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才達到昆明,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真的非常遠。找到一個僻靜且便宜的住處暫時安定下來。
沒有心情瀏覽當地風景,白天走訪各個美術畫廊等地方尋找關於小楓的一點消息,晚上便安安心心寫作。郵件裏除了雜誌社的用稿通知,其他都是一些垃圾郵件,靠著這些微薄稿費維持著基本生活。
一個月後收到林峰的郵件,問我有沒有小楓的消息,他說他理解我一個人悄悄走掉,隻是很想念我。我沒有告訴他我在哪裏,隻是回複了些安慰的話。
第二個月去了麗江,依舊住在偏僻的地方。這裏是旅遊勝地,來遊覽觀光的人非常多,我整天在人群中擠來擠去。
因為經常投稿,跟一個編輯相熟,拜托他在我的文章後邊加上幾句作者心語,也就是尋找小楓的話。沒想到他被我的行為感動,承諾期期都會在專門的地方寫上相同的話,直到找到為止,我非常感激他的好心相助。
網上發的帖子沒有一點回應,我還是堅持著經常更新,但願會有奇跡出現。
三個月後我已經走遍了麗江以及周邊的各個地方,沒有一絲收獲。林峰每個月給我發一封郵件,隻是問有沒有小楓的下落,固執而簡單。
我安慰自己天下哪有這麽順利的事,有的人千裏尋親路一走就是幾十年,何況我和小楓又如此波折。我給自己打了足足的氣,便打算換下一站。
一天下午拖著疲憊的身體從外邊回來時看見有個人在門口站著,還以為是找房東,瞥了一眼便繼續低頭走路。等走到跟前再抬頭時頓時呆住了,手裏拿的東西全部滑落在地。
“發什麽呆呢?東西全掉地上了!”那個人輕鬆一笑,然後艱難地半蹲下去撿東西,我張張嘴,不可思議地問:“你是……小楓?”
“我應該沒有什麽變化吧,你不認識我了嗎?”小楓說著湊到我眼前來。
我不敢相信地睜大眼睛,是我太累了出現幻覺嗎?我伸出雙手去撫摸他的臉,真真實實能觸碰到他的皮膚,還有溫度,我不是做夢。我一激動,淚水“嘩嘩”地流了下來。
“小楓,真的是你,我不是做夢,我終於找到你了!”我撲在他的身上,緊緊抱住他,我好怕,一鬆手,麵前這個人就會化作一縷煙飄走。
“嘉寶,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小楓一遍遍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哽咽,我委屈地大哭起來,一邊怨恨地捶打他的後背。
他更加用力地抱住我,任我發泄。
“你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
“對不起!我發誓再也不會離開你!”小楓溫熱的眼淚滴到我脖子上,這才有一種真實存在的感覺。
“你走了以後我都不想活了,我以為我的一生已經結束。我離開家,過著麻木不仁的日子,對一切都失去信心。後來才知道是因為我父母的話你才離開,對不起,可是你怎麽也舍得……”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我慢慢鬆開自己緊握小楓的手,已經哭成了個大花臉。小楓輕輕幫我擦拭眼角的淚水,我這才敢仔細盯著他看,還跟以前一樣瘦,就是黑了些,雖然穿著一身極普通的休閑服裝,依然遮不住他的光芒。然後我看到他兩條直直的腿。
“你裝假肢了?”我迫不及待蹲下身去挽起他的褲腿,赫然出現一隻假肢,我興奮地喊起來:“你又可以走路了,真厲害!”
“練習了很長時間,剛開始很不適應。”小楓說。
“是要比平常人艱難一點,但跟平常人也沒兩樣!”我激動地圍著他轉,想要把他徹徹底底看個清楚。
“對了,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好突然!等等,我們還是進屋說吧!”我有點高興地語無倫次,然後趕緊拾起地上的東西,扶著他進了屋。
我扶他坐在椅子上,又倒了杯水。他盯著我看了很長時間,也想把我看個透透徹徹,彌補這幾年來的空缺。
我笑了笑,迎接他的目光。
“你比以前成熟了!”他說。
“當然,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還好我們不是等到七老八十才相遇,不然我可悔恨死了!”
小楓笑了笑,拉住我的手。
“不是讓你好好生活的麽?怎麽連最想去的大學都不上!”
“你突然一走,我還怎麽好好生活,我每時每刻都擔心你,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小楓愧疚地低下頭去。
“小楓,這不怪你。我們好不容易才能在一起,答應我,以後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要分開!”我祈求地看著小楓。他點點頭,擁我入懷。
“對了,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小楓問。
“我一直在上海,在最熱鬧的地方感受最刺骨的孤獨。你呢?你在哪,又是怎麽找到我的?”
小楓低下頭喝了口水,說:“剛開始我也不知道該去哪,然後想到你一直想去麗江,便過來看看。後來機緣巧合,在一所小學當起了老師,教美術和語文。在一個很寧靜的鄉村裏,心無雜念,便打算長待下去。”
“你也真狠心,出來這麽長時間也不給家裏打一個電話!”
“其實是害怕,怕我自己控製不住……忍住思念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我知道,後來呢?”
“後來生活很平淡,我一邊教書一邊畫畫,有些畫也發表在雜誌上。直到前段時間村長到市裏去買書看到一本雜誌,無意間看到你刊登的文章和找我的信息,趕緊買回來給我,這才知道這麽多年,你並沒有放棄我。然後我打電話到雜誌社問到你的地址,就找過來了。”
“哎,我真愚蠢,在網上發布了很多尋人啟事,竟忘了在雜誌上找你的蹤影!”我不斷拍打自己的頭,除了看小說,我很少看雜誌,包括自己發表文章的雜誌,這真不是一個好習慣。
“現在不是遇見了嗎?有時候不得不依靠緣分,其實從離開到現在我都沒有再碰過電腦。”
“那你還真是過起了與世隔絕的生活啊!”
小楓笑著點頭,現在的他看起來是那麽純樸、那麽淡漠。
我和小楓剛見麵,有一肚子話要講。我們手牽著手去外邊小餐館裏吃了晚飯,回來繼續聊天,一聊就聊到深夜,我們躺在一張小床上,彼此那麽熟悉,沒有一點間隔。
他那明亮的眼睛一直盯著我,我還是像以前一樣驚歎他的睫毛又長又濃密,我用手摸了摸他的眼睛,說:“你知道嗎?這個動作我等了好多年。”
“嘉寶,不管怎麽樣,我都不會再離開你!再也不!”小楓輕輕握住我的手。
我把我們握著的手舉起來,說:“這些苦難終於過去了,現在你就在我身邊。‘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覺得好幸福。”
“我也是,還以為再也不可能與你在一起。”
“小楓,是真的嗎?你真的在我身邊嗎?”
“是真的!”
小楓輕輕吻了下我的額頭,這一吻等了這麽多年。黑夜中我抓緊他的手,兩顆心終於安定下來。
第二天,小楓帶我去麗江古城遊玩。他在這裏生活了很多年,已經非常熟悉。我們拍了很多照片,每一張都充滿笑容,無比幸福。
我選了一張照片發給林峰,告訴他我已經找到小楓,願他也生活幸福。他簡單地回複,說謝謝我在他生命中出現,即使隻能擁有憂傷。後來我們都選擇了緘默,他會重新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軌道之中,有些人在別人的生命裏,隻能充當一個過客。
小楓在大理州的一個農村裏教書,他希望我退掉房子跟他一起回學校,我當然一百個願意。我特意寫了封感謝信給幫助我的編輯,對他千恩萬謝,並承諾以後會和小楓一起去看他。他說有個記者得知我們的事情想來采訪,我和小楓一致拒絕。走之前再給父母打了個電話,把這一好消息告訴他們。
我告訴父母我和小楓相遇了,他現在在一所小學教書走不開,過年的時候再一起回家,母親喜極而泣。
小楓給父母打完電話後心情也輕鬆很多,我們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這一切的付出都值得了。
跟著小楓輾轉到他所在的學校,隻有幾座破舊的磚瓦房。有孩子正在裏邊上課,傳來琅琅讀書聲。
我對這裏的一切都顯出好奇,東張西望,看見小孩子就愉快地和他們打招呼。孩子們見了小楓會恭恭敬敬地說:“老師好!”然後就聚在一塊嬉笑、討論我。他們有些羞澀,很可愛。小楓帶我回到他的宿舍,一進門頓時驚呆了,我發出一聲驚呼,忙用手捂住嘴,不可思議地仔細觀看--房間裏的四麵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畫,而每張畫的主角都是同一個女孩,是我!我瞬間感動得淚水直流,就為這些,找他多久我都無怨無悔。
“為什麽你總是把我畫得那麽漂亮!”我哭笑著問。
“在我心裏,你就是公主!”
我還沒有來得及擦幹淚水,一個女孩已經激動地闖進房間,一邊喊著:“小楓哥,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幾天!”
然後,她發現房間裏多了一個人,害羞地低下頭。我對她笑了笑。
“嘉寶,這是春兒,是村長的女兒,我剛來的時候處處多虧她照顧。春兒,這是我的女朋友,蘇嘉寶。”
我走過去拉住她的手,說:“謝謝你照顧小楓。”
春兒不自在地抽出手,低聲說:“真是跟畫上的人長得一模一樣!”
我疑惑地望著她,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那你們先聊,我還有點事。”說完,春兒轉身跑了出去。
“她喜歡你!”我望著春兒的背影說。
“你真是能一眼看穿,也不留點餘地。”
“這裏的人都很樸實,改天還是要安慰一下她。”
我們笑了起來。
在這裏要自己做飯吃,所有代課老師加起來隻有四個。有時候村民做了好的飯菜會送點過來,好的飯菜也隻是指有一點肉的菜,他們生活都很貧困,靠一點農作物為生。
我在這邊呆了十幾天,慢慢習慣下來。小楓稱讚我的適應能力,我說隻要有他在,到哪裏都可以。
隻是有些辛苦,衣服要自己到河裏洗。天氣漸漸變冷,河水很涼,以前的衣服大都是春兒幫忙,我一直想著要好好感謝下這位姑娘。
這天去河裏正好遇見春兒在河邊埋頭洗衣服,自從我來了後春兒就沒有再去找過小楓,總是有意躲著我們。我走到她身邊蹲下,熱情地打招呼,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點點頭算是回應。
“春兒,最近怎麽不去找小楓了?他說好久沒看見你了!”
“最近家裏忙,走不開。”春兒始終眼睛盯著衣服,雙手忙碌。
“我們過段時間就回家了,小楓想給你畫幅畫留作紀念,你改天上我們家來一趟吧!”
春兒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一直看見小楓哥總是畫著同一個人,問他畫的是誰也不說,畫得那麽漂亮,還以為是哪個明星呢,原來是他的心上人!”
看得出春兒一臉委屈,我笑了笑說:“春兒也很漂亮,小楓走後,你願意到學校裏來教書嗎?”
“我?那怎麽行!”春兒連忙擺手,頓時緊張地滿臉通紅。
“學校老師不夠,而你是村裏讀書最多的人,怎麽不行呢?在家裏待著多浪費啊!”
“我……我害怕!”看得出春兒內心很想去,隻是缺乏自信。
“沒關係,小楓會幫你的。改天先讓小楓帶你去上幾節課感受一下。”
春兒羞澀地點點頭,過了一會又突然記起對我說聲“謝謝”。
我洗完衣服回去後,小楓已經開始做飯。我趕忙上去幫忙,小楓很無奈地說:“吃了這麽多天你做的飯,也該讓我動動手吧!這幾年都是我自己動手,已經非常熟練了,你不要總是這麽小心翼翼地對我!”
我感到欣慰,怪自己太過緊張,然後放手讓他去做,自己出去晾衣服。
“小楓,我對春兒說你要給他畫幅畫!”我在外邊喊道。
“什麽?你也沒有征得我的同意就給別人承諾了啊!”小楓探出一個頭來。
“畫幅畫有什麽,不是你最拿手的嗎?”
“沒什麽,隻是……除了你我還沒畫過第二個女孩!”
我愣了一下回過頭看他,幸福地笑了。
“還有,等他們安排新老師來之前,我建議先讓春兒代替你交語文。”
“好啊,這是好事!嘉寶,我們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嗎?”小楓突然惆悵起來,他對這兒和這兒的學生已經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要離開還真舍不得。
“小楓,你在這裏三年,做得已經足夠。我們離開父母這麽長時間,是時候回去了!”我走過去拉住小楓的手,安慰道。
鄉下的磚土房比較潮濕,被子怎麽曬還是有濕濕的感覺,每天晚上我都像嬰兒一樣卷曲在小楓的懷抱裏,貼著他的身體取暖。
“這麽冷,你以前冬天怎麽過的?”我心疼地說。
“人總是沒有吃不了的苦,到那個時候就自然而然地過了。”
我點點頭讚同他的話,突然想起在北京的時候曾和阿南擠在地下室裏的一張小床上,旁邊還有雲格的呼嚕聲,當時說著永遠不分開,誓言卻輕易破碎。
過了幾天春兒來找我們,站在門口不好意思進來。我拉她坐下讓小楓替她畫畫,她開心的臉頰升起一片紅暈。後來小楓上課時會帶著她,鍛煉她的膽量,漸漸地她也有勇氣上講台講一講。事情進展順利,我跟小楓也做著回家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