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紀年

七

　　城主和夫人送歐陽傑一行人直到市郊的外環線路口。不管多麽不情願，多麽不舍，分別的時刻還是來臨了。歐陽越站到兒子跟前，蹲下來，輕柔地為小傑扣上一顆敞開的襯衫紐扣。“自己當心啊！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別忘了，叫人多帶信回來，需要什麽，隻管告訴爸爸。”話不多，這個時候，用不著很多話。輕柔的動作和溫和的聲音，分明不舍卻萬般無奈，足以表達一個嚴肅卻又是慈父的心聲。

　　“嗯！爸爸，我走了，你自己也注意身體啊！”兒子同樣話語簡短，戀戀不舍被迫離開家鄉和親人的12歲男孩，輕聲而順從地回答。父子之間，這種時候不需要過多的表白。

　　這時，夫人走了過來。平時，夫人和男孩並不親近。但這是個特殊的時刻，女性天性裏的母愛被喚起。她上前緊緊地摟抱住小傑。小傑猶豫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抱住了夫人。接著，夫人鬆開懷抱，捋了捋小傑前額垂下的頭發，輕輕地哽咽著，“小傑，爸爸媽媽不在你身邊，你自己要注意冷熱啊。如果那邊的人對你不好，你也不要瞞著，派人來告訴我們，我們不會讓你受欺負的。”說著說著，眼裏泛起了淚花，說不下去了。

　　歐陽傑最後回頭看了一眼父親，在眼淚掉下來之前一步跨上車，丹霞和玉兒一起坐上另一輛車離開。城主和夫人站在路邊望著，一直到車輛消失在視野外。

　　對於12歲的歐陽傑，這次行程是從未經曆過的艱難痛苦。對於丹霞和玉兒來說不同，她們頭一次坐這麽豪華的車。

　　這是輛銀白色麵包車，車頭掛著藍色標牌——“混合動力車”。

　　“混合動力車是什麽意思？”

　　“電能和別的燃料混合作為動力。”

　　“電從哪兒來？”玉兒在豐安時，那裏沒有電，她們用大蠟燭照明，南華也一樣。

　　“風力發電啊！我們明泉不僅有幹淨的水源，還有風力發電設備，這裏很好吧！”駕車員得意揚揚。

　　“什麽是風力發電啊？”

　　“你問題真多，坐好，開車了！”駕駛員沒耐性了。

　　車子上路，駕車員雖然回答不了玉兒的問題，車技確是一流，行駛得又快又穩，幾乎沒有聲音。

　　到了郊外玉兒發現一樣新奇的龐然大物。巨大的金屬風車筆直地架在路邊，風葉時而旋轉，時而停頓。

　　“那是什麽？象大風車。”

　　“那個啊，那就是風力發電，電就是從那裏來的，小朋友。”

　　“我不是小朋友，我都十歲了。風力發電是這樣的啊。”玉兒若有所思。

　　明泉城轄區內還好，他們擁有特別通行證，軍士們認得出這是城主府的車，順利過關。越臨近陽州，關卡越多。

　　“停車，停車！再不停就開槍了！”車子離關卡還老遠，陽州的士兵就在關卡前作手勢大喊停，“別開槍！這是明泉城主的少爺。我們是幫你們修建供水設施的。”

　　車子停下來，駕駛員高舉起陽州城主親筆簽名的通行證。

　　“城主少爺？哼，不會是混進來當奸細的吧！車上裝的是什麽？供水設施？就這破爛，白給我們也不要。規矩點，少亂動！”守關卡的胖子，溜圓的肚子將褲腰繃得緊緊的，臉上毫無笑意，氣勢洶洶。

　　“兄弟，大家都不容易。你們也辛苦的，大熱天的，來來，收下買點飲料喝喝。”跟隨歐陽傑的侍衛趕緊下車，遞上幾張通用幣。

　　一眨眼，錢幣不見了，胖子提了提褲腰帶。“查過了，有通行證，走吧！”隨意地揮揮手，路障滑開。

　　一路關卡重重，白天迅速逝去，黑夜交替，黑暗即將吞沒一切時，車輛才出現在陽州市區口。前麵的道路上，一隊威武整齊的軍士正步走向歐陽傑，暮色中閃著金屬幽暗光澤的槍斜挎在每個人身上。還剩二三十米的距離時，一聲號令“停！”幾十個人一起停下來，立定在原地。一名腰挺得筆直的軍官走向前，向早已下了車的歐陽傑略低了低頭，作為敬禮。“你是歐陽少爺吧。我代表陽州城主來迎接你們，跟我進城吧。”說完，側過身，筆直地伸出手，指向陽州城內。

　　“看啊！霞姐，我們是要去那兒嗎？這麽大，這麽高啊！”

　　一座大廈直插雲霄，陽州市政府比明泉的更加氣派。車輛走到麵前，卻繞了過去，拐進旁邊一條支路，停在一座灰舊的小院門口。差別這麽大，這個小院比起明泉歐陽傑居住的地方差遠了。失落的情緒頓時彌漫，隨行的明泉侍衛和幾個傭人罵罵咧咧的，對這樣的待遇明顯很不滿。小傑沒有說什麽，心裏不情願，但在這麽多人麵前，盡量壓抑著，第一個走進了院子大門。

　　不管怎樣，旅行結束，大家安頓了下來。將來會發生什麽，他們會受到什麽樣的接待，誰知道呢？當晚，歐陽傑沒有見到陽州的城主和任何一個貴族，接風款待自然是別想了。小傑明白，他們不是陽州城主請來的客人，隻不過是一場戰爭後，打輸的一方作為停戰條件的人質。這幢灰暗的三層小樓和同樣灰蒙蒙的小院子，就是他的新家。門口，有兩個監視他們的陽州警衛。嘴上說得好聽，說是保護明泉城主少爺的安全，隨時供歐陽少爺差使。實際上，就是監視他們，防止他們逃跑。

　　第二天，陽州城主派了一個負責外交接待的事務主任過來，接待歐陽傑和從明泉城來的隨行人員一起吃了一餐。“你們就安心在這裏住下來吧！我們城主對你們很照顧的，特意一大早就讓我過來。有需要就告訴我，隻要你們在這兒好好住著，不惹事，就不會虧待你們的。”這個胖胖的中年官員，一邊大口嚼著紅燒肉，嘴裏流著油，一邊打著官腔。

　　“謝謝，謝謝你！”小傑一點不喜歡這個圓滾滾長得像皮球一樣的家夥，不過還是非常有禮貌地點頭表示謝意。吃過飯後，隨行的傭人拿出了很多從明泉帶來的禮物。有柔軟鮮豔的純棉和真絲的布料，特產食物，還有昂貴的奢侈品卷煙，請外交官轉送給陽州城主。

　　玉兒眼睜睜地看著一名小傑的侍衛，帶著謙恭的笑容，塞給官員幾包卷煙和幾件精美的首飾，外交官一點沒客氣，收下禮物，轉眼變得笑容可掬。

　　“好，好！你們這麽有心，這麽客氣，我一定會在城主麵前替你們多說好話的！這兩位小姑娘，是要去鳳凰城的呀！說實話，客車早就停運了，就算還有，也到不了鳳凰城。我會留心，看這兩天有沒有我認識的車主去那邊的，如果有，可以順道帶她們走，隻是能走到哪兒算哪兒。鳳凰城還遠著呢！”

　　“太好了！王主任，您真是好人！”玉兒樂得跳起來，朝著外交官，深深鞠了一躬，抬起頭來時，甜甜地一笑。外交官眯著眼，咧著嘴，眼睛看著玉兒，心神都被勾去了，差點兒回不來。

　　“王主任，你們城主那邊還有什麽話嗎？”歐陽傑大聲地提醒，外交官才回過神來。

　　“哦！也沒什麽！就是讓你們不要亂跑。這年頭，哪兒也不太平，也是為你們好。嗬嗬！這位小娘子，叫什麽？”大人回答著歐陽傑的話，眼睛卻沒離開玉兒。

　　“我叫沈玉，叔叔。”玉兒落落大方，並不害羞。

　　“噢，叫沈玉！多大？才10歲，就長得這麽漂亮啊！長大了，可不得了！”

　　兩天後，有一個貨運車隊要去鳳凰城送貨。外交官帶來了好消息，讓沈丹霞和沈玉趕快做好準備，車隊第二天一早就要出發，說好了隻要付點路費，就帶上她們。

　　夜晚，即將分別，丹霞、歐陽傑和玉兒三人真是依依不舍。她們在戰亂中來到明泉，沒有小傑出手相救，兩人隻怕早就死在趙德和他的軍士手裏。一想起當時被抓住的情形，玉兒現在還會打哆嗦。和小傑一起從明泉來到陽州，沒想到這麽快就要分手。還要留下小傑一個人，麵對陽州城的陌生和敵意，作為人質艱難地生存。

　　三個人說著話，又聊到了深夜，他們總有說不完的話。玉兒拿出一頂男式的帽子，麵料不會沾染灰塵，也不會皺，看上去永遠和新的一樣。丹霞利用在明泉和陽州空餘的時間，織了一條灰色的圍巾。她們把這兩件東西送給小傑。

　　此時，外麵的星光如寶石灑滿夜空。

　　“給帽子繡上三顆星星吧！”玉兒看到星光，有了靈感。

　　“好主意！”丹霞立刻動手找來針和彩線。

　　燭光下，丹霞穿針引線，很快就在帽子的前簷上，繡好了三顆並排的星星。

　　接過繡著星星的帽子，輕輕地用手撫過三顆星星，玉兒說著，“要是這星星能閃七彩光就好了。”話剛說完，那帽子上的星星果然在黑夜裏，一閃一閃的。

　　“玉兒，這支笛子是我的親娘留給我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小傑取出收藏著的一支小巧的竹笛，笛子右端還綴著鑲有小寶石的彩線結。

　　“好漂亮，太珍貴了。”玉兒小心地接過來，捧在掌心，轉著欣賞。

　　“這笛子你收著，不一定能響。自從我娘沒了後，這笛子就沒人吹響過，我也不行。”

　　“霞姐，這兩塊手表，是我爸讓我送給你們的。不是很貴的，我爸說你們用得著。”

　　“這怎麽好意思？謝謝，謝謝你爸，實在是太貴重了。”丹霞接過手表，沉甸甸的，都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說，感謝的話反而多餘。

　　“還有，嗯，讓我想想。對了，明天上車前，你們就裝作是男孩子。車主不肯帶女孩子，怕出事。倒是阿姨想到了，讓你們扮成男孩就行。哈哈！”小傑想到兩個如此美貌的少女扮成男孩的模樣，本來一直很認真，繃不住笑出聲來。

　　“行啊行啊！我們南華一路過來，就扮成男孩子的。沒問題！”頭發不用再剪，玉兒對扮成男孩沒有心理上的抗拒。

　　出發前，丹霞和玉兒把所有女孩子的衣服收進背包底部，換上了男孩子的衣服。

　　“來啦！車子來啦！”小傑和玉兒幾乎同時看到了一輛大型的貨運車，開到了市政府前的路口，他們在路口等了幾乎有一個世紀，其實才不過二十幾分鍾。

　　“隊長，辛苦了！這兩個孩子年紀小，一路上請多照顧。王主任應該和你說過的吧，麻煩隊長和各位師傅了。”歐陽傑的一名年長的侍衛，在車門外和開車的隊長打招呼。這是陽州的一支較大的貨運車隊，車主和王主任是老朋友。這次開來兩輛大貨車，車上裝著各種托運的貨物，要運到東南區。

　　被叫作隊長的壯實的中年男子瞅了瞅兩個小孩。“是這兩個吧！全陽州就隻有我們這一個車隊跑長途了。路上都乖點，要聽話，千萬不要隨便下車，下車也不要亂跑。上來，坐這裏！”先來一頓教訓，說完，伸出大手，一個接一個，把丹霞和玉兒拉上了車廂。車子開始啟動，透過車窗，玉兒把臉貼在車窗上，使勁地向一直站在車外的歐陽傑揮手。歐陽傑頭上戴著玉兒送給他的帽子，帽子上三顆彩色的星星，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仿佛訴說著少年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