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愛之殤

第五章　再愛九天（五）

　　因為阿南的腿行動不方便，我們後來幾天的計劃全部取消，隻能窩在阿媽的家裏。我時時陪伴在他身邊，替他端飯、倒水，怕他覺得無聊上街買了影碟回來看。本來專門挑的喜劇片，然而裏邊又有些悲情成分，弄得我跟著哭得稀裏嘩啦。阿南說我太認真，我說看電影就是應該把電影裏的事當真，不然看它還有什麽意思。

　　“很可惜，剩下的三天就在這間屋子裏度過了。”阿南老是為這件事歎氣。

　　我笑了笑，安慰道：“這樣不是很好，沒有外人來打擾，我們可以談天說地，你還有什麽願望是我能幫你做的？”

　　阿南想了想搖搖頭。我立馬覺得這句話真是問得多餘，明明知道他的願望是我實現不了的，還說出來讓他傷心。為了緩和氣氛我把話題扯開，說著一些無聊的話，阿南也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然後我突然靈光一閃，想起一件事來：我和阿南相識這麽久沒有一起拍過一張照片，就要分開了，怎麽也得合影留紀念啊！於是我跳到阿南身邊興致勃勃地說：“不如我們去拍照吧！我們在布達拉宮前合個影留紀念。”

　　“現在都這麽痛苦，天天看著照片不是更受折磨？你是不是不希望我忘記你？”阿南沒心沒肺地說，我被堵得不知道該怎麽爭辯才好。

　　“哎呀，我的頭發都長這麽長了，喲，胡子也長長了，我又不想出去，誰能幫我剪一下呢？”阿南看我不說話，故意摸摸頭發又摸摸下巴，表情誇張。

　　我瞪了他一眼，說：“還能有誰，當然是本姑娘了！誰讓你現在是病人，我得好好照顧你！”

　　說著找來長布遮住他的衣服，又找來一把小剪刀扯著他的頭發比劃起來。

　　“要是不會可別逞強啊，別把我的頭發全剃光了！”阿南假裝害怕地躲著我，我扶著他的頭，奸笑著說：“後悔了吧？這可是你提出的要求，我幫你剪去三千煩惱絲，你還不謝謝我！”

　　“要是煩惱一剪就沒了那該多好！”

　　阿南雙眼看著前方進入幻想境界，頭沒有再晃來晃去，我一手拉著他的頭發一手揮動剪刀。雖然我沒有實際操作過，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看得多了，給男生剪剪頭發我還是很有自信的。

　　一會兒工夫，發型就修剪得差不多了，我滿意地誇獎自己一番後找來鏡子給他看。他假裝翻翻白眼，一陣嘔吐，我氣憤地用力捶打他。他笑了起來，笑得很放肆，笑的眼睛裏閃出淚光。

　　然後又幫他刮胡子，他自己帶著泡沫刮胡刀，說這樣刮得幹淨。可是這個我根本不會啊，在他的指導下好不容易有勇氣舉起刀片，盡管非常小心翼翼還是刮傷了他的皮膚，他疼得大叫，弄得我心驚膽戰，最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完成這項艱巨任務的。

　　吵吵鬧鬧時間過得很快，夕陽射進屋子裏來，映照著阿南的半邊身子，沉穩而肅靜，我幾乎看得入迷。

　　“本來一直以為我會死在這裏。”阿南靠在沙發上幽幽地說，忙了一上午我們都很累了。“從下火車，我就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這裏是我的歸宿。”

　　“可是最後一秒你放棄了。”

　　“嘉寶，我這樣對你，你恨我嗎？”阿南轉過頭看著我。

　　“不，你知道的，我沒有一秒鍾恨過你。”

　　“你總是這樣，處處為別人著想。”阿南歎了一口氣，沉默一陣又開口說，“人的一生真的好奇怪，你經曆這些，他經曆那些。而這世界上又有那麽多人，每個人身上都有故事，那麽這個世界就有千千萬萬個故事。你羨慕他的，他又羨慕別人的，到最後死的時候竟是一無所有。生命也是一個奇怪的東西，有的人想盡辦法要長命百歲，有的人卻早早結束自己的生命……”

　　看著阿南呆呆的說話樣子就像被撞傻了一樣，我撲哧笑出來，問：“阿南，你在說什麽呢？”

　　“我在思考人生……”

　　“那你應該去問問達摩祖師，他能給你解釋得一清二楚。”

　　“那還是問你切實點，我總覺得你是把人生看得很透徹的。”

　　我想了想，說：“人活著就是欲望，你想做什麽，這個想法便支撐你做下去。就連街上那些乞丐，他也是想能吃上一頓飽飯，但是吃過的東西總會排出體外，除了吸取一些供人體吸收的營養外其他的都是垃圾，人的身體裝不了。就像人的一生隻有部分事情是有意義的，其他的相當於排出體外的垃圾。”

　　阿南認真地聽我解釋著，我想了想又補充道：“人生來就有死的一天，任何事有開始就有結束，我猜佛祖一定是看透了這一點，但是凡人很難做到，沒有人會一點欲望都沒有。”

　　“是啊！我以前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問題，總覺得越想越複雜。我的父親是在痛苦中死去的，因為病痛一直折磨著他，走的時候他拉著我說：一定要把公司經營下去。他留給我很多錢，在別人看來是幸福的，不用奮鬥就擁有很多。可是我知道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麽。嘉寶，那時候，我的所有希望都是你，我想起碼這個世界，我還有你……父親走的時候都沒有現在讓我絕望。”

　　“阿南，這就像當初你放不下仇恨不願見你爸爸一樣，隻要打開心中的那個結就可以坦然麵對。我可以永遠是你的朋友，照顧你，關心你，隻要你願意接納這份友誼。”我輕輕握住阿南的手，期盼地看著他。

　　阿南搖搖頭，說：“你還是不明白，我對你的愛。”

　　我內心一陣抽搐。

　　這時，敲門聲響起，阿媽進來叫我們去吃飯，她說我們後天就要離開，大家在一起吃頓飯，我和阿南高興接受。

　　阿南的腿勉強可以走路，一用力還是有些疼，我扶著他下了樓。阿媽在院子裏放了兩張桌子，飯菜已經準備好，還請了很多親朋好友來，很是熱鬧。

　　“來，你們坐這邊！”阿媽招呼我們，“隨意吃，不要客氣！”

　　他們大部分人說的是藏語，我們聽不懂。到了他們開懷大笑的時候，我和阿南也跟著傻傻笑笑。不時有人過來敬酒，都是捧著大碗喝，我們根本招架不了，阿媽便過來解圍。一頓飯吃了很長時間，雖然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麽那樣開心，但是在好的氣氛裏心情也會被帶動起來。我感謝他們在我和阿南即將分開的時候給了我們這樣快樂的時光。

　　“阿南，我們也來幹一杯吧！”我舉起麵前的大碗。

　　“好啊，你可要喝幹！”

　　“不行，這是白酒，你可不要欺負我！”說著我把碗裏的酒分了一半給阿南，他也沒有拒絕，直接端起碗往嘴裏倒。我也不甘示弱，眼睛一閉就把碗裏的酒喝光了，頓時心裏就像火燒一樣。

　　我吐著舌頭，異常難受。阿南看到我的樣子哈哈大笑起來。

　　大家玩得起勁，不知誰放起了音樂，幾個人陸續走到空曠處開始跳舞，大家隨意跳著，盡情歡笑。我想拉阿南跟我一起跳，可是他的腿不行，於是我隻好丟下他一個人衝到跳舞的隊伍中，我跟著大家扭動身體，大聲唱歌，眼睛卻一直注視著阿南。他也一動不動地看著我，他在欣賞我，他的眼睛裏隻有我。他的身影漸漸變得模糊，我在心裏說：阿南，很快我們就要分別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酒足飯飽之後又到了淩晨，人群很快散去，阿媽一家人收拾殘局。我扶著阿南回到他的房間，他已經有些眩暈。

　　把他甩到床上之後便準備離開，一隻手迅速抓住我的胳膊。

　　“不要走……”身後傳來阿南微弱的聲音。

　　我在他床邊坐下，問他要不要喝點水，他搖搖頭閉上眼睛，不一會兒就發出輕微的鼾聲。我無奈地歎口氣再次離開，可他的手依然死死抓住我。

　　“阿南，放手，我也要休息啊，我已經筋疲力盡了！”此時我全身酸痛，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是阿南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南，阿南……”我又叫了幾聲，他睡得可真香，我真是欲哭無淚。

　　嚐試了幾次都扳不開他的手，我隻好作罷。看著他沉睡的臉龐，安詳平靜，就像是還不懂事的嬰兒一樣。我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他的臉，然後趴在床邊很快睡著了。

　　早上醒來發現自己好好地躺在床上，阿南站在窗前，看著藍藍的天空。

　　“我把火車票退了，定了後天早上的飛機。”阿南說。

　　“哦。”我輕輕回答，不知該說什麽。

　　“起來吧，來到拉薩怎麽能隻去布達拉宮？我帶你到街上轉轉。”

　　接下來的兩天，阿南拖著自己受傷的腿，一瘸一拐地帶著我走在拉薩街頭，感受這裏的風土人情。第九天一早，我們趕往機場。

　　整理好行李跟阿媽告別，一路上，阿南又恢複到以前冷漠的狀態。

　　“阿南！”我叫住他。他一直自顧自地走在前邊，好像遺忘我的存在。“不用這麽著急。”

　　“不快一點，我怕我會改變主意。”

　　我無語，隻好加快腳步。

　　坐上飛機後，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前方，好像在做深沉的思考。

　　“阿南，有樣東西想還給你。”

　　阿南轉過頭看我一眼。

　　“那塊玉，你母親留給你的‘愛’，我想還給你，將來結婚的時候，戴在新娘脖子上。”

　　半天，阿南回了一句：“你留著吧！”

　　隨之我們又陷入了沉默。

　　飛機快降落時，我邀請阿南去參加我的婚禮，被他拒絕。

　　下了飛機，阿南陪我走了沒多遠便停下來。

　　“你不出去嗎？你要去哪裏？”我有些擔心。

　　“回家吧！”

　　“阿南，你會來看我們嗎？你能不能快樂一些？我真的希望你過得幸福。”

　　內心終究是不舍的，我希望他能開心地跟我告別，他的神情讓我心痛。

　　阿南看著我，眉頭微皺，似乎有很多話要對我說，我做好了聆聽的準備，我要記住他說的每一句話。

　　然而等了很長時間，他終究是什麽都沒說，沉默地轉身離開。我張張嘴想叫住他，卻突然發不出聲來。

　　人群中似乎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四處張望，看到小楓興奮地跟我招手，再回頭，阿南已消失在茫茫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