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學以後,背著包剛走出大門口,便一眼看見阿南站在馬路對麵,跟第一次等我時一樣。很顯然他也看見了我,我站在原地等他叫我,可是他並沒有開口。他就那麽站著,雖然離得遠,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惆悵,想了想,也沒什麽話可說,便轉身離開了。
周末在家,除了看書就是睡覺,我對電視、網絡並無多大興趣,父母對這一點很是欣慰,要知道現在有多少小孩都是因為沉迷於電視、網絡遊戲而耽誤大好時光!如果沒什麽事,我也很少出門,吃的用的家裏都有,如果沒有的說一聲父母也會買回來。就這樣在家裏宅了兩天,周日下午又背上包去學校。人類的一生總是會有段時間過著一成不變的生活。
出門沒走多遠,竟然非常意外地又看見了阿南。我愣住了,一個直覺告訴我--他一直等在那裏。為什麽?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逃避解決不了問題,該麵對的始終會麵對。於是我走近阿南,直截了當地問:“你是在等我嗎?”
阿南點點頭,幾天不見,他似乎憔悴了很多。
“有什麽事嗎?”
“我知道你是一個好學生,但我們並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希望你能消除對我的成見!”阿南回答。
他還真是一個固執的人,看來我得解釋清楚了。我說:“我並沒有對你、對你們有什麽成見,隻是你們有你們的生活,我與你們是兩條平行線上的人,不該有什麽交集。”
“可是我遇見了你,並且喜歡上了你。”阿南鎮定地看著我,我的臉唰地一下紅了,甚至還能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亂跳的聲音。我慌慌張張看看四周,幸好沒有一個認識的人,這可是離我家不遠的地方啊!我見過膽大的人,卻沒見過如此膽大的,他怎麽可以就這樣向我表白?
“不要緊張,我隻是說出我心裏的話。下周星期五晚上,我們在江湖客酒吧演出,希望你能來。”阿南期盼地看了我一眼,沒等我回答便轉身離開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突然覺得他很孤獨。
因為他這個邀請,弄得我整天心事重重。其實我並不討厭他,隻是長久以來固有的思想很難突然轉變,而且葛楠的離開,讓我不想再涉足酒吧、涉足那種放縱的生活。
在校園裏,偶爾能看見印小楓,他真的不再與我打招呼,就像沒看見我一樣,麵無表情地擦肩而過。原以為做了陌生人內心會平靜一些,現在才發現是痛上加痛,他的表情簡直是抽打我的心,然而不是我要他這樣的嗎?人真是矛盾的動物。幾次相遇之後,我突然萌生了逃離的衝動,到一個沒有他的世界裏去或許會好些吧!現在的生活真是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又要麵對阿南的邀請,到底去不去呢?我在心裏猶豫了好長時間,最後竟然不自覺地到了酒吧門口,歎了口氣,既然到了就進去坐坐吧。
時間還早,酒吧裏的人不是很多。我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然後跟服務員要了杯冰水,等喝到第三杯的時候阿南的樂隊才出來演唱,我想他應該看不到我。
史雲格依舊喜歡唱勁爆的搖滾,聽了兩首之後我已經心煩意亂打算離開,然後一陣憂傷的吉他聲傳來,阿南獨自一人坐在台上,抱著吉他,輕聲吟唱:
你的十七歲開始漸漸懂得愛情
喜歡或者被喜歡都撥動了心弦
愛情會傷人,雨季會流淚
現在可還能記得
那時的淚是為誰而流
我的十七歲,一個人遠赴他鄉
隻為了那夢中的音樂
從此背上彷徨和迷茫
你要說夢想聽起來冠冕堂皇
那卻是我的全部力量
就像你會為心愛的人
放棄所有
哦……
也許你也曾迷茫,也許你也曾瘋狂
當青春流逝
我要問,你是否還記得那時的夢想
哦……
我也曾甜蜜,我也曾幻想
隻為那執著
忽視了你的期盼
十七歲離開,十七歲不再
要問我的追求有沒有結果
至少我努力過
我的青春給了夢想
你的青春給了什麽
如果再給我一個十七歲
我依然會背著吉他遠赴他鄉
謝謝我的十七歲
給了我想要的……轉折
阿南唱得很動情,不光是我,台下很多人都聽得很感動。大家似乎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想起了那時的夢想,那時的快樂和悲傷。
我帶著回憶悄悄地離開了酒吧。
一個人走在路上,寒風瑟瑟,我抱緊了自己的身體。低頭沉思,我的十七歲,馬上就要過去了,我已經長大了,可是我的夢想是什麽呢?考大學?是,那是一個夢想,可是我的人生目標呢?我將來要做什麽?要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這些,我是不是該想想了?
正當我集中思想思考的時候,突然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了我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已經重重地摔倒在地。原來是一個小偷搶包,這樣的事在城市中時常發生。何況我一個弱女子走在荒涼的街上,不搶白不搶,不過反正我包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隻要沒威脅到我的安全就算是萬幸了,所以我也沒打算大喊大叫著求助。然而小偷還沒跑多遠突然被一個人從後邊按倒,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定睛一看,那不是阿南嗎!我趕緊爬起來跑過去。
“阿南,別打了!讓他拿去吧!”我大喊著製止,可阿南根本不聽,幾拳下去,那個人已經鼻青臉腫了。
那個小偷身材瘦小,根本不是阿南的對手,照這樣下去不知道阿南會把他打成什麽樣子,當時也顧不了許多,直接衝上去去拉阿南的胳膊,阿南怕在混亂中傷到我,立馬停下來,謝天謝地,他還算有理智。我扶著他站起來,看他滿身是灰的樣子,真不知說什麽好。
小偷躺在地上呻吟著,我試圖扶他起來,但是他看見我靠近立馬求饒,見他滿身是血,真怕出什麽事。
“你怎麽樣?傷到哪裏了?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我問。
“不……不知道!”小偷委屈地抽泣著,看他的樣子不過二十來歲,有手有腳的幹嗎去偷別人東西呢?偷不到不說,還要擔這麽大風險。
“你起來吧!雖然他打了你,但是是你偷東西在先,不知道你傷得重不重,我帶你去醫院看看吧?”我可不想因為我讓一個無辜的人落下什麽病根。
“嘉寶,我帶他去醫院吧,這麽晚再不回去,你父母會擔心的!”阿南插嘴道。
“要不,你們給我點錢我自己去醫院?也不麻煩你們了!”小偷小心翼翼地建議,他這點心腸我們誰不明白啊!我和阿南互望一眼,就按他的意思辦吧。
我撿起地上的包,找出錢夾,裏邊隻有一百多塊錢,阿南又掏出一些,小偷拿上錢滿意地離開了。
“我送你回去吧,晚上不安全。”阿南說。
我看看他的樣子,沒好氣地說:“你怎麽回事?就偷一個包幹嗎下手那麽重?出了什麽事怎麽辦?還有,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趕緊去醫院吧!”
阿南撲哧一聲笑了,我這麽生氣他倒還笑得出來。“誰的包不好偷幹嗎偏要偷你的包呢?我才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
又這麽直白,我反而不好意思起來,都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打車回去好了,你快去醫院吧!”我抓緊包包,低著頭說。
“這點小傷不算什麽,過兩天就好了……喂,出租車!”一輛出租車從我們麵前經過,阿南立馬攔了下來。
“快回去吧!路上小心!”阿南打開車門等我進去。我第一次那麽順從,乖乖地坐上出租車,離去。
阿南的舉動讓我的心感覺暖暖的,雖然有些過火,但足以證明他有多在乎我。他的憤怒、他的真誠都是發自心底的,作為一個女孩子,被人這樣喜歡多少有些開心,我對他的偏見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消除了。
一周很快過去,平淡的生活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存在。周五放學時很不意外地看到阿南在校門口等我,穿著一套運動服和白色球鞋,頭發也梳得平整,有點像三好學生。我抿嘴一笑,走過去打趣道:“今天形象大變啊,難得穿得這麽規矩!”
“其實不管怎樣,我都還是我,隻是跟他們在一起就得融入那樣的環境。”阿南低下頭,竟然有些害羞。
“既然不喜歡,為什麽還要在一起呢?”我問。
“還是有共同點的,在音樂裏,我們能得到釋放。”
我沒有再說話,他知道我不喜歡他的朋友。
我跟他擠上公交車,周末人特別多,我一個人的時候都要眼巴巴地看著幾趟車開走才能勉強擠上,他用兩隻胳膊盡量為我撐出一點空間。
“今天又要邀請我去哪個酒吧?”我問。
“不去酒吧!”
“那去哪?”
他咳嗽了一下,說:“可不可以不問,直接跟著我走?”
我愣了一下,其實我對他還是信任的。可是如果說要讓我完全不懷疑地跟著走的那個人,隻有印小楓,隻要他在前方,去哪裏我都甘願,雖然從來沒有機會發生這樣的事,但我很肯定。想到這裏,內心一陣抽痛,愛情就是那麽奇怪,不管相隔多久,不管中間遭遇了什麽,隻要愛過那個人,那個人就會永遠在心底。
“想什麽呢?”
“啊!沒什麽!”我回過神來。
“好了,告訴你吧,免得你擔心。我帶你去我家!”
去他家?我又是一驚,沒事去他家做什麽?阿南看出我眼裏的猶豫,主動解釋道:“我剛寫了首新歌,想讓你幫我聽聽。”
他看我還是沒有消除顧慮,繼續說:“放心,我的那些朋友都不在,我一個人住,聽完歌就送你回家。”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阿南還真是了解我,連我心裏想什麽都知道。
轉了兩趟車才到他家,本來不遠的路程因為沒有直達的車,繞來繞去還真是麻煩。因為感到很累,一路上也沒怎麽說話。
“你的眼裏為什麽總是充滿憂傷?”阿南突然問。
我抬眼看了他一下,平淡地說:“我本身也不快樂。”然後頓了一下又說:“在我們認識的那晚之前,一個好朋友突然自殺,那個酒吧是我們以前經常去的地方。後來我沒有再去過,假裝已經忘記。”
“不是每個人都願意繼續自己的生活,也許死亡對她來說是種解脫。”
“可是既然我們已經來到這個世界,是不是應該好好活呢?哈!你是個奇怪的人,一麵成熟理智,一麵狂躁任性,甚至喜好武力解決問題。”
阿南愣了一下,笑了起來:“你的情緒變化真快!”
他的家很寬敞,兩室一廳,光線充足。不是很整齊但也不亂,至少沒有臭襪子和髒衣服。一間臥室,另一間堆滿了各種音樂書籍、CD、稿件還有吉他。
“你喜歡用CD機?”我看見桌子上裏堆放著好幾個CD機便隨口問道。
“是的,音質好,而且懷舊。”阿南說。
“這就是你創作的地方吧?”我隨意翻看著。
“是,你先看看。我給你做飯,喜歡吃什麽?”
“你會做飯?”我有些不相信,“現在像你這個年紀的男生肯下廚的很少。”
“我很早便脫離家庭,如果自己不會做飯那生活豈不是很辛苦!”
他放了一張CD,然後去廚房準備食物。看著他的背影,突然感覺無比淒涼。
“你是十七歲離家出走的?”我走進廚房站在他身後問。
他回頭看我一眼,一邊繼續忙碌,一邊回答:“你很聰明!”
“是你的父母不支持你的理想嗎?”
“不是!”
我知道他還會再說下去,於是就站在原地等著。過了一會,他重新開口:“我母親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名歌手,酒吧歌手,唱了很多年的歌卻一直沒有出路。我父親那時候喜歡去酒吧,遇見母親後便經常去捧她的場,後來母親就嫁給了他,遠離了歌手生活。哪個有錢人隻滿足於一個妻子呢?生下我沒幾年,他便本性畢露,在外邊花天酒地,對我們母子不管不問。母親為了我,跟他吵過很多次,他卻反過來咒罵母親根本是為了他的錢才嫁給他。如果母親有一點選擇,她也不會受這樣的苦,生活逼得人無路可逃……”
說到這,他的情緒開始激動,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眼窗外繼續說:“母親很生氣,開始酗酒,有一次在外邊喝醉了,回家的路上出了車禍……便再也沒有醒來……那年我十六歲。因為母親的離去,父親開始漸漸醒悟,開始關心我這個兒子,可是我卻再也無法原諒他,在家裏僵持了一年之後,我逃了出來。”
我的雙手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握緊,阿南的背後竟然藏著如此傷心的故事,可此時我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好了,故事講完了,你出去聽歌吧!”阿南望向我,平靜的臉上掩藏著刺骨的傷痛。
我點點頭慌慌張張地走出去,也許應該留給他一點時間來平複激動的心情。
我去了他創作的房間,蹲在地上整理散落滿地的草稿紙,都是些不成形的歌詞。
此時耳邊突然傳來一首很好聽的音樂,非常舒心悅耳,又交雜著淡淡的憂傷。內心徹底被征服了,呆呆地蹲在原地直到整首歌結束,然後又把這首歌重複了很多遍。
直到他做好飯,兩菜一湯,有魚有肉,速度之快,異常驚人。
“你還在聽這首歌?”他問。
“是啊!這首歌給我的內心帶來很大的震撼,我突然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追求音樂,原來音樂真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如果一首音樂加入很深的真感情在裏邊,就能感動到他人。這首歌的中文名叫《布列瑟儂》,是馬修連恩的作品。據作者自己講述,他在意大利北部瘋狂地愛上了一個年輕的女孩,他們選擇約會的地方就是“bressanone”,是一個非常優美的小鎮。但很快分別的日子到了,馬修連恩滿懷憂傷送別自己的愛人,在送別的途中,馬修連恩在車上睡著了,隱隱約約在睡夢中聽到一首非常優美的歌,醒來後,一部經典之作就此問世,幾年之後,他把這首歌收錄在《狼》的專輯裏。”阿南向我解釋,我癡癡地聽著,一動不動。
“喂,想什麽呢?再不吃菜都涼了!”
我緩過神來,抱歉地笑笑,拿起筷子。
“我這有很多CD,你選一些喜歡的帶回去聽吧!”
“你肯定想不到,我所有可以聽的東西,包括磁帶、CD,幾乎全是英文課文。”我大笑起來,“真的是太古板,原來還有這麽多好的音樂!”
阿南也笑起來,不斷地往我碗裏夾菜。“對了,還有一件事!”他突然想起什麽,衝進屋裏拿出一樣東西放在桌子上。
“這個玉其實不值錢,是母親曾經愛的一個人送給她的,走的時候唯一留給我的東西。”阿南拿出玉捧在手心。
我心裏頓時一陣慌亂,不會又想送給我吧!
“我覺得它代表著愛,所以我想把它送給最愛的人。”
果不期然,我夾菜的筷子無奈地停在半空中。
“可是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比任何東西都珍貴。”我推遲道。
“我想我的母親也希望我把它送給最愛的人,他希望我得到真愛。”他解釋著。
“可是……我們相識的時間並不長,你還不了解我。”
“愛要相識多久呢?一眼就夠了。”
阿南執著地盯著我,我低下頭喃喃地說:“愛,一眼就夠了……”
僵持了一會,我重新抬起頭,鼓起勇氣說:“對不起,我不能接受!謝謝你的款待,我先走了!”說完站起來準備離開。
“嘉寶!”他叫住我,“我新寫的歌你還沒有聽。”
“改天吧!”不等他開口我便急匆匆離開,出了門,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