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南失了靈魂的豪華房間裏,我更加懷念與小楓在一起的農村寒舍。那裏什麽都沒有,隻有互相關心,真誠相愛。
我像木頭人一樣呆呆地躺在床上,因為失血過多,渾身毫無力氣。撿回了一條命,我是該說幸運還是怨恨,即使選擇了死,阿南還是不肯放過我,他要我再愛他一次,我別無選擇。
這幾天阿南沒有再去公司,小心地陪伴我左右,不敢離開半步。
“我答應你。”我喃喃地說,“我可以給你九天的時間,但是你要讓我先給小楓打個電話。”
阿南聽見我的話愣在原地,我感覺到他發出一聲沉悶地呼吸,然後掏出手機遞給我。
我艱難地爬起來,握著手機走到窗邊。村子裏隻有村長辦公室裝著一部電話,我是不愛記事的人,可此時電話號碼卻清晰地出現在腦海裏。
我撥通電話,很快傳來村長熟悉的聲音。我說:“是我,嘉寶。”
村長頓時激動地語無倫次,帶著哭腔問道:“你在哪?我們都急死了……等等,我去叫小楓,你等著啊!”
然後那邊一片安靜,過了一會,電話那頭傳來碰見桌椅發出的“咚咚”聲和粗重的喘氣聲,然後是小楓近乎崩潰的聲音。
“嘉寶,你在哪裏?”
我的淚水瞬間崩堤,心痛得縮成一團。我拚命咬住自己的嘴唇,深吸幾口氣,緩緩地說:“小楓,我沒事,不要報警,我過幾天就回來。”
“嘉寶……”
“小楓,你說過該來的總會來,我們都要麵對的。”
“把電話給他。”
“不,小楓……”
“給他。讓他有什麽事衝著我來。隻要不傷害你,讓我做什麽都可以!”
“小楓,不要這樣!”
“嘉寶,告訴我你在哪裏,我要去找你!”
“小楓,這件事跟你無關,讓我自己來解決吧。隻要你相信我……隻要你相信我我什麽都不怕。”
“相信,我永遠都相信你!”
“那你盡快回家吧,在老家等我九天,九天後我們就舉行婚禮。”
“嘉寶……”
“小楓,我愛你!”
“我也是,一直是,嘉寶,我等你回來……”
我迅速掛掉電話,不忍心再聽他多說一個字,終於可以哭出聲來。阿南握緊拳頭,猛得砸在牆上,耳邊傳來骨頭碎裂的聲音。他說:“不要逼我,我已經做了很大的讓步。”然後轉身離開,我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漸漸地,內心平靜下來,因為不再是無望的期盼,有了阿南的承諾,我心裏重新燃起希望。雖然現在的他已不是當初的他,可我仍然願意相信,畢竟他這樣做隻是為了可以愛我,盡管這愛是扭曲的。
晚上剛過十二點阿南就來找我,他說時間有限,每時每刻都要珍惜。他看著我鄭重地說:“這九天等於是我的一生。”
自從被他帶回來以後沒有一刻是安睡的,再加上自殺一次,身體已經疲憊不堪,但我還是非常敏捷地起床準備,跟著他出了門。
“我們怎麽過這九天?”問這句話的時候隻覺得很尷尬,實在想不出拿什麽詞來形容他的無理要求。
“可不可以不問,直接跟著我?”
我詫異,相同的一句話把我帶回了初識時光。
“從現在起,我們要快樂。就像當初在一起時一樣。”阿南說完笑了一下,笑容很純淨,完完全全回到了當初的模樣。有那麽一刻,我很懷疑先前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發生過?或者僅僅是一個噩夢,我依然還是跟阿南在校園裏漫步。
“怎麽了?”阿南打斷我的思緒,到底已經是物是人非。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你笑。”我回答。
“可是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你的笑容了,第一天,是不是也該給我一個微笑?”
我看著他,使勁做出微笑的表情,可是我好像突然忘記怎麽笑了,越是努力越是做不出來,半天擠不出一絲笑容,最後幹脆低下頭不再看他。
淩晨是夜晚最黑暗的時候,大城市裏卻燈火輝煌,熱鬧的夜生活正在上演。我在阿南的車上睡著了,可是睡了不一會兒就被他叫醒,我們到達目的地,是一家錄音棚。出來迎接我的是文力,我看見他很是意外。
“姐,咱們一別就是好幾年啊!阿南真是厲害,終於把你找回來了!”多年不見,文力身體結實了很多,個頭沒什麽變化,從幼稚的形態轉變為成熟的形態,臉廓比以前圓潤了。文力在我麵前手舞足蹈,激動地擁抱了我一下,性格倒是沒有一點變化。“你們會一直待在北京的吧?”他問。
我支支吾吾不知該如何回答,阿南肯定對他有所隱瞞,而我也無法跟他解釋清楚。
“我們先進去吧!”阿南解圍,我們一起進入錄音棚。
“姐,你還記得當初我們三個人在地下室做出的約定嗎?阿南現在可以實現我們的願望了。我準備了好長時間才準備了十首歌!”文力一直都是處於興奮狀態,他找出自己寫的稿子遞給我看,可是我現在對這些已經沒有了一點興趣。
“我看到你填的詞,其實你很有天賦。”阿南在我旁邊說道。我明白他是指《青春裂痕》那首歌,也許是因為當時心境不同,寫得很認真。
“我為你彈奏,你試著唱唱吧!”阿南說著拿起吉他。
“我不想唱歌。”我回絕,“那隻是年輕時的夢想,我並不想做音樂、出專輯,即使隻給好朋友聽,我也不想。”
“姐,你在說什麽?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一人做一張屬於自己的專輯。”
文力不明所以,阿南沉默地握住吉他。
“你們唱吧,我坐在外邊聽。”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打破尷尬。阿南示意文力進去錄音,自己坐在旁邊孤寂地彈著吉他。我在一旁看著他們忙碌,錄音棚裏充滿了熟悉的旋律,但我還是抵擋不了睡意,靠在沙發上,很快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左右,十首歌當然不會這麽快錄好,但下次來這裏可能就是文力一個人了。我們和文力告別,他認為很快就會再見,輕輕鬆鬆地走了。
“為什麽這麽堅決?僅僅是一個願望而已,並不代表什麽。”對於我不願唱歌,阿南還是無法理解。
“願望是可以改變的,那時候的想法並不能保持到現在,何必這麽執著?”
“你不也是一個非常固執的人?”阿南反問,我終於自然而然地笑了一下。
“我猜是文力告訴你我在哪兒的吧?”我問。
“是。”阿南重重地呼吸了一下,“我想過很多辦法,但是你的活動軌跡少得可憐,文力一直在向你的父母探聽消息,請不要怪他。”
“不會。”我搖搖頭。
我們離開錄音棚去了後海,時間尚早,還有老人晨練的身影。阿南拉著我加入一個打太極拳的隊伍,混在裏邊跟著做動作。
“你做錯了,應該這樣,看我這邊!”阿南對我指手畫腳,我轉過臉去懶得理他。
“認真點嘛,動作做對了才能起到鍛煉身體的作用!”他說著竟走過來要強行糾正我的錯誤,我趕緊逃開。他鍥而不舍地追逐我,一定要看著我把動作做對。我叫苦連連,到處亂跑。我們的舉動把周圍的老年人都逗樂了,說年輕人還真有意思。
跑累了停下來喘氣,我向他求饒。鍛煉的老年人陸續各自回家,看人群散了阿南才作罷。不知不覺心裏已經輕鬆很多。
我們在後海邊沿一家幽靜的飯館吃飯,然後喝茶看書,好像還有很多時光要過,不慌不急。
“對了,聽說雲格就是在這裏自殺的,當時我不在北京。”阿南看著窗外說道,好像這就是茶餘飯後該談論的事情。
“文力告訴我了。”
“其實我早就猜到他會走這條路,這個社會不會偏愛他那樣的人。”
“有的人或許一生都不知道痛苦是何滋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早就不再感慨這些事了。”
“是啊!這個社會有太多雲格那樣的人,他們有夢想,奮鬥、掙紮,卻好像總是有一種無形的東西阻撓著他們前進,舉步維艱。”提到雲格阿南有些傷感,畢竟是曾經共患難的朋友。
“別想了,願他安息吧!”
我們各自翻看雜誌,轉眼又到了該吃下午飯的時候,依舊在這家餐廳填飽肚子。
“你打算繼續看雜誌到晚上嗎?”我麵前已經堆了好幾本雜誌,對於阿南這樣的安排我很是疑惑。
“接下來幾天會比較累,讓你先養足精神。”
我眼睛裏畫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還記得上次我們來北京時也是冬天,後海就像現在這個樣子,結了厚厚的冰。本來那時候我就想帶你滑冰,可是時間太緊張。今年終於如願了!”阿南站起來向外邊一揚頭,說:“走吧!”
說實話,我根本不會滑冰。
這個時間段有很多人來滑冰,冰麵上就像開了一朵朵五彩繽紛的花,還能自由移動。笑聲、尖叫聲交織在一起,好不熱鬧!
阿南提了兩雙滑冰鞋跑來讓我穿上,我很不好意思地問:“能不能隻坐在一旁欣賞你啊?”
“為什麽?”
“我不會滑冰……”我羞澀地低下頭。
“啊!”阿南做出驚訝的表情,“你還真是個無趣的人,連幾歲小孩都會玩的遊戲你都不會!”
聽見阿南的話我,更是無地自容。
阿南突然蹲下身不由分說地往我腳上套滑冰鞋,我根本來不及拒絕,隻感到雙頰燙得火燒火燒的。
“沒關係,有我這個師傅在,包你很快學會!”阿南自信地說著。
可是我穿上滑冰鞋連站都站不起來,一邊緊張地大叫,一邊用力拉扯著阿南的衣角,差點把他拽滾到地上。努力了好幾次才勉強能依托著阿南艱難地向冰麵移動。
“後悔教我了吧?”我問。
“沒有,徒弟越笨越能顯示出師傅的厲害!”阿南這次看夠我的笑話了,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
阿南站在我前邊,雙手托著我慢慢移動。我倒是可以站得穩了,可是他一鬆手,我又立馬摔下去,有準備的摔倒,倒也不是很痛。
我移動到欄杆旁邊,雙手扶著欄杆,對阿南說:“你去滑吧,我先自己練練。”
阿南說好,然後像一陣風一樣飄遠了。
他的身影在人群中自由穿梭,姿勢敏捷且多變,真是滑冰高手。他在遠處不停地對我招手,大喊著:嘉寶,嘉寶……讓人感覺快樂、幸福。
我看著他,突然覺得好傷感,鼻子一酸,淚水快要流出來。我多麽希望他能永遠這樣幸福快樂,多麽希望他可以過得好好的,有善良的女孩好好去愛他,照顧他。可是他的身影卻一直都是這樣孤單,他在乎的人一個個離他而去,他那麽拚命想抓住的卻怎麽也抓不到。每次看到他受傷的眼神都讓我心疼,我祈求老天能夠對他眷顧一點,讓他感受到溫暖。
阿南滑了一圈回到我身邊來,我眼睛裏的淚光還沒來得及收回。
“你怎麽了?摔疼了嗎?”阿南關切地問。
我搖搖頭,說:“阿南,跟我去見小楓吧,我們會把你當親人一樣,不要總是一個人,你需要朋友。”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你是在可憐我嗎?我不需要同情!”阿南臉色變得憤怒。
“不是,阿南。即使我們不能在一起也可以是朋友,這個世界不光愛情是感人的,還有友誼,你體會一下,好嗎?”我已經是在祈求他了。
“嘉寶,你明不明白?你是我的愛人,你讓我怎麽拿友情的態度麵對你、麵對你們?我這一生,隻會也隻能愛你一個人,你到底懂不懂!”阿南心中的憤慨化作力量一拳砸在我旁邊的欄杆上,然後轉身滑向遠方。
“阿南,阿南……”我在他身後無助地叫喊。
他滑了很長時間終於停下來,我已經自己慢慢移動到岸上換好了鞋等他。對於剛才的發火,他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然而像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接著帶我去了以前唱歌的一家酒吧。
還是以前的老板,歌手換了幾波,阿南問老板今晚能不能唱兩首,老板說當然沒問題,非常歡迎。
“你會唱《青春無悔》嗎?老狼和葉蓓唱的!”阿南問我。
“算你運氣好,在我會的少得可憐的幾首歌裏剛好會這一首,可惜忘詞了!”
“沒關係,忘的地方我幫你補上!”
“什麽?要一起唱嗎?”
“當然,不會還怯場吧!”
我搖搖頭。
在台下等其他歌手唱完,我和阿南走上舞台,唱起了這首《青春無悔》:
開始的開始是我們唱歌
最後的最後是我們在走
最親愛的你像是夢中的風景
說夢醒後你會去我相信
不憂愁的臉是我的少年
不倉皇的眼等歲月改變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陽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邊道再見
你說你青春無悔包括對我的愛戀
你說歲月會改變相許終生的誓言
你說親愛的道聲再見
轉過年輕的臉
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
是誰的聲音唱我們的歌
是誰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你走後依舊的街總有青春依舊的歌
總是有人不斷重演我們的事
都說是青春無悔包括所有的愛戀
都還在紛紛說著相許終生的誓言
都說親愛的親愛永遠
都是年輕如你的臉
含笑的帶淚的不變的眼
親愛的
親愛的
親愛永遠
永遠年輕的臉
永遠永遠也不變的眼
唱著唱著,我已淚流滿麵。
唱完後,阿南又唱了首崔健的歌,發泄了一把。
結束後,我們跟老板道過謝,衝出酒吧。一股寒風吹來,我不禁裹緊身體,阿南伸出胳膊想摟住我,在半空中停了一陣,最後還是左手環抱住右手。
“你後悔嗎?”他問。
“什麽?”
“跟我在一起。”
我搖搖頭,回答:“認識你,跟你在一起,一點一滴,從來沒有後悔過。”
阿南低下頭,沒有再說話。
我們走出胡同來到大街上,我一抬頭看見迎麵走來一位打扮妖嬈豔麗的女孩挽著一位頭發稀疏、挺著個啤酒肚的中年男人,雖然那女孩已經非常濃妝豔抹,我還是覺得熟悉,甚至她的名字已經在腦海裏漸漸浮現。我站在原地等著她向我走近,然後確定她就是李揚,那個轉學後隻給我寫了一封信就再也沒有聯係過的女孩。
沒想到會在北京巧遇,我興奮地喊她名字,她發現我在對她說話後,臉上由疑惑轉變為慌張隨即異常冷靜地問我:“你是在叫我嗎?我不是李揚,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愣了一下,可是我怎麽會認錯人?一定是她忘記我了。於是我非常自作多情地提醒她:“我是嘉寶啊,你忘記了嗎?”
女孩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身旁的男人,冷冷地說:“小姐,我不認識嘉寶,你真的認錯人了!”
我著急地想和她爭論可突然反應過來,看著她抱歉地說:“對不起,是我認錯人了!”
女孩挽著那個男人漸漸走遠。
我站在原地發呆,阿南過來拍拍我的肩膀。
“我不會認錯人的。”
“或許她不想讓你看見現在的樣子,走吧!”
我歎息一聲,跟阿南離開。
我們接下來去了以前他和雲格一起居住的地下室,那裏基本上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沾滿汙漬的牆壁,到處晾曬的衣服,邋邋遢遢的住客。他們的房間已經有其他人在住了,幾個人正圍坐在裏邊打牌。我們在門口站了很長時間,地下室的人偶爾路過,奇怪地盯著我們看。
第一天就這樣過去,回到住處時已是淩晨時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