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紀年

九

　　三天三夜後，洪水慢慢退去，困在山上的一百多人從山道上艱難地往下走。路上到處是泥漿，路麵上低窪的地方是積水，玉兒和丹霞跟著大人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山上的三天三夜裏，她們一點沒閑著。幫忙救助病人，照顧老人和更小的小孩子，和大人們一起燒火做麵條和粥等等。要下山了，許多人都誇讚和感謝兩個女孩。特別是玉兒，她治療過的其中幾位病人和親屬，就住在附近鄉鎮，離小山不遠，非要拉著姐妹兩人去他們家裏住幾天。

　　車隊隊長一臉陰雲，催促兩個孩子快點跟上他。廢棄的老車站，積水退下去了，汽車還在，但泡過水，發動機壞了，忙了半天也開不起來。

　　“媽的，該死，車壞了！”

　　“隊長，我們的車也壞了！還去不去鳳凰城？機器怎麽辦？”

　　“鳳凰城離這裏也就八十多裏地，你去跑一趟，跟那邊藥廠說清我們的情況，讓他們想辦法來接機器。”

　　“路不好走啊，隊長。”小夥子不大樂意，任務重大，時間緊迫。

　　“你不去，我自己去，你們兩個在這兒守著！”隊長嗓門大了。

　　“我去我去，隊長別生氣，我現在就出發。”

　　“小朋友，車子壞掉了，你們不能坐車了。要不，隊長，我帶她們一起上鳳凰城吧？”

　　“好吧，路上小心。”聲音沒有什麽感情，隻是陳述事實。

　　陽州出發時，隊長不喜歡這兩個孩子，他早就看出她們是女孩，故意穿著男孩的衣帽。她們從明泉來，是那個明泉城主兒子的隨從，說是去鳳凰城，隻怕是有特別任務要對陽州不利。車上裝的可是陽州生產的大型機器，一點差錯出不得。玉兒關於汽車和機器的問話，他故意忽略，一句不答，也不讓她們看到機器設備。

　　這一路上，兩個孩子倒是聽話，沒惹什麽麻煩，表現還行。小山上被洪水圍困這幾天，兩個孩子盡心盡力幫忙照顧病人，比大人更懂事。那個小點的，居然會法術治病，贏得大法師的稱讚。這女孩子不簡單！隊長心裏轉著無數的念頭，表麵上絲毫看不出來。

　　在車隊三個男子搗鼓汽車的空兒，玉兒偷偷撩開車篷看了看。裏麵的機器發著冷冰冰的金屬光澤，堅硬沉重，有兩個形似大櫃子，還有幾個像機械臂。做什麽用呢？玉兒一點概念也沒有，又不敢問。

　　聽到車隊大哥讓她們跟著他一起走路，丹霞趕緊背好背包，牽住玉兒的手。她覺得頭昏沉沉的，沒什麽精神，人不舒服。

　　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小心地走在路上，天空陰雲中露出了陽光。

　　“咳咳，玉兒，大水總算退下去了。我們離鳳凰山不遠了，很快就能到了吧。”丹霞好像感冒了，斷斷續續地咳嗽。

　　“霞姐，你怎麽啦？怎麽老咳嗽呀！”

　　“我沒事，就是有點冷，我們還是快點走吧。還有七十多裏路，那位大法師應該早就到鳳凰山了，他等著我們呢！”

　　“沈丹霞，走快點呀！怎麽走不動了？”大哥哥著急起來，眼看天又要黑了，離鳳凰城還有好幾十裏，照這個速度，今天是到不了了。他們還得找住的地方，煩死了。

　　丹霞頭越發暈了，腳上像踩著棉花，身子搖搖晃晃的，臉上通紅通紅。“大哥哥，霞姐她生病了呀！”

　　“大哥哥，我頭好暈，能不能讓我歇歇？”

　　“媽呀！霞姐你是不是發燒了呀！你額頭好燙！快，坐這裏吧。”玉兒摸了摸霞姐的額頭，嚇得一哆嗦。

　　“我沒事的，玉兒，休息一會兒會好的。”說著，丹霞扶著牆壁，慢慢坐在一個沾滿泥水的台階上。

　　車隊隊員往四周望了望。還好，前麵不遠有好多樓房，像是居民區。得快點找個人家，安置這兩個小姑娘，自己也好輕鬆點。有了主意，小夥子拎過丹霞背上的包，挎在自己肩上。

　　走幾步，停一下，丹霞昏昏沉沉地扶著玉兒，勉強地走著。玉兒力氣不小，背著一個包，扶著姐姐，還能走得動。兩人跟在大哥哥身後走向居民區。

　　“咚咚、咚咚咚”，小夥子敲了敲一樓的一戶人家，敲了幾次，裏麵沒什麽動靜，沒見有人來開門，不知道屋裏有沒有人。兩人再往裏走，丹霞實在撐不住了，整個人都靠在玉兒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頭暈得身邊的房子牆壁像是要倒下來砸在自己身上。玉兒再去敲門，這回有個大媽出來開門，疑惑地看了看小夥子。

　　“你們找誰？”

　　“大媽，我姐姐病了，走不了路。您看麻煩您，讓我們在您這裏住一晚上，好嗎？一晚上就成，我們明早就走。”

　　“生病了？”婦人目光懷疑地轉向後麵兩個女孩，嫌惡地瞅了一眼丹霞，“不會是生了啥傳染病噢！不行不行，你們到其他地方去好了。”那婦人說完就要關門。

　　“是誰呀，噢，兩個女孩子啊，怪可憐的，就讓她們進來吧。”一位年紀很大的老婆婆，拄著拐杖，慢騰騰地走到門口。

　　“謝謝阿婆，謝謝大媽！”東南區的人稱呼和北方不同，老奶奶稱為阿婆或婆婆，老爺爺稱為公公。玉兒很機靈，入鄉隨俗，改口奶奶為阿婆了。大媽看到玉兒這麽有禮貌，兩人不過隻是十幾歲的女孩子，臉色緩和下來，側過身，讓她們進去。

　　“我看你們今天也走不動了。我必須得連夜去鳳凰城，你們就先在這裏歇一夜吧。你們有錢嗎？”

　　“有的，大哥哥，真是麻煩你了。”丹霞頭昏得隻想一頭倒在地上睡覺，迷糊中聽到問話，依然不忘感謝。

　　“大媽，這孩子病了，隻好麻煩你們讓她們住一晚上。她們明天就走。謝謝了！”

　　“我先走了！”小夥子急著離開。姐妹倆的運氣真是不好，總是有人半路拋棄她們。

　　屋裏隻有婆媳兩個人。玉兒扶著霞姐，讓她躺在長椅上。好心的老婆婆讓媳婦燒了些水。玉兒喂霞姐喝了幾口水，問她想吃點什麽。丹霞輕輕搖了搖頭，頭暈得厲害，胃裏泛起惡心，什麽也吃不下。

　　有了被洪水困在小山上時的經驗，玉兒在霞姐的額頭上蓋了一塊毛巾，用法術為霞姐做治療。才做了一會兒，玉兒覺得好累，看看霞姐，昏迷著，不時還難受地咳幾聲，一點起色都沒有。

　　天漸漸黑了，老婆婆和兒媳在裏屋說話。“媽，這兩個小姑娘不會是小偷吧。故意裝病，晚上說不定偷了我們的東西逃走了呢。”

　　“你說的是啥話！我們家有啥東西好偷的？我看不像，這小姑娘是機靈，不過不會是小偷，那大點的確實病得很重，不會是裝的，放心睡吧。”

　　玉兒聽得清楚明白，怪不得人家懷疑，能讓自己和霞姐住在屋裏已經很好了，還能苛求什麽。玉兒給霞姐又喂了幾口水，幫她擦了擦身子。想著霞姐身體一向很好，怎麽突然就病倒了呢？也不知道明天會不會好起來。都怪那暴雨和洪水，霞姐淋了雨，也說不定是在山頭上被傳染的，怎麽就這樣了？想著想著，沒多久，玉兒就倒在長椅邊地鋪上，也睡著了。晨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玉兒一醒來，先看看霞姐怎麽樣了。摸了摸額頭，燒退了點，不像昨天那麽燙了。丹霞看到玉兒，拉住玉兒的手，支撐著坐起來。

　　“玉兒，我好多了。我們可以一早出發繼續趕路了。”丹霞謹記著父親的叮囑，在她心裏，玉兒不僅是妹妹，是比自己的生命，比一切都重要的人。她有一種朦朧的直覺，陪著玉兒去鳳凰學院可能是最好也是他們唯一能去的地方。

　　玉兒老往門口看，她有點小小的奢望，車隊隊長會開著大貨車，雖然板著臉，卻還是會接上她們，一直去鳳凰城。另一種戲劇性的故事是，拋下她們去鳳凰城的小夥子在趕回來的路上，帶上她們，然後再和車隊一起走。

　　“玉兒，我們走吧。”

　　“兩個包我來背吧。”玉兒看著有氣無力的霞姐，磨蹭著。

　　“別走，坐下吃點粥再走吧。”大媽看上去冷冷的，內心其實很熱。

　　“好呀！嗯，真香！霞姐，你也喝點吧！”玉兒巴不得晚點走。

　　丹霞隻喝了三四口，再好的粥也吃不出味道，就放下筷子。

　　“你們要去鳳凰山啊？”

　　“阿婆，是啊！”

　　“我孫子就在鳳凰山上讀書，那裏可是聖地。你們要是去的話，見到我孫子，告訴他我們都好，大水退了，家裏沒事，讓他安心讀書。”

　　“媽，你跟她們說這些做啥？她們還小，不一定能見到高岩。”

　　“阿婆，我見到了一定告訴他。”玉兒一點沒猶豫就一口答應，丹霞病得沒力氣說話。

　　喝完粥，車隊的人一個也沒來，玉兒眼看著希望的泡沫破滅。丹霞憑著毅力準備好和玉兒一起步行去鳳凰山，臨走時，讓玉兒拿出點零錢給大媽。

　　“不要，病早點好就天神保佑了。這幾個錢我們還不缺。”大媽是刀子嘴豆腐心。

　　“好啦！收好錢，去鳳凰學院要交學費用，別客氣了。路上小心啊！”老婆婆知道這兩個女孩剛剛從洪水的圍困中脫離險境。現在大點的姐姐染上了疾病，還要去鳳凰城，同情她們的遭遇，想著大災難中人人都不容易，怎麽肯收她們的錢呢！

　　兩人懷著感激告別了好心的大媽和老婆婆，玉兒和霞姐肩並著肩，一起朝路口走去。還沒有走到大路口，丹霞突然彎下腰，嘔吐起來。從昨天中午起就沒吃過什麽東西，早上隻喝了幾口粥，全吐光了，接著吐出來的是苦澀的酸水。丹霞雙腳發軟，蹲了下來，眼前發黑。

　　“哎呀！霞姐，你怎麽啦？你別嚇我呀！要不，咱們還是回大媽家吧！”

　　玉兒扶著丹霞往回走，才走了幾步，看到大媽迎上來。“我娘不放心，讓我來送送你們，看看，果然走不了，病得這麽重，怎麽走啊！”

　　丹霞倒頭躺在了老婆婆和大媽的家中，閉上了眼睛，一片混沌。玉兒嚇壞了，大媽說得趕緊找個醫生來看看。居民區很小，鄉醫也找不到，別說更好的大醫院的醫生了。老婆婆的家裏沒有現成的藥。丹霞的病情反反複複，上午時燒退些，到下午和晚上，體溫又升高了。玉兒也是疲憊不堪，她隻有十歲，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多虧了熱心的大媽到鎮子裏找了一個醫生，來給丹霞看病。那醫生開了藥方，大媽到外麵藥店裏幫她們去買來藥。過了一星期，丹霞的身體才痊愈。

　　七天過去，時間轉眼到了六月底。玉兒看到霞姐身體恢複了，心情也輕鬆起來。她們打算早上就動身出發。

　　動身前，丹霞付清了這幾天看病的錢和藥費，但是別的錢，大媽說什麽也不收。

　　“你們還是小姑娘，我們怎麽能收你們的錢？再說你們也沒吃多少東西，住我們家裏，還幫我們做事情，打掃做飯這麽能幹，我們很開心呢！”幾天相處下來，大媽喜歡上了這兩個孩子。

　　“是啊！平時這屋裏就我和我兒媳兩個人，怪悶的，你們一來，倒熱鬧了，還幫我們做事，還得謝謝你們呢！我都舍不得你們走了。”老婆婆說著說著，眼睛紅紅的，真是舍不得她們。

　　這可怎麽辦啊！在人家家裏吃住了七八天，人家還幫忙請醫生治病，現在錢也不收。兩個孩子商量了好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麽報答。兩人的背包裏除了零錢，隻有毯子，幾件衣服，兩頂帽子，幾瓶水，不會腐爛的幹的食物，也快吃完了。衣服和帽子，都是十歲到十三歲的孩子穿的。大媽和老婆婆沒有這個年紀的孩子，用不上。

　　兩人站在門口，正小聲商量，老婆婆慢騰騰地從屋裏走進來，一隻手扶著膝蓋。玉兒眼睛一亮，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阿婆，我和霞姐就要走了。你們不肯收錢，您的腿腳不好，我會點治病的法術。我試試，幫您治治腿，好嗎？”

　　“嗬嗬！我這腿啊，老毛病了，好多醫生都沒辦法，以前也請法師治過。可是年紀大了，上次發大水，天氣不好，現在酸疼得更厲害了。你能治好嗎？”老婆婆滿臉的皺紋中，一雙眼睛曆經世故，仿佛能看透世界。

　　“就讓她試試吧，媽。小玉，治得好治不好都沒事，我媽就是老毛病了。”大媽端了把竹椅子，讓婆婆坐下。

　　玉兒很快就集中意念，接收真氣，天人合一。老婆婆的腿病並沒有預想的那麽難治，病氣主要集中在受過傷的膝蓋周圍。有一大團灰黑，黏滯的病氣，一開始還不肯出來，風濕侵襲，使原來受過傷的部位總是不能徹底痊愈，成了風濕性關節炎。玉兒增強了意念力，用雙手抓出裏麵陰寒黏稠的病氣，甩入地下地心深處，再也不讓它上來侵犯人體。又用手掌從上到下，輕輕拍打老婆婆的雙腿，活血化瘀，疏通經絡，同時念著“通則不痛”的咒語。最後，借用來自天空中火熱幹燥的真氣和陽光的能量，輸入老人的身體，驅除最後的病寒之氣，讓身體恢複健康，雙腿不再酸疼，行走自如。

　　二十多分鍾過去，玉兒告訴老人，“好了！阿婆，您可以站起來走動走動，看看感覺怎麽樣？我相信，這一回治療後，以後您再也不會犯病，也再不會腿疼了。”玉兒目光自信而堅定，根本不像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老婆婆在玉兒、丹霞和自己的兒媳注視下，緩緩站起身，離開椅子，在院內走了幾步。

　　“好，好！不疼了，真的不疼了！”阿婆蹲下來彎了彎膝蓋，加快步子走了起來。效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老婆婆的雙腿行走靈活，和健康的人一樣。整個人都精神了，起碼年輕了十歲。

　　“小玉，謝謝你呀！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本事！”

　　“別謝我呀！不用謝，不用謝！我和霞姐應該感謝您和大媽……”

　　“是啊！要不是婆婆和大媽收留我和玉兒住下，還為我請來了醫生，給我煎藥，幫我治病，我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呢！我們想謝你們還謝不過來呢！”

　　大災難後，人間的真情化解了災難帶來的痛苦。四個人暖暖的情意，讓太陽都為之愧疚。

　　“哎呀！都快中午了！好熱！霞姐，咱們快點出發吧！”玉兒朝丹霞眨了眨眼睛，兩個人轉身向門口，最後一次向老婆婆和大媽揮手作別。開心地，如釋重負地邁著輕快的腳步，再一次向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