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愛之殤

第五章　再愛九天（二）

　　我想我已經死了吧，甚至看見葛楠在一片霧氣中對我招手。她說她很寂寞，一直等我去陪陪她，我說我也好想她，然而就在我要走到她麵前時突然腳下懸空，整個人掉下了懸崖，我大叫著驚醒，一頭坐起來。

　　“嘉寶，沒事了，沒事了！”阿南緊張地抓著我的肩膀，想要幫我鎮定下來。我睜開眼看見是他更加害怕地向後蜷縮身體，現在的阿南已不是當初的阿南，當初的阿南絕對不會對我做這種事。

　　“你怕我？我竟然讓你感到害怕？”阿南悲涼地說道。

　　“我在哪？你對我做了什麽？”我緊緊抓著身前的被子驚恐地問。

　　“嘉寶，我不會傷害你！”

　　“小楓呢？你把小楓怎麽樣了？”

　　“在你心裏隻有印小楓嗎？我找了你三年，走遍大半個中國，你知不知道我心裏有多痛！”阿南氣憤地拍打著自己的胸脯。

　　“人哪有不犯錯的時候，我犯一次錯就沒有再回頭的機會了嗎？”他繼續說，“當時變故發生得太快了，根本容不得我反應。那天我和李三刀一夥人比賽完回來心情都很激動，不知道李三刀跟印小楓有什麽過節還是怎麽回事，他看見印小楓也在酒吧喝酒就故意過去找事，還沒說幾句兩個人就打了起來，印小楓身邊也有好幾個人，打著打著就變成群毆，我本來是想阻止李三刀，可當時場麵太過混亂，兩方人都打瘋了，就算我也動手了，隻是出於自保啊。更沒想到的是李三刀竟然下手那麽狠，直接掏出身上藏著的利刀向印小楓的腿上砍去……”阿南回憶著當時的情景。

　　“所以，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麽用呢？小楓他，已經失去了一條腿。”

　　“可是他還有愛他的家人，而我呢，連父親都離我而去了！事情就是那麽巧！那天晚上我剛跑回家，爸爸公司的人就找到我，說爸爸正躺在手術室，要我馬上回去，我來不及跟你告別，更來不及做出選擇。爸爸的手術成功後，我想回學校找你，但他（接著又爆發手術後遺症，腫瘤轉移）依然沒有多少時日可活，我守在他身邊不敢離開。嘉寶，我知道你一定理解我，是你讓我回到他身邊的啊！……換作是你也會滿足親人的最後一個願望對嗎？”阿南看著我，無助地流出淚來。“隻是兩件事那麽湊巧地發生在一起，我知道我這一走肯定會有很多流言蜚語，所以我立馬寫信告訴你原委，讓你一定要相信我，要等我，可是等我有時間去找你時，你卻拋下我離開了……”

　　“信？什麽信？”我很疑惑，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他的什麽信啊！

　　“你沒有收到？我讓公司裏的人帶給你的！”

　　我無辜地搖搖頭，阿南猛然醒悟，用力捏緊拳頭。信沒有到我手上，肯定是被人阻攔了，其實就算當時我看到了那樣一封信，也不會改變照顧小楓的念頭。

　　“所以你是聽到別人的議論才會懷疑我，才會選擇印小楓的，對不對？”阿南好像突然找到一絲希望。

　　“阿南，其實我和小楓一點都沒有怪你，即使外邊有風言風語，我跟小楓都很明白你是怎麽樣的人。而且你第一次出現後我告訴小楓，他還勸慰我不要擔心，說你不會為難我們。他那樣相信你，你怎麽可以傷害他？”

　　“夠了！你不要一口一個小楓，我們並沒有分手，當初我隻是離開了，我們從來都沒有分過手！”阿南咆哮起來。

　　“就算當初你沒有走，我也會跟你分開。小楓受了傷，我要照顧他！”我義正詞嚴，我到底要怎樣解釋他才能明白？

　　“是不是沒有腿就會讓你留下來？那好，我現在就砍斷它！”阿南說著到處找刀，他說到做到，我敢肯定。

　　我大叫著撲上去抱住他的腿，幾乎是跪在地上求他不要，不要……我的心被撕成了幾塊，冤孽啊，這一切，要如何才能結束！

　　“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阿南蹲下來捧著我的臉問。

　　我轉過頭去，閉上眼睛。

　　這一番爭執讓我筋疲力盡，沒有了再開口的力氣。阿南讓我先好好休息，然後自己出去了。他一走，我就爬起來去開門，可怎麽用力也打不開。突然一個中年婦女從另一間屋子走出來，她說：“小姐，門是反鎖的，先生讓我好好照顧你，你先休息下吧！”

　　天啊，我被軟禁了，阿南怎麽可以這樣對我？我用力敲著門大喊起來：“阿南，開門，放我出去！……阿南，放我出去！”

　　婦女歎息著搖搖頭回到屋裏去，留下我一個人無力地掙紮。此刻我最擔心的是小楓，我突然不見了小楓會著急成什麽樣子，還有，阿南會不會對小楓做什麽，現在的他有什麽是做不出來的？為什麽？為什麽？我拍打著門，漸漸滑倒在地。

　　醒來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阿南請來的傭人已經做好了飯。她扶我在餐桌前坐下，看著一桌豐盛無比的飯菜，我一口也吃不下去。

　　這時阿南推門進入，在我對麵坐了下來。

　　“這是在哪？”現在才記得要弄清楚這個問題。

　　“這是我在北京買的房子，買給你的，我們不用再去酒吧唱歌，可以專心做音樂，做專輯，我可以完成我們的夢想。”阿南激動起來，以為我也會非常高興。

　　“北京？好遠……”我喃喃自語，“那些話隻是隨口說說，其實我一直都不確定我的夢想是什麽，以前我的願望是可以去很多地方，可是身邊總是發生各種不幸的事情，現在我隻希望能和愛的人過上平淡安穩的生活。”我呆滯地看著前方，聲音淒涼而悲慘，多舛的命運造就了一顆滄桑的心。

　　“但我不是隨口說說，你知道我一向很認真。”

　　“阿南，你有沒有對小楓怎樣？請你千萬不要傷害他，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為了小楓我要低頭，要對他卑躬屈膝。

　　“在你心裏，我是一個喪心病狂的人嗎？”阿南心裏滿是委屈。

　　“我不知道。”我搖搖頭，“我很懷疑我是不是認識過你，以前的阿南對我百依百順，那麽愛我，不會為難我，更不會把我軟禁起來！”

　　“阿南對你的愛從來沒有改變過，隻要你願意在我身邊，你做什麽都可以。”

　　繞了一圈又回到原點，說什麽都是無用的。

　　“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背叛，嘉寶，我一生隻會愛你一個人，你不可以背叛我！”阿南狠狠地說道，我甚至能聽到他上下牙齒用力摩擦發出的“咯咯”聲。

　　他隨意吃了幾口飯又匆匆離開。我從始至終沒有動一下筷子，傭人過來勸我多少吃一點，他說先生其實是很好的人，從來沒有對人這麽凶過。我沒有說話，徑直回到床上躺下。

　　閉上眼睛就開始做噩夢，一個接一個，拚命想拉小楓的手，可是黑暗中卻怎麽也摸索不到，最後驚醒，大口喘著粗氣，感到快要窒息。醒來後呼喊小楓的名字，花了好長時間才反應過來此時身在何處，我走下床，想打開窗戶吹吹風，可是打不開，窗戶也被鎖住了。我絕望地大笑起來，傭人聽見聲音慌慌張張趕來，看我猶如瘋子一般趕緊通知阿南。

　　我笑了沒幾下就暈倒過去，身體嚴重發燒。

　　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在我床前忙來忙去，然後漸漸安靜下來，有個人一直拉著我的手，然後傳來輕微哭泣聲。我想睜開眼睛可是怎麽用力也睜不開，那個人就像講故事般在我耳邊喋喋不休：

　　“當初我受傷時你也是這樣守在我身邊的，我們一同擠在北京地下室的小床上，你說：‘我是你的親人，你不孤獨。’是這句話一直支撐著我麵對生活，我的家已經支離破碎……媽媽走了，爸爸也走了，我隻剩下你了，嘉寶，你是我的親人……爸爸的病已經很長時間，我一直不知道，我在他身邊的日子少得可憐，我知道是他截了我給你的信，我知道是他在阻止我找你，可是他已經去世了，我不能怪他，你也不要怪他好嗎？……對不起，我讓你受了很多苦……嘉寶，回到我身邊，不要丟下我，不要……”

　　聲音變得模模糊糊，我感覺一顆溫熱的淚從眼角滑落。

　　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守在床邊的阿南，他一直沒有離開，夢裏邊跟我說話的人也是他吧，我好像還記得。我撐著身體艱難地坐起來，阿南趕緊扶住我。傭人看我醒來便端來熬好的粥給我喝，我已經很久沒有進食。

　　阿南接過粥準備喂我喝，我轉過臉去。阿南的手停在半空中，僵持了幾秒，他放下碗站起身去打開音樂，房間裏頓時彌漫著傷感的味道，一種熟悉的感覺襲來。他說：“這是那首你最喜歡的歌，我經常聽。公司裏還有事，我先出去了。還是吃點東西吧，不然的話還要繼續注射葡萄糖。”

　　“等等，你要這樣關我多久？”

　　“等到你忘記印小楓，重新愛上我的時候。”

　　我猛地跳下床，端起桌上的碗摔到地上，“碰”的一聲，打碎了我的所有希望，我冷冷地說：“你等不到那一天，不如現在殺了我吧！”

　　阿南恨恨地看著我，拳頭捏得緊緊地，我以為他要向我砸來，我做好了準備。等了一會，他的拳頭又慢慢鬆開，摔門而去。

　　傭人見狀，趕緊又盛了一碗粥來，我對自己一陣嘲笑，現在的我算什麽啊！然後無助地端起粥喝了起來。

　　我實在不知道能用什麽辦法改變這樣的局麵，阿南心意已定，我不可能甘願永遠被他關在這裏，既然做不了選擇，那我就歸去吧。隻是遺憾我和小楓相聚的日子太短，遺憾不能再見上父母一麵。人生總是有很多遺憾的，起碼我曾經幸福過，我應該滿足。

　　我微笑起來，覺得現在好輕鬆，活著是一件這麽累的事，我終於可以永遠休息了！

　　半夜起來在他家隨意翻看，找到很多碟，都是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喜歡聽的歌，那時候為了心中的自由可以叛逆，可以瘋狂，現在依然會。還有一些未完成的手稿，其中有一篇是我一直想為他寫完的歌--青春裂痕。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事，你和我的青春都布滿裂痕。

　　我打開台燈，花了很長時間來補這首歌，就當是為我的青春畫上一個句號。寫完之後給阿南留了幾句話：

　　阿南：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不到半年，但我相信那段時間我們都是深深地愛著彼此。可是我的心隻能容納下一個人，我選擇了小楓。對不起！我走了，我離開之後希望你的心裏不要再有怨恨。另一封信是寫給小楓的，請你一定要轉交給他，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嘉寶

　　看了看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其實對阿南、對小楓、對父母、對這個世界都有好多話要說，但到離開的時候隻覺得說得越多越不舍，內心也明白說得再多也沒有用。

　　然後開始給小楓寫信，想著他的音容樣貌，先流下淚水來。

　　小楓：

　　想不到我們才剛重逢又要別離，而這次竟然是永別，我好舍不得……那天下午你為我畫畫，因為突然覺得是在和你告別所以憂傷，當時想著那幅畫也許會成為你的一個念想，沒想到結果真的是這樣！小楓，收起那些畫吧，不要再記得我，這樣我會走得安心。好好生活！

　　嘉寶

　　淚水滴落在信紙上，看著結尾寫的“好好生活”，想起他在離開時給我留下的“好好生活”，他應該能明白此時我的心情。對彼此所有的關心和希望隻凝聚成四個字：好好生活。

　　弄完這一切天已經蒙蒙亮了，我把信紙壓好，偷偷走進廚房拿了一把水果刀進了浴室。阿南是絕對不會想到我會以這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在他心裏，我一直是堅強的人，不可能走上自毀的道路。而有時候自殺並不是放棄，而是為了另一條出路。

　　我把自己反鎖在裏邊，打開水龍頭，緩緩的流水漸漸填滿浴缸，我躺進去，身體慢慢向下滑，最後隻剩下頭在外邊。此時的我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像僅僅是為了完成心中定下的那個目標，沒有恐懼，沒有哭泣……我拿起刀向自己的左手腕使勁劃下去，一下、兩下、三下……奇怪我平時是那麽害怕疼痛的人，這次竟然一點也感覺不到疼，反而非常痛快。皮膚裂開的時候，聽到心裏一個聲音在說：終於解脫了！鮮血爭先恐後地流出來，漸漸染紅浴缸裏的水，我似乎飄了起來，身上穿著小楓製作的美麗婚紗，我看到婚紗邊沿長滿了紅玫瑰，興奮地數了起來：一朵、兩朵、三朵……玫瑰越來越多，它們包圍了我，我好快樂！似乎聽見有人在呼喚我的名字，是小楓來了，他要來迎接我，我幸福地挽著他的胳膊向禮堂飛去，結婚的鍾聲響起，我終於感受到他那久違的吻……

　　當我還沉浸在快樂之中時，卻感覺自己的身體猛烈搖晃，小楓的身影在暮光中漸漸消失，他在跟我說再見，我驚恐地喊著：不要，不要走，小楓……然後用盡全力向他飛奔過去，可是我怎麽也抓不住他，捏住的隻有空氣。我無助、慌張，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周圍漸漸暗了下來，我什麽都看不見。

　　我好像被一股力量強迫著睜開了眼，可是另一股力量又壓著我的眼皮，兩種力量互相廝打，不分上下。迷迷糊糊中，隻覺得自己在全速前進，還有猛烈的心跳聲，震耳欲聾。我似乎又進入混沌世界，大地初開之時，到處白茫茫的霧氣。這時我看到一張熟悉的臉，他的表情很奇怪，但是我顧不得去想了。我突然清醒過來，我知道這裏不是天堂就是地獄，那麽我是已經死了吧！可是我還有個心願，我得告訴他。我對那個人說：我死後，把我送到小楓身邊，告訴他要好好活著……但我終究是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來，然後徹底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時間已對我完全沒有了概念，我隻覺得呼吸非常困難，氧氣不夠，我在拚命地尋找氧氣，我需要呼吸、呼吸。然後，我好像看到幾顆星星在對我眨眼睛，我異常感慨，天堂也有星星啊！我多長時間沒有注意過它們了！它們那麽美，可以一直在我身邊，真好！

　　然後我又回到黑暗中，再次睜開眼睛時，天空已是藍天白雲。

　　我的手輕輕動了下，阿南猛地驚醒，迅速握住我的手，滿臉淚痕。

　　“你終於醒了，終於醒了……”他激動地又哭又笑。

　　我呆呆地望著他，鼻子上還掛著氧氣瓶，無法說話。

　　他突然跪在我麵前，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雙手，滿眼期許：

　　“嘉寶，我真的非常非常愛你，可你寧願死也不願與我在一起，真的太讓我受傷了……我現在終於明白一切都回不去了。嘉寶，我想一直握著你的手，我真的做不到……放棄你……都說“九”代表長久，我知道我這一生不可能與你長長久久在一起，但是懇求你，再愛我一次，九天，我隻要你再愛我九天，給我九天的愛……我就滿足了，求你答應我吧！”他說完趴在床邊痛哭流涕。

　　我轉過頭去，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