楊這麽黏人,甚至課間操的時候她都得換位子和我站在一起,邊做操邊和我說悄悄話。
我說:白大小姐,你能消停會兒嗎?
她說:不能。
……
但是除了這些小瑕疵之外,白楊就幾乎全是優點了。並且於我而言,這些小瑕疵也和小優點差不多。
我們下午時都會去樓上的天台或者樓下的花壇背文綜,每天還沒下課時,白楊就千裏迢迢地遞紙條問我去哪裏背書,前麵的同學遞給我時總是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這讓我很尷尬。我一般都是不回的,然而這時白楊的第二封加急信又來了。
我硬著頭皮回了過去,上麵總要寫著:別回。但是一會兒又會傳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大大的一個字:好。
彼時,學校的景色異常的好,櫻花早謝了,樹木早就茂綠了,蝴蝶早就輕飛了,鳥鳴早就開始了。我和白楊坐在花壇邊上背書成為了一種享受。白楊背書時總得走來走去地背,她說這樣有助於記憶。我則相反,得找一個據點,雷打不動地背。白楊說我這種是“烏龜背書法”,我也不知道這個說法的來由,隻好默認了,不過我叫白楊的背書法為“癩蛤蟆背書法”。
她問:這和癩蛤蟆有什麽關係?
我說:我隨便想的。
她就以商量的口吻和我說:用這個“癩蛤蟆背書法”來形容我這等美女太不形象了,改成“蝴蝶背書法”行不行,既好聽又形象。
我點了點頭說:好吧。
她得意地笑笑,又問我:我的背書法是什麽?
我說:“癩蛤蟆背書法”。
她氣得直捏著拳頭打我。
好啦,好啦,背書啦。我一本正經地說。
白楊就停止了她那凶猛的攻勢,又變回淑女的樣子,羽衣飄飄地走來走去。她的聲音清越幹淨,低低地、慢慢地傳進了我的耳朵,又鑽進腦子,從腦子裏跟著血液回溯到心髒,然後我的心髒就暖了起來。這就是幸福吧,而這幸福滿溢得讓人不自在,就想這麽停滯在這一刻,永遠地幸福下去。
我慢慢地將書垂下來,一動不動地盯著白楊,這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情景,比卞之琳在《斷章》裏寫的景色還美,世間最美的哪是那無所關礙的流離詩意呢,就是眼前的可以抓住的幸福啊。
我和白楊拿著熱乎乎的飯盒慢悠悠地向教室走去,白楊對我說:你看那些人都往那裏去,就我們從那裏出來。
我冷冷地說:你這麽說想表達什麽?
白楊說:我感覺我們是注定在一起的。
白楊這麽一說,我立馬驚呆了,白楊的這個心思竟然和我的一模一樣。當時還以為我們真的是上天挑出來湊成一對的,直到後來才明白,任何一對陷入愛情的小情侶都會有這種以自我為中心的錯覺,上天並沒有對誰特別眷顧,隻是就那麽偶然地在一起了。快走啦,飯都要冷了。白楊丟下還在想入非非的我,快步向教室跑去。
在樓道時白楊又扭過頭來問我:梁瑞生,我問你一個問題,沒那個意思啊,真的沒有。
我見她說半天都說不到重點上,就不耐煩地問她:你到底有什麽問題?
白楊想了一會兒說:算了,還是不說了。說完就嘻嘻哈哈地跑了,笑聲充滿了整個樓道。
我馬上追上去,白楊卻突然在轉彎處停住了,笑聲也戛然而止。我問:怎麽啦?見鬼啦?
白楊別過頭來對我苦笑了一下,這時班主任從轉角處走了出來,他顯得很淡定,問白楊:你笑這麽大聲幹什麽?
白楊低著頭,一句話都不敢說。班主任歎了一口氣,讓白楊先走了。
我也想趁機溜過去,但是班主任卻叫住了我。
你跟我去談談。班主任對我說。
我將飯盒遞給了白楊,然後默默地跟著班主任去了天台。
班主任倚靠著欄杆,對我說了半天的閑話後才突兀地說:你和他們不一樣,這點我知道,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
我在心裏嘀咕著說:可是我們班還有許多學生都是農村出來的啊。
班主任繼續說了下去:你是很有希望考上好大學的,真的有很大希望。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麽?
我低著頭,想盡快結束這場談話。
班主任說:我知道你們這樣的學生臉皮薄,話就不多說了,你好好想想吧。
我的心像是被什麽顛倒了過來,氣血都不通,腦袋嗡嗡地響著。
我走了幾步之後,班主任對我說:下次月考考回第一名去。
我看了看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的,但是終究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白楊坐在教室裏,一臉緊張地望著我,見我進來了,連忙打開飯盒,我的飯盒裏全是肉,她已經把肉全挑在我飯盒裏了。
我不愛吃肉。白楊解釋說。
我一句話都沒說,坐下就拿著筷子吃飯,避開了所有的菜,隻將米飯扒進了嘴裏。
白楊見我臉色不對,也不敢說話,吃到一半時才問我:老師問你什麽了?
我搖了搖頭,剛想開口就立馬閉上,因為我發現隻要我一張嘴,眼淚一定會滑下來。我將飯塞滿了嘴巴,眼睛酸得要死,為了不讓白楊看到,整張臉都幾乎埋在了飯盒裏。
白楊望著我,就那麽望著,不吃飯也不說話。
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後說:別看我了,吃飯吧。
白楊這才又慢慢吃飯。
我給你洗飯盒去,白楊在我吃完飯後匆匆拿著我的飯盒去廁所洗了。我坐在位子上,反複地回想著老師的話,心裏一攪一攪的。
白楊什麽時候回來的我都不知道,她將我的飯盒和她的飯盒放在一起,對我說:以後我給你保管飯盒吧。我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白楊就在我對麵坐下來,晚風吹起她沒綁住的發絲,她的眼角轉向窗外。我知道她一定猜到了些什麽,不然她不會這個樣子的。你說了會記得我八十九年零一個月的,白楊咬著嘴唇說。我說:我沒有忘記。
白楊歎了一口氣說:好。
我說:但是我現在要暫時將心思放在學習上,你同意嗎?
白楊說:同意。
我終於扯出一個笑容:就算我和你在一起,我也能考回第一名的。
白楊對我說:你變了。
我說:什麽變了?
白楊說:變好了。
我歎了一口氣,心疼一下子湧了上來,連忙掐了一把大腿,才將這個心疼壓下去。
好了,看書了。我說。
當我拿著書看時,我悄悄抬頭看了一眼白楊,她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的。
我隻是看了看,並沒有提醒她專心看書。
下晚自習時,白楊依舊坐在座位上,我知道她在等我。我去跟我們班的一個女生說:你回去時叫一下白楊。這個女生就是一直和白楊一同回家的人,自從我送白楊回家後,她就沒和白楊一起了。
她低聲問我:你們怎麽了?
我搖著頭說:沒事。
她點了點頭。
我看到白楊和她一起走出了教室,白楊的書包鬆垮垮地垂在後背,顯得孤零零的。這一瞬間,我差點就忍不住叫她,差點就忍不住追上去。我甚至發癡想,隻要白楊回過頭來,一個眼神告訴我想讓我送她回去,我就立馬拋下所有的書去送她。但是她沒有。我之前說過白楊有一股決絕的氣勢,這時我再一次感受到了。
我那天看書看到了很晚,回寢室後,又在走廊背了一個小時的英語。為了不打擾別人休息,我搬了個凳子坐在廁所裏背,我們高中的寢室是沒有獨立衛生間的,隻在每層樓的兩邊有公共廁所。
我背累了,就站起來看了一眼窗外漸漸沉入夜色的城市,突然一股落寞就勒住了我。
時而有人來上廁所,他們目光奇怪地打量著我。
我回寢室睡時,我室友還在說話,我一進來他們就立馬不說話了,我剛躺下,一個室友就勸我說:瑞生,你學習別這麽拚命。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另外的幾個七嘴八舌地說:你別去管老班(班主任)的話,他什麽都不懂。
我問:你們怎麽知道的。
他們說:老班這人你還不知道啊,我們班談戀愛的他都叫去談話了,也沒見成功拆散一對。
我沒說什麽,也沒加入他們的談話,沉沉地睡去了。那一晚我夢到了白楊。
白楊沒有再傳紙條給我,下課也不來黏著我,我看了看她的背影,心生疼痛。
我在心裏說:隻要這一個月過去,隻要我考回了第一名,隻要我證明了給班主任看……
但是這不能跟白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