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南想去監獄看李三刀,不明白他為什麽對這個人還念念不忘,極不情願地跟著他悄悄潛回本市。
到了監獄門口,我死活不進去,阿南說:“我帶你去見他,是想讓他親口告訴你我是無辜的。”
“我是相信你的,我真的不想看見那個人!”我有些惱怒。
“你不是說你們已經沒有恨了嗎?”
“我不是聖人,是他把小楓害成那樣的,我能不恨嗎?你不要逼我!”我實在有些抓狂了,現在的阿南總是讓我做一些很不情願的事。
“就一分鍾,你聽完就出來,好嗎?”阿南開始祈求。
我無動於衷。
“我們就要分開了,我希望我在你心裏是清清白白的。人言可畏,你能親耳聽到他的話才會讓我覺得踏實。”
我心軟下來,就一分鍾,我應該能克製得住。
當李三刀出現在我們麵前時,我差點沒認出來,倒不是因為他的外表有多髒多亂,而是那恍惚的神情,眼睛更猶如死魚一般。可當他一見到阿南頓時兩眼放光,找回一大半以前囂張的神采。阿南拿起電話放在我們中間,讓我也聽到他們的談話。隻聽見李三刀興奮的聲音:“你小子終於來看我了!”
“是啊!幾年不見!”
“你還跟這姑娘在一起啊!結婚的時候可別忘了送杯喜酒來!”
阿南尷尬笑笑。
“要麽等兄弟們出去了再喝!不醉不歸!”我在心裏罵李三刀怎麽還那德行!
“要是打架就別叫我了,這幾年我都沒再動過手!”
“嗬嗬,不打架,隻賽車!年少氣盛嘛,惹到老子給他點厲害瞧瞧!”
我低聲罵了句:畜生!
李三刀沒有聽見繼續說:“不過這次有點過了,連累幾個兄弟跟著坐牢,實在很慚愧。”
“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跟你們一起坐牢……”
“那哪能啊!你要坐牢我第一個不願意,你本來是勸架來著,拳腳不長眼,往你身上踢,你還能傻站著嗎!”李三刀快人快語。
“嗬嗬。”阿南無奈一笑,“這事也就你清楚,其他人都無法證明,當時那麽亂,反正我就莫名其妙被卷進來了。”
“都怪我太衝動!”李三刀懊悔地歎了口氣。
阿南跟李三刀寒暄了幾句,說著一些安慰的話,我一句也聽不進去,站起身走掉。
過了一會,阿南出來。他說:“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你不要再恨了!”
“他活該!”
“如果當初我沒有回到爸爸身邊,而是跟他們一起做了牢,你會不會離開我?”阿南又為這件事糾纏起來,他到底是心有不甘的,說了隻要在一起九天就讓我離開,還這樣刨根問底做什麽,我突然害怕他能不能就這樣輕易放手。
“沒有如果,你不要再問了!”
阿南絕望地靠在牆邊,喃喃地說:“不公平,不公平……”
“阿南,不要這樣,你讓我不要恨,你自己也要放下心中的不甘。現在,我們好好地過完這幾天,讓一切都成為過去吧!”
阿南背對著我,吞掉眼角的淚水。
晚上我和阿南去了那家“懷念”酒吧,酒吧經過重新裝修,已經改做餐廳,也換了主人,估計是經營不下去,我們把喝酒變成吃飯。
“還記得第一次在這裏相遇時,你一個人坐在角落裏喝悶酒,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與你無關,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特別。”阿南說。
“現在想想,好像還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情,轉眼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們都還年輕,卻感覺七老八十了一樣!”
我們無奈地笑了起來。
“那是因為你把事情看得太透徹,就少了懵懂的快樂。”
“你不也是,你快樂嗎?”阿南沒有回答,我繼續說:“我覺得自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人群裏一拉一大把,不值得你這樣做。”
“那你為什麽就不肯放棄印小楓?”
這句話一下就堵住了我,為什麽不肯放棄呢?不是沒有放棄過,當他跟林悅在一起時,我為願他一切都好,當得知他也深愛著我時,我怎麽會放棄?我想了想說:“他愛我,所以我不會放棄。”
“那麽……”
“不要再問這些問題了,說出來隻會讓你更傷心。剩下幾天你想怎麽過?”我回到主題。
“我曾經不是說過要帶你去很多地方嗎?”
我歎息一聲,回答:“現在也沒有了當初那份激情,其實走到哪兒都一樣,我不是欲望強烈的人,能夠擁有一些自己想要的就已非常滿足。”“那你還是幸運的,有的人終其一生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我點點頭,說:“是的!”
吃過飯我和阿南在街上隨意走著,他說這個城市留給他最美好的回憶,他要去以前待過的地方看一看。他要去學校,去以前住的地方,去酒吧,去和我去過的每一個角落,他說的如癡如醉。
我叫了他一聲,打斷他的美夢。我說:“這樣啊!你閉上眼睛,然後你說的那些地方我們就一一去過了!”
“真的嗎?”
“當然,因為它們都在這裏!”我指指自己的心。阿南學我的樣子閉上眼睛。
無意中,我看見兩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過,定睛一看,竟然是我的父母,頓時愣住了。
“怎麽了?”阿南見我突然沉默問道。
“好像是我爸媽,在那邊店裏買東西。”我指了指對麵的店,幸好離得很遠,他們沒發現我。這時我看見他們正樂嗬嗬地從店裏走出來,跟在身後的還有小楓和他的家人,我頓時傻眼了。
“小楓……”我輕聲呼喚著,不由自主地朝他邁步,真想自己能長雙翅膀飛過去。阿南趕忙拽著我的胳膊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剛轉過彎我就甩開他蹲在地上哭,我隻是想幸好我自殺沒有成功,否則今後讓小楓一個人怎麽過!
“不要哭了,再忍耐幾天,你就可以做他的新娘。嘉寶,也請你不要怨恨我!”我終於止住哭聲,站起來,跟阿南離開。
第三天,我們出發去西藏拉薩,我問他為什麽選擇西藏,他說因為跟我在一起的時間太少,不能帶我去很多地方,都說西藏要和最愛的人一起去,所以選擇它。他說在找我的幾年裏去過很多地方,貴州、雲南、西藏……所有他認為我會去的地方都去過了,惟獨沒想到上海,他沒有想到我會把自己置身於中國最熱鬧的一個城市。他說要去問問佛祖我們是不是真的沒有緣分。
我們選擇坐火車前往,因為都很喜歡火車行駛時發出的轟鳴聲,喜歡“在路上”的感覺,一路上會經過很多地方,就當是都去過了,。
我睡的是下鋪,阿南本來在我對麵,但一個帶著孩子的中年婦女買著中鋪的票上下很不方便,阿南便主動與他調換。婦女受了風害,一路上躺在床上很少起來,小孩有兩三歲的樣子,女孩。好奇地瞪大眼睛看著這個新鮮的世界。
阿南總是坐在我旁邊跟我講話,我從來不覺得他是一個話多的人,可是在火車跟我說的話比得上在一起時說過的所有話。我似乎感覺到他是在害怕,可我不知道他害怕什麽。
小女孩不能安寧地待在母親身邊,總是東跑西跑。我拿出糖果給她吃,她高興地接受,試圖跟我親近,我便把她抱到我的床上,婦女對我抱歉笑笑。我問她叫什麽名字,她輕聲說:“燕燕,譚燕燕。”對陌生人還有些恐懼。
“那燕燕是要去哪裏呢?”
“回家,回拉薩。”
她很可愛,我和阿南把她夾在中間,互相喂零食給她吃,阿南時不時問她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小女孩想半天也回答不出來,我們都被她認真的樣子逗笑了。一路上幾乎都是我們倆在照顧她,喂她吃東西,給她講故事,不知道的人看見了還以為是我們的孩子。雖然小孩的母親一直在睡覺,但她是時時關注著小孩的,要是我帶小孩去上廁所,她就會立馬坐起來,說一些客套的話,然後自己帶著小孩離開。
“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小孩。”阿南說。
“很多人都說沒有做母親的女人不完美,女人骨子裏都藏著母愛,那些說不會生孩子的女人一般都是在生活中經曆的悲痛多於快樂,越痛對世事才能看得越淡。能改變女人這一想法的也隻有愛情,當愛上一個男人,便甘願為他生兒育女,隻要是為了他,做一切都是值得的。”我靠在窗玻璃上,喃喃地解釋。
“那是一種麻痹的快樂。”
“可你卻甘願為此赴湯蹈火。”
我們笑了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人。燕燕不明所以地看著我們,也跟著傻笑,我刮了下她嫩嫩的小臉。
火車到站後,中年婦女抱著小孩向我們道謝,下了車,人群熙熙攘攘,迅速不見了蹤影。
“你看,人一生要路過多少人,又有幾個人願意在你身邊停留?阿南,你和小楓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我希望你可以幸福。”
阿南沒有說話,徑直朝出口走去。我跟在他後邊,他從包裏掏出一張紙條問穿著當地服裝的人,然後叫了一輛出租車。
“去哪?”我問。
“我已經聯係好住處,是一個比較安靜的地方。這裏旅遊的人很多,到處都太熱鬧。”
出租車駛了二十幾分鍾,在快到市邊的一座矮房門前停下,從屋裏走出一個當地婦女,熱情地與阿南打招呼,然後領我們進去。
“你來過這裏?”我很好奇。
“以前來拉薩找你的時候認識這位阿媽,她很善良。”
阿南已經和那位阿媽說好要在這裏住四天,阿媽煮了酥油茶和一些特色食物招待我們。
剛開始吃這些東西很不習慣,而且下車後有一點高原反應,吃了幾口就感覺胃裏翻騰想吐。阿南扶我去另一間屋裏休息,他說:“好好睡一覺,等你醒來就是新的一天了。”
晚上睡得不太好,坐了一天一夜的車,身體疲憊不堪,意識始終處於半睡半醒的狀態,還感覺自己躺在火車上,身體跟著床不停顛簸。總是感覺燕燕還坐在我身邊,不停地跟我講話,卻又聽不清講什麽,我說:燕燕,你大點聲。她卻慢慢朝床邊爬去,眼看著就要滾下去,我伸手勾她卻怎麽也勾不著,急得滿身是汗。突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向我襲來,內心焦躁如火。艱難地忍受了一夜,早上醒來後發現被子都被浸濕了,一身全是溫熱的汗水。
可能是有點感冒,出了汗好很多。中午跟隨阿南去布達拉宮,正好遇到一行朝拜的人在殿前下跪,我跟阿南夾在人群中,學他們的樣子跪在地上,身體慢慢前傾,直到臉也接觸到地麵再慢慢站起來,真正的五體投地,一顆非常虔誠的心。
“你要許願嗎?”阿南問我。我搖搖頭,說參觀就好。
長久以來,我期待的事情沒有一件能夠如願,早就沒有了許願的激情。因為是懷著一顆平常心來這裏參觀並沒有感覺別人說的神秘或者恐懼,隻有莊重和威嚴。其實來西藏主要是為了來布達拉宮,並不是單純為了旅遊,其他的地方可去可不去,我們在這裏幾乎待了一天的時間。阿南很少說話,總是肅靜地看著佛祖,也許他心裏有很多問題得不到回答。
“我總覺得這裏會是我的歸宿。”出去以後阿南開口講話,“也許我會死在這裏。”
“不許這樣說!”我打斷他,心裏萬分緊張,從一來到這裏,總籠罩著不好的預感。
阿南笑笑說他開玩笑,我卻心有餘悸,時時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接下來我們去集市吃了一些當地的特色食物,阿南笑我說:“你看起來那麽瘦,還挺能吃的!”我瞥了他一眼,繼續放棄淑女形象大吃起來。要知道我昨天幾乎是餓了一天,今天緩過來當然要好好補償一下。
回到住處時已經快到十二點,阿媽他們早就睡了,我們躡手躡腳回到自己的房間。我跟阿南說“晚安”,他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一動不動。
“阿南,怎麽了?”我問。
他猛然俯身向我吻來,我震驚地睜大雙眼,雙手用力將他推開。
我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因為恐懼而心跳加快。他也是人,總有控製不了的時候,我原諒他。我說:“阿南,不要這樣。”
本以為我的反抗會讓他清醒,可是欲望來得那麽猛烈,一旦衝破警戒線,就如覆水難收。阿南神色凝重,沒有一絲猶豫再次抱住我,我聽到他粗重的喘息聲感覺到他內心的悲哀。
我一邊祈求他放開我,一邊奮力掙紮,委屈的淚水噴泉而出。
終於我忍無可忍,不顧一切地大叫起來:“你再不放手,我就死在你麵前!”
阿南瞬間靜止,我無力地蹲在地上哭泣。
“如果要死,我們一起死。能夠跟你死在一起對我來說是最幸福的事。”阿南不由分說地拽起地上的我,幾乎是托著出去,騎上阿媽家的摩托車,帶著我飛馳起來。
所有不祥的預感在這一刻降臨,他最終還是不肯放過我!
既然隻有死才能讓大家解脫,我也沒什麽好掙紮的了。我在心裏對小楓說了句“對不起”便輕輕閉上眼睛。
風在耳邊肆意呼嘯,我感覺自己就像真的長了雙翅膀在天空中自由飛翔。往事在腦海裏回放,想起第一次坐在阿南身後時,他跟我說他叫黃埔振南,風卻吹斷了他的聲音,他笑得那麽純潔。
第二次坐在他身後是他剛賽車結束,還帶著桀驁不馴和瘋狂,那時的他才是真正的他,沒有憂鬱籠罩,整顆心完全解放,毫無顧忌地大喊大叫,炫耀自己的快樂。
第三次坐在他身後依靠著他滿腹悲傷的後背,整個世界都沉默了。無論他開得有多快,我都不會感到害怕,即使知道是駛向死亡,內心反而安穩平靜。
我緊緊地抱住他,微笑起來。
快到轉彎的地方,身後一輛小轎車迅速超過了我們。阿南準備超速,突然前方一束車光打來,小轎車躲閃不及,迎麵跟前方的車相撞。我們的摩托車眼看也要撞上去,在千鈞一發之時阿南打了個彎,摩托車向路邊的欄杆衝去。所有的事情幾乎同時發生,隻聽見幾聲“碰、碰、碰”的巨響,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也許是阿南已經提前減速,也許是我們命大,摩托車在向前衝的同時把我們甩了出去,但力量不是很大,我們並沒有被甩多遠,撞擊到地麵的時候,隻聽見全身骨頭碎裂的聲音。
我發現我的頭腦還是清醒的,感到一絲安慰。動了動身體,除了感覺到疼外好像還是完好無缺的,這時傳來阿南焦急的聲音。
“嘉寶,嘉寶,你怎麽樣?”
“好像沒什麽事,你呢?”
“好像腿斷了!”阿南有氣無力地說,我驚叫了一聲,趕緊努力爬起來尋找他。
剛一站起來才發現自己像是剛從刺堆裏鑽出來一樣,全身幾乎每一寸皮膚都被刮傷,低頭一看,大半個衣服都被磨破了。
我艱難地走到阿南身邊,扶起他,他的一隻腿動不了,其他地方除了跟我一樣的劃傷外倒也沒什麽,真是萬幸!
出事地方離我們不遠,此刻除了未熄火的車發出的奇怪的聲音外連一點哭泣聲都沒有,巨大的恐懼隨之襲來。
我扶著阿南一瘸一拐地走近出事地點,借著閃爍的車燈和月亮的光線,隻見貨車司機滿頭是血地趴在方向盤上。轎車裏有三個人,不知是死是活,鮮血滴滴答答地從車裏流出來,我頓時雙腿發軟。
我們身上都沒有通信工具,焦急之下幸好又有車開過來,好心的司機趕緊幫忙報警、叫救護車。等該做的都做了,阿南才突然醒悟過來,抱住我低聲啜泣。
“天啦,嘉寶,我對你做了什麽?我差點害了你,我怎麽能這麽自私?我怎麽能傷害你!對不起,對不起……”阿南肩膀顫抖,本以為他隻是害怕,原來終於有了愧疚。
“沒事了,阿南,沒事了!”我抱著他的頭輕聲安慰。
救護車很快趕來,車上的人都被拉去搶救。阿南的腿隻是摔傷,沒有傷到骨頭,勉強還能走路,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我的身體多處擦傷,消毒的時候疼得死去活來,還好臉上沒事,我謝天謝地。
然後警察來錄了口供,回到住處時天已經大亮了。
阿媽家的摩托車基本上報廢了,阿南給了他們足夠的錢讓他們自己去選的新的,阿媽很是感激。
我不知道阿南在轉動方向的那一秒有沒有過猶豫,總之最後結果是我們死裏逃生,他也終於悔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