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愛之殤

第二章　音樂天堂（五）

　　周末，我一般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看書、做試題。父母很少來打擾我，隻是做好飯才敲門。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媽媽在吃飯上花了很多心思，生怕我營養不良。可我始終很瘦，媽媽說我沒良心，吃的飯都到哪兒去了。我隻是無奈笑笑，這樣可省了減肥的心思。

　　星期天下午去學校之前，媽媽又開始往包裏塞水果、牛奶、核桃等一切她認為有營養的東西，然後再吃力地把拉鏈一點點拉上。

　　“媽，你每次給我裝的東西都可以開個小超市了！”我有些哭笑不得。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些東西一樣都不能少，你可要乖乖吃掉，不要全都送給別人。”媽媽一邊說，一邊想還有沒有什麽東西落下。

　　爸爸在一旁看著嗬嗬地笑，他性格非常好，我極少看到他發火。

　　“爸，能不能跟你商量件事。”我走過去討好地望著他。

　　“又想要什麽啊？”爸爸一語道破。我沒趣地坐下來，知女莫若父，我一個表情他就知道我在動什麽歪腦筋。

　　“我想要個CD機。”我幹脆地回答。

　　“你不是有一個嗎？”爸爸說。

　　“哎呀，那個早壞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呢！”我繼續撒嬌。

　　“壞了不是買MP3了嗎，家裏還有音響，你想聽什麽隨時可以聽嘛！”

　　“我就是很想要個CD機嘛，答應我吧，爸爸……”我抱著爸爸的胳膊，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小寶，平時很少看你聽歌啊，怎麽都快考試了突然記起這檔事來？”媽媽插嘴道。

　　“你們到底給不給我買嘛？”真是羅唆，不打斷他們又要問東問西問好長時間。

　　“你期末考試進前十名就給你買，而且給你買最好的。”爸爸爽快地答應。

　　“我同意。”媽媽也答應，隻要成績好，他們甘願為我做任何我想做的事，不知道她們愛的是我還是我的成績。

　　不過，父母倒是沒怎麽難為我，知道我的成績也就在第十名左右浮動，要是讓我進前五那可真要命。達成協議後，我拿了包準備去學校。還沒走幾步，媽媽在身後追上來大喊：“等等，忘了給你帶換洗的衣服。”

　　自從在阿南家聽到那首我認為是世界上最好聽的音樂後，整顆心都被打動了。不敢想象這麽多年沒有音樂我是怎麽過來的，我愛上了它，迷戀上了它，或許這也是一種緣分，我與音樂的緣分。

　　拖著沉重的行李到了宿舍，把包往地上一扔便躺在床上，累得氣喘籲籲，以後可不能讓媽媽這樣折騰了。轉念一想又覺得很幸福，起碼最愛的親人也是如此愛著你，而阿南，恐怕從沒有感受到過家庭的溫暖。

　　幾個舍友陸續來了，肖情一進宿舍就悶著頭整理東西，舉止奇怪。

　　“肖情，你在幹嗎呢？”林悅不解地問。

　　“收拾東西啊！我退學了！”肖情輕鬆地回答，我們所有人一聲驚呼，愣了半天沒有接話。

　　“周末已經辦好退學手續，現在來拿剩下的東西。其實都不用辦，直接走人就行了！”肖情說得毫不在意，這可是已經上了兩年多的高中啊！

　　“下學期就高考了，何必現在退學呢？”林悅小心地問，不知道她又受了什麽打擊。

　　“早在李揚轉學的時候我就想走了，後來葛楠自殺，我覺得這樣下去特沒意思。”肖情長出一口氣，終於有了些悲傷的神情。

　　快到晚自習時間，樓道裏異常吵鬧，全是女孩子嘰嘰喳喳的聲音。肖情催我們快去教室，不用管她。

　　林悅突然哭了出來，傷心地問：“你真的非走不可嗎？真的要離開我？”

　　肖情拍拍林悅的肩膀勸慰道：“你知道我早晚都要走的，在這裏多待一天就多痛苦一天。”

　　林悅抱住肖情的肩膀，哭得更加傷心了：“那讓我再陪你說說話吧，這一走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了！”

　　“我……也可以留下來嗎？我們宿舍的人怎麽越來越少了！”真的非常難過，看看空著的床位真是覺得無比冷清和悲涼。

　　“還有我！”晶晶也祈求地看著肖情。肖情忍不住落下淚來。

　　她這一哭更讓我們的心房瓦解。瞬間，哭聲一片。

　　葛楠走的時候，我們都沒有哭得這樣傷心，不是不難過，而是努力壓抑自己的難過。肖情的離開成了導火索，把所有的悲傷盡翻出來，大大小小，越想越傷痛，越想越委屈。

　　“讓我們留下來陪你吧！”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肖情看看我們每一個人，感動地點點頭。我們關掉燈，點燃蠟燭，圍成一圈做著，在隱隱約約的光線裏，唱起了《朋友》。

　　這些年一個人風也過雨也走

　　有過淚有過錯還記得堅持什麽

　　真愛過才會懂會寂寞會回首

　　終有夢終有你在心中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

　　朋友不曾孤單過一聲朋友你會懂

　　還有傷還有痛還要走還有我

　　……

　　大家聲音哽咽，唱得斷斷續續，後來的日子也有幾次唱起過這首歌，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心酸。

　　“謝謝你們，本以為我會平平淡淡地離開，可你們給了我這麽美好的回憶。”唱完歌肖情開始說話，她很少如此感性，平時總是一副冷冷冰冰的樣子，不愛搭理人。

　　“難道你還想一聲不吭地走掉！”晶晶輕輕給她一拳。她當即破涕為笑，用手擦拭臉上的淚水，覺得又開心又委屈。

　　“你們還記得上次我在宿舍樓下打架嗎？”肖情問。

　　“記得。”

　　“其實和我打架的那個人是我妹妹。”

　　“你妹妹？”我們異常驚奇，從沒聽說過她還有個妹妹。

　　“對，同父異母的妹妹。”肖情輕笑一下，一臉不屑與嘲諷。

　　我們都默不作聲，知道一定又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在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離婚了，他們都不想要我，就把我寄養在鄉下外婆家。後來我考上了高中，我們那裏沒有高中學校，外婆懇求父親把我接到市裏來上學，好歹我也是他女兒，好說歹說他才同意。”此時肖情的淚水止不住往下流，即使再冷漠的人遇到親情的背叛也是倍感心涼。我們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用眼神報以安慰。她抽泣幾下繼續說道：“可是他早已再婚，還有個女兒，他們把她當寶一樣，而我，就是眼中釘、肉中刺。生怕我多用了他們的錢，多花了他們的精力。他女兒隻比我小兩歲，都是他的骨肉，他怎麽能這樣對我！……我隻想好好上完高中，離開這裏，可我的那個‘妹妹’處處跟我作對，一心想讓我滾，甚至還找人‘教訓’我……我不想再過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既然他們不要我，世界上總有一個可以讓我停留的地方。”

　　“真是畜生！”林悅罵了一句。我們聽得火冒三丈，世上怎麽還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肖情，不要輕易放過他，他這樣對你，可以去法院告他！”晶晶也是一肚子怒氣。

　　肖情搖了搖頭，說：“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隻要離開這裏，一切都好了！”

　　“可是你一個人能去哪呢？再堅持半年，考上大學離開這裏。”我說。

　　“我一秒鍾也不想多待，你不知道我忍得有多難受……”肖情舒緩的心再起波瀾，我伸出胳膊摟住她顫抖的肩膀。

　　“我們家鄉有幾個朋友在廣州那邊打工，我先過去看看，已經聯係好了，不用擔心我！”肖情微微笑了下。

　　我們沉默了很長時間，彼此就那麽緊緊地靠著。我們的能力是那樣卑微，除了安慰再給不了更多。

　　“我該走了，明天早上的火車。”肖情打破沉默。

　　我們起身幫她拿上行李，朝門外走去。

　　“肖情，你要照顧好自己，有時間記得寫信給我們。”林悅說，肖情點點頭，然後突然開心地笑起來，“你們開心點啊，我終於解脫了！以後有機會我們還會見麵的！”

　　我們也滿懷希望地點點頭，內心卻無比淒涼。

　　再長的路總會走完，一起陪伴的日子這麽快就結束。故事還沒到結尾劇中人卻都已各奔東西。即使我們放慢了幾倍步伐，校門口還是依然出現在麵前。

　　“你們要好好地，宿舍裏就剩下你們三個人了，真希望不要再有人離開。”肖情望著我們，很傷感。

　　我們點點頭，淚水又流了出來。

　　肖情再次擁抱了下林悅，鼓勵道：“堅強點！”然後走向我：“嘉寶，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我跟隨肖情向遠處走了幾步，肖情拉住我的手像是有所重托。

　　“嘉寶，以後多照顧照顧林悅，其實她很脆弱，心理承受能力差，你凡事多包容、多理解！”

　　她的這些話真讓我覺得很難堪，難道就因為那天的舉動讓我在所有人眼裏都變成蠻不講理、愛欺負人的壞人了嗎？盡管很委屈，但麵對此時肖情的相求我也隻好認為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放心，我和晶晶都會照顧她的。”我承諾道。

　　肖情欣慰地點點頭，看了眼林悅又歎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其實她也很不容易。”

　　學校門口不斷有出租車經過，交待完要說的話，肖情伸手攔了一輛，放好行李，又轉過頭看著我們，大喊一聲：“希望我們都會越來越好。”然後鑽進車裏，呼嘯而去。

　　“會的，會的。”我在心裏默默對自己說。

　　過了好一陣，下課鈴也響了，我們才依偎著往回走。

　　往回走了幾步便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們跑來，是印小楓。他停在我們麵前怔怔地看了好一會，林悅才慢慢走過去。

　　“今晚怎麽沒去自習？”印小楓眼裏滿是關切。

　　林悅什麽都沒說，一下抱住他的肩膀哭了起來。我看見他似乎不安地朝這邊看了一眼，我低下頭，和晶晶默默離開。

　　第二天依舊要上課，依舊要麵對現實。我忙碌著，同時也悲傷著，又是冬天，處處讓人傷感。終於體會到阿南是怎樣用音樂替自己療傷，那些悲傷的歌，一字一句都寫到心坎裏去，讓人慶幸還好有人是這樣懂我，隻有音樂懂我。

　　有時聽著聽著課，心裏莫名地煩躁不安，真想把眼前的一切都撕碎，悶到快要窒息，硬撐到下課趕快跑出去吸收點新鮮空氣才會好過一些。幾次之後，突然想起在阿南家裏聽到的歌，想起那旋律，內心又稍稍平靜一些。我想我是內心的苦悶憋得太久需要發泄，我想再聽一次那首歌，特別想。

　　周五放學沒有回家，憑著記憶找到阿南家，到了門口突然醒悟，我是在幹什麽？我怎麽會來找他？於是又趕緊往回走，可是心裏另一個聲音卻在說：你是來借CD的，你隻是想聽歌而已。也許就是這樣吧，然後我以這個理由敲響了阿南家的門。

　　敲了很多次，門那邊都是沉默，阿南不在家。此時也不想回家，幹脆就在他門前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身體一鬆懈就覺得非常疲憊，經曆了這麽多事，我真的好累，有誰能夠明白呢？小楓的肩膀是給林悅靠的，我呢？就靠牆吧，牆這麽結實，靠著也很舒服。我覺得就像躺在軟綿綿的床上一樣，很快進入夢鄉。

　　“嘉寶！嘉寶！”

　　好像有人在叫我，我費力地睜開眼睛，模模糊糊看見有個人緊張地晃來晃去。

　　“嘉寶，你快醒醒！”

　　“嗯？”我回答一聲，這麽吵幹嗎？我都沒辦法睡覺了！我心裏想著要好好罵他一頓，可眼睛卻怎麽也睜不開，更別說有力氣說話了。

　　麵前那個人好像把衣服披在我身上，然後就感覺自己被背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向前衝著。我在心裏欲哭無淚，我想這下完了，肯定是遇到人販子了，我就這樣告別我溫暖的家，愛我的父母了嗎？對不起，女兒真對不起你們！這樣痛苦的一陣告別之後，我就沒有了知覺。

　　醒來之後首先看到的是父母焦急的臉，然後是醫生東看西看的眼睛，我木呆呆地看著他們回憶了好半天，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母親高興地哭了，搖晃著我的身體喊叫著：“天啊，你終於醒了，嚇死我們了！”

　　爸爸趕緊扶住母親，勸慰道：“你別這樣，醒來就好了！”然後望向我：“小寶，你要喝水嗎？”

　　我點點頭，然後掙紮著往起來爬。媽媽趕緊扶住我的肩膀，幫助我坐起來。這時才看見房間裏還有一個人，阿南遠遠地站在角落。

　　“到底怎麽回事？我怎麽在醫院？”我無比疑惑地問。

　　爸爸端來一杯水遞給我，說道：“還說呢，這麽大個人也不會照顧自己，生病了也不告訴我們。你在回家的路上發高燒暈倒了，是這個好心的小夥子送你來醫院的，還不謝謝人家！”爸爸又緊張又生氣。

　　“孩子剛醒，你說話輕點！”媽媽責怪道。

　　我看了眼阿南，記憶一點點找回來。如果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在他家門前發現我的，還說什麽在路上遇見了，真會撒謊，我不禁笑出聲來。

　　“你笑什麽？”我現在一絲舉動都讓父母異常緊張。

　　我趕緊搖搖頭說沒什麽，然後看看阿南，他正憋著一臉壞笑。

　　“我昏迷多久了？”我問。

　　“從昨晚到現在，十幾個小時吧！你真嚇死我們了，不過還好，醫生說並無大礙，隻是普通的感冒發燒，因為你體質弱才會暈過去。”

　　“哦，幸好遇見好人，真不知道要怎樣謝謝這位大哥才好？”我看著阿南虔誠地說道。

　　阿南趕緊擺手，說：“不要這麽客氣，換作別人也會這麽做的。既然現在沒事，那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父母起身送阿南到門口。

　　我的病並無大礙，也不需要再待在醫院裏，於是便買了些藥跟父母回家了。爸爸一路上不停地誇阿南，說著：“這孩子人真好，把你送到醫院後就一直守在那裏……”我的心裏甜滋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