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愛之殤

第四章　隻因有愛（一）

　　高考後的放鬆才叫徹底放鬆，不用再為繁重的課本頭疼，不用再為做不出來的習題焦急。剛開始還有些不適應，身體像被突然抽空了一樣，不知該怎樣安放，後來與小楓在一起，才讓我有了種踏實的感覺。隻是偶爾路過酒吧，往事會衝破枷鎖。自從出事以後我再也沒有踏足過酒吧，恐怕以後都不會再去了。腦海裏時不時會浮現起阿南在裏邊唱歌的情景，抱著吉他自由不羈的樣子，想著他離開時的眼神究竟意味著什麽，想著他竟然會逃避責任不辭而別，想著他原來如此懦弱，越想越迷糊，想不通也就不再去想。房間裏有關音樂的東西全部收了起來，我甚至都不敢專心聽歌，怕回憶來得太猛烈，內心承受不了。

　　父母對於我經常去照顧小楓有了意見，他們認為再好的朋友做到此已經足夠了。其實他們並不是沒有察覺到我的變化，隻是沒有說破罷了，因為馬上麵臨高考，一切都依著我，現在高考結束，也該表達表達他們的想法了。

　　這天晚上我們三個人坐在沙發上，關掉電視，嚴肅地開起了家庭會議。

　　“我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自由，但你也應該考慮下我們的感受。”爸爸先開口，很委屈的樣子。

　　“你們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以後不要再去印小楓家了，你現在也大了，有些事情得想清楚。”媽媽說。

　　“爸，媽，你們也應該看出來了，我很喜歡小楓，我想和他在一起。”我說話總是這麽直接，不留一點餘地。

　　雖然父母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愣了一下，過早地跟孩子麵對感情問題，父母反倒難以開口，但是我很快就成人了。

　　“可他現在是個殘疾人啊！小寶，你還小，大學畢業後再談戀愛也不遲！”爸爸勸道。

　　“爸，連你也這麽世俗，他隻是沒有了一條腿，依然可以用另一條腿走路，而且他還有一雙健全的手，完全可以養活自己！”我心情激動地跟爸爸解釋。

　　“說的什麽話！都是我們把你慣壞了，總之我不同意，不許你再去找他！”媽媽暴躁地跳起來，幾顆眼淚也跟著蹦出來。她總是這樣，不能好好商討問題，一說到傷心的地方就流眼淚。

　　“媽，爸，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可是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雖然我年紀還小，但我又不是不知世事、胡作非為的小孩子，我完全能為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說出這幾句話來我也驚了一下，什麽時候自己變得這麽成熟懂事了？記得前段時間我還在為了一套偏貴的衣服跟父母撒嬌，現在竟如此堅強。

　　“你能負什麽責？你懂什麽叫‘世事’？你還要上大學，還要工作，以後會遇到更多更多的人，到時候你會愛上別人！”媽媽繼續咆哮。

　　“不，我不會。我會遇到很多人，但印小楓隻有一個！”

　　爸爸一直耷拉著頭不說話，他不是那麽自私的人，隻為自己著想，雖然很關心女兒，但也會稍微客觀地看待問題。而媽媽愛女心切可以理解，我也不想再和他們爭論什麽，徑直回到自己房間，鎖上門，然後聽見外邊媽媽放大聲音對爸爸發脾氣。我捂著被子，淚水慢慢滑落。

　　哭也分很多種，有大哭、啜泣、哽咽……而我的哭是悄無聲息的，我不用抽泣，淚水就不斷地從眼睛裏湧出，我覺得非常委屈，非常不公，為什麽偏偏是小楓，他那麽好的一個人……

　　哭道沒勁的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第二天醒來看鏡子時嚇一跳，眼睛腫得比熊貓眼還大，趕緊找了幾塊冰來敷。爸爸看見我的樣子勸慰道：“你也別怪你媽，她是擔心你……”

　　“我知道。”我點點頭。

　　“今天別出去了，就在家陪你媽吧，她心情不好。”

　　父母也是我最愛的人，他們難過我也難過，何況還是因為我，我看了看自己已經變成四五個眼皮的眼睛，也不想出去嚇人，就答應在家好好待著。

　　這麽一待就待了四五天，父母總是找各種各樣的借口讓我留在家裏，我已經有好多天沒去看小楓了，很想念他。天氣炎熱，我熬了點綠豆湯，準備帶去給小楓。媽媽看我在廚房裏忙，還以為我在做什麽好吃的，一聽說我要去小楓家立馬變了臉色。

　　“小寶，你做什麽我們都依你，但就這件事，你得聽我的，我不能看著你毀了自己！”媽媽又開始發脾氣。

　　“這怎麽叫毀了自己呢？小楓準備學畫畫，我也在這座城市上大學，大家都可以互相照應！”我跟母親理論起來。

　　“你為什麽這麽不聽話，他跟別人打架斷了腿，不是因為車禍或者別的原因，你怎麽會喜歡這樣的人？”媽媽火了起來，聲音越來越大。

　　“那不是他的錯，是別人找事！是意外！”我的怒火也急速上升，我繼承了母親的火爆脾氣，在家跟他們拌嘴是時常的事。但我現在真的懶得跟他們生氣，提起綠豆湯便要強行出門。

　　媽媽迅速攔在門口不準我出去，還伸手來搶我手裏的保溫瓶。她是動真格了，使出全部力氣，盡管我奮力保護，瓶子還是從手中滑落，不偏不倚，正好砸到我的右腳上。我大叫著跳了起來，媽媽趕緊接了碗冷水潑到我的腳上。爸爸聞訊趕來，看見我燙紅的右腳，迅速抱起我向門外衝。我一邊大哭大喊不要去醫院，一邊奮力掙紮，可硬是被爸爸按上了車，媽媽慌慌張張地跟在後邊，話都不敢說。

　　在醫院處理燙傷的皮膚時，我一直哭個不停，幸好今天沒有穿襪子，要不然才要命。媽媽終於跟我道歉，我沒有理她，內心委屈得不得了，爸爸站在一邊歎著氣，無可奈何。

　　回到家後我什麽話沒說，一瘸一拐地進廚房重新熬我的綠豆湯，父母站在門外看著我哭哭啼啼的樣子，真是氣得都想撞牆了。媽媽轉身進了臥室，門一摔，自個兒清淨，爸爸幹脆離開了家，也是眼不見為淨，我的心頓時結了冰。

　　熬好湯後，我忍痛穿上球鞋，提著保溫瓶一瘸一拐出了門。

　　快到小楓家時趕緊把自己的情緒調整過來，小楓的父母看見我來了都非常高興，接過綠豆湯連忙讓座，還拿出很多水果擺在麵前，受到如此禮遇讓我在家裏受的氣頓時消散了。小楓正在院子裏散步，他很少上街，太悶的話隻好到院子裏來回走幾步。我盡量正常地走路，不被大家看出破綻，來到門口靜靜看著他，微笑著。他抬起頭時看見了我，也露出笑容，一排潔白的牙齒，依舊那麽迷人。

　　“最近在忙什麽？很長時間沒看見你了。”他問。

　　“怎麽？想我了嗎？”我調皮地問。

　　他笑笑沒有回答，向我這邊走來。

　　“你現在走路熟練多了，以後再去裝個假肢，敢保沒人看得出來！”

　　“其實斷一條腿也沒什麽，我又不愛走路，腿對我來說沒多大用處。幸好不是手，不然還得用腳練習畫畫，那就太困難了！”他說得很輕鬆，似乎斷腿的不是他。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你真奇怪！”

　　我扶著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後盛出綠豆湯喂他喝。

　　“拜托，我兩隻手都好好的，不用這樣吧！”他伸出手來想要拿碗，我身體立馬扭向一邊躲過去了。

　　“以前這樣喂你怎麽沒說什麽，今天還不好意思了？”我邊笑，邊把勺子放到他嘴邊。

　　他羞澀地喝了幾口，停了下來，說了聲：“謝謝你。”

　　“我一直想問，你恨嗎？傷害你的人，不管是誰。”我放下碗認真地看著他。

　　他眼睛望向遠方，目光深邃。說：“我不恨任何人。”

　　“都是命運吧！”我歎了口氣，現在越來越相信命運了。

　　“不，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不管我們做了何種選擇，上天都給了相應的結果，路是你自己走的不是嗎？”

　　“可是，你那幾天不是很消沉嗎？幾天不見怎麽突然想明白了？”我有些疑惑他的心態何時變得這麽好了！

　　“剛開始是很難接受，但很快就承認這個事實。其實我對你冷淡都是裝出來的，我希望你能厭倦，不要再來看我，可沒想到你那麽堅持，我知道你不是贖罪，我也知道要珍惜我們得來不易的緣分。嘉寶，如果說後悔，我最後悔的事情便是曾經沒有勇氣告訴你我對你的愛，在我好好的時候不能照顧你，偏偏成這樣，你卻在我身邊……”小楓深情地望著我，等了這麽長時間終於等到他肯坦然接受，即使有再大的阻礙，也阻擋不了我與小楓在一起的決心。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我們重新開始，不管怎麽樣，我們終於在一起了，老天還算是眷顧我們！”

　　我將頭輕輕靠在小楓的肩上，感受到彼此的心心相惜，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幸福。

　　我知道他父母會看到這一幕，我知道他們一定會欣慰地笑，我相信我的父母有一天也會理解我，會原諒我。

　　天漸漸暗下來，我扶小楓回到屋裏。腳被捂得又癢又痛，實在難以忍耐，控製不住地老皺眉頭，心也慌得坐立不安。

　　“小寶，你哪裏不舒服嗎？”伯母看出一絲端倪。

　　“沒有，沒有，我挺好的。”我極力掩飾。

　　我看了看時間，說：“叔叔、阿姨，那我先回去了吧，等小楓好一點，我陪他去美術學校看看。”

　　阿姨點點頭站起來準備送我，我向小楓揮了下手，剛準備邁腿，右腳毫無防備地一陣猛痛，我支持不住，差點摔倒在地。小楓掙紮著想來扶我，還是伯母搶先把我拉了起來，重新坐回沙發後，我已經痛得額頭冒汗。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所有人都緊張地望著我。我搖搖頭說沒事，緩了幾口氣準備再次站起來。

　　小楓拉住我，一定要送我去醫院，拗不過，我隻好脫了鞋把腳伸出來。

　　“不小心被開水燙的，你們看，又沒什麽大事。”我故作輕鬆地回答。

　　“都燙成這樣了還沒關係，為什麽不在家好好休息還到處亂跑！”小楓心疼地責備，此時我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內心反而像喝了蜜一樣甜。

　　“已經去醫院處理過了，我現在就回家休息好不好？”我拉著小楓的胳膊跟他撒嬌，小楓無奈，硬要替我去外邊打車。我趕緊穿上鞋跟出去，他的父母看我們如此關心彼此，備感欣慰。

　　回到家以後屋裏漆黑一片，父母沒有開燈，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看見兩張冷漠的臉，高興的心情頓時一掃而光。不明白他們為什麽就是想不開，爸爸的思想搖擺不定，一會兒覺得不能對小楓太有偏見，一會兒又覺得我的大好青春不能早早下定論。媽媽是十萬個不同意，她始終認為打架是件很不光彩的事，以後要被親戚朋友知道小楓是因為打架斷了腿會非常沒麵子。當然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畢竟他已經成為殘疾人，父母希望女兒能得到愛的人照顧，而不是處處去照顧別人，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既然無法溝通就幹脆什麽話也不說，就這麽僵持著，讓各自心裏堵著去吧，我歎了口氣，回到自己的房間。

　　腳傷沒好，不敢再在小楓麵前出現，於是我一整天都坐在沙發上不停地給腳擦藥，希望它趕快好起來，那種認真勁真是無法比擬。爸爸說我像中了邪一樣，又癡又呆。

　　晚上已經上床睡覺了，媽媽突然打開門，莫名其妙地問：“你會跟他結婚嗎？”

　　“如果現在可以，我立馬就跟他結婚。”我頭也沒轉對她直接說道。

　　媽媽摔上門，憤然而去。

　　又是一次吵架，我歎了口氣，很快睡著。

　　第二天起床後根本就忘了昨晚的事，跟父母再怎麽吵也是親人，前一分鍾還鬧得麵紅脖子粗，後一分鍾又好得不得了了。我穿好衣服準備出門。

　　拉了下門沒開，再使勁拉，還是沒開。我頓時感到事態嚴重，瘋狂地搖動門把手，還是打不開。我被反鎖了，父母竟然把我關了起來！

　　這是我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剝奪我的自由。不管是誰，越是想管束我，我就越叛逆，越要抗爭到底。我大叫著：“爸爸，媽媽，快點開門。”喊得嗓子都啞了也沒有半點反應，最後我實在沒了力氣，坐在地上哭了起來。

　　我在心裏怨恨著他們，過了好幾個小時，門突然動了一下，我呼得站起來，門一點點打開。

　　門外是父母憔悴的臉，門內是我哭腫的眼睛，媽媽什麽話也沒說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

　　“爸，媽怎麽了？”看她反常的樣子也顧不得生氣，反而擔心起來。“你媽哭了一晚上，早上起來頭很暈，我陪她到醫院去看了看。”爸爸解釋。

　　“醫生怎麽說？嚴重嗎？”

　　“還好，就是氣鬱血滯，肝火上升。”

　　“那也不用把我關起來吧！”

　　“不是怕你亂跑麽，小寶啊，你就聽你媽的吧！”

　　既然沒什麽大事，現在輪到我發火了，竟然把我關起來，這是什麽性質？控製人身自由啊！我衝爸爸大喊道：“再怎麽樣也不能把我關起來啊！爸，你跟媽都是知識分子，怎麽能做這麽愚昧的事？我是你們的女兒啊！”

　　“正因為你是我們的女兒，我們才不得不這樣做！他到底有什麽好讓你這樣執著？我們養了你這麽多年你就是這樣回報我們的嗎？”爸爸從猶豫的態度突然轉變到義正詞嚴的態度，我多少年沒見他發過火了，他這一吼我倒是嚇了一跳。

　　我愣了一下，隨即又不管不顧地繼續和他爭辯：“在小楓受傷以前我就喜歡他，現在他受了傷，我更不會離開他。”

　　“喜歡？你知道什麽是‘喜歡’？你以前不是很乖的嗎？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叛逆！”

　　“爸，我已經十八歲了，成年了！想跟喜歡的人在一起，不可以嗎？你跟我媽難道就沒有愛情在裏邊？”我欲哭無淚，爸爸怎麽變得如此胡攪蠻纏？

　　“我跟你媽商量過了，從今天起不許你踏出房門半步，大學換到另一個城市上。總之，我跟你媽絕對不同意你再跟他來往！”

　　我輕蔑地笑了一下，說：“你們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吧！”

　　突然一個巴掌劈來，我的半張臉火燒火燒的，口裏滿是鮮血的味道。謝謝你給我這一巴掌，讓我更加心安理得，我的心裏如釋重負，轉身回到自己的房間，關上門，蹲在地上，眼淚無聲地滑出。

　　一天一夜沒有進一滴水、一粒飯，父母對我不管不問，這個家何時冷漠到如此地步？難道我真的錯了嗎？難道我真的要用自己的愛情換回父母的安心？

　　第二天早上已經餓到快要虛脫，再加上昨天父親的一巴掌，連站起來都異常吃力。我撐著牆慢慢移動到門口。打開門，隻見父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抽煙，一定是整夜沒有合眼，那樣子看起來蒼老了幾十歲，母親一直把自己關在屋裏沒有出來，他們也是滴水未進啊。我突然感到一陣心酸，眼前可是我的親生父母，我怎麽忍心讓他們這樣難過？

　　我默默地走進廚房開始做飯，過了一會兒，媽媽頂著疲憊的身體進來幫忙。等飯菜做好後，大家坐在桌子前各吃各的，沒有人先開口講話，氣氛異常尷尬。我吃著吃著流出淚來，一邊吃著飯一邊咽著自己的淚水，我懷念當初一家人快快樂樂、互相關愛的情景，可是我也不想放棄小楓，兩邊都是我最愛的人，我不知道該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