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作孚：民國一代船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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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單是行政院這一關，就讓盧作孚備受折磨。

　　當時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是宋子文。宋子文是四大家族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其地位並不在蔣介石之下。四大家族內部爭權奪利，宋子文向來不服蔣介石，敢和蔣介石當麵爭吵掀桌子。蔣介石需要宋家的支持，對宋子文也是無可奈何。對於宋子文在行政院的胡作非為，蔣介石往往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當盧作孚帶著蔣介石的批複去行政院找宋子文時，宋子文當即就把事情給卡住了。他告訴盧作孚，當前國民政府正在和美國談一批巨額貸款，他這1500萬加元的貸款是小事，可以先緩一緩，等國民政府得到美國方麵的貸款，可以從貸款裏拿出一部分給民生公司，現在沒有精力來處理盧作孚的這筆貸款。

　　宋子文這樣的答複顯而易見是告訴盧作孚，擔保貸款這件事他是不會給盧作孚辦的。其他部門卡住盧作孚可能是要撈油水，而他宋子文富可敵國，他也要撈盧作孚的油水？事實上宋子文要撈的不是一星半點油水，而是整個民生公司。

　　宋子文對民生公司可謂是垂涎已久。民生公司發展壯大之後，宋子文一直想控製、兼並民生公司。這期間他利用各種手段來實現自己卑劣的目的。然而，在盧作孚的帶領下，民生公司始終與宋子文代表的官僚資本劃清界限，不給他們染指民生公司的任何機會。宋子文多次嚐試，卻不斷失敗。現在，得此機會，他勢必要對民生公司進行報複。

　　另外，當時宋子文掌握的官僚資本中包括輪船招商局，而輪船招商局也在經營長江上的航運業務。但是，輪船招商局低下的管理能力根本無法給他們帶來強勁的競爭力。在和民生公司的競爭中，輪船招商局處處被動，業務不斷被民生公司搶占。對於這樣一個強勁的競爭對手，宋子文無論如何也不會給予支持的。

　　再者，跟外國借款這樣的事情向來是政府出麵商談，現在他盧作孚居然繞過政府直接和外國達成了借款協議。如果大大小小的中國公司都像民生公司這樣，直接向外國銀行借款，那麽，他們這個政府對這些中國企業的控製力勢必被削弱。一個政府對國家的控製無非是通過經濟手段和軍事手段，一旦國家對經濟的把持力降低，那麽政府對國家的控製就會被削弱，而政府就是他們這些官僚集團的傀儡。盧作孚此舉是在間接奪取官僚集團對國家的控製權。

　　最後，如果盧作孚的對外借款不能通過，那麽他勢必要轉向國內，而國內的金融資本不少都是官僚資本控製，如此一來他民生公司絕對逃不出宋子文的手心了。

　　行政院對盧作孚的回複意味著什麽，其他部門自然也都知曉，在盧作孚去其他部門辦理時，依舊是困難重重。

　　戰時生產局批複說，首先答應15%外匯現款可以由政府結匯（兌換外匯），85%的長期借款也可以由政府擔保，但開出條件，即：借款所造船隻的產權，須歸政府所有，再由政府租給民生公司使用。

　　這無疑是一個強盜條款，盧作孚花錢買船，國民政府僅僅是出麵擔保，但是經過國民政府如此擔保，盧作孚買到的船就得歸政府所有，而且，盧作孚還要另外花錢租下這些船來用。如此一來，國民政府不僅分文未動，還得到一大批船以及租金。

　　交通部同期也有答複，隻同意為長期借款擔保，至於15%的外匯則“應由該公司自行籌供”，擔保的條件是，所造的船全部視為抵押品，抵押於政府。

　　這個思路，似乎還可以理解，但陷阱是在附加的一些苛刻條件上，比如本來按年度歸還的本息，要求民生公司按月提出來，“繳存政府指定之國家銀行”。如果這批船的經營收入一開始不足以償還本息時，民生就要動用其他船舶的收入，保證按月繳存等。

　　國民政府這樣的邏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這樣的政府真是舉國之大害。一個現代國家的政府，其首要職責就是為國民的利益服務。而這個國民政府，對國內民生一概視而不見，對外國侵略，則一再避讓。現如今僅僅是一個擔保，還一再敲詐勒索，與民爭利，與民為敵。

　　反觀加拿大政府，僅僅是憑業績考察和同盟國的立場，就痛快答應了擔保，兩者的執政理念真是有天壤之別。這也正是一個民主國家和一個專製國家最顯而易見的區別。

　　國民政府各部門的無恥條件讓盧作孚氣憤至極。他一個中國人在加拿大尚且得到了禮遇有加的對待，現如今在自己的國家反倒是處處碰壁。氣憤之下，盧作孚身體情況惡化，脈搏間歇症複發，同時還伴有嚴重的失眠症。

　　而就在此刻，盧作孚的民生公司依舊在以極低的運價從事大量軍需運輸，運費低而又不能及時付款，物價還在狂漲不已，運輸成本驟然上漲，民生再次陷入了財政危機。在接連的打擊下，盧作孚身體終於不支，重病臥床，差一點危及性命。

　　而在國民政府各部門的“一致努力”下，盧作孚的借款擔保申請始終無法批複，一拖就是半年的時間。其間，盧作孚的好友張群和張公權都大力為之斡旋，後來，終於找到了一個向蔣介石進言的好機會。

　　張群，字嶽軍，是四川華陽人，早年在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留學，與蔣介石是同學兼好友。1927年北伐時，他開始長期與蔣介石共事，20世紀30年代曾任外交部長一年多，對日采取強硬態度，為國民政府曆來所罕見。抗戰爆發，劉湘在率軍出川後病逝，便由張群接任了四川省主席。蔣介石對他深為信任，兩人交情終生不渝。

　　張公權，是江蘇嘉定人，號稱“中國現代銀行之父”。早年曾遊學日本學習金融，1928年起擔任中國銀行總裁，20世紀30年代曾任鐵道部長和交通部長。他是江浙財團的代表人物，亦是蔣介石甚為倚重的財政金融界巨頭。

　　這兩個人出麵為盧作孚說話，分量當然不輕。此外，當時著名的化學工業實業家範旭東因病突然逝世，此事與宋子文的打壓大有關係，“二張”就利用這件事做起了文章。

　　範旭東也是出席紐約國際通商會議的代表之一，在美期間，他與美國進出口銀行談成了一筆1600萬美元的借款。這筆借款，同樣需要行政院做擔保，宋子文也是百般刁難，致使範旭東憂憤成疾，於1945年10月去世。

　　範旭東之死在社會上引起很大反應，重慶各界知名人士為範旭東舉行了兩次聲勢浩大的追悼會。社會上有傳言稱，範旭東是因借款得不到政府擔保而活活氣死的！

　　張群、張公權趁著“範旭東事件”餘波未息，向蔣介石進言，說宋子文不扶助民營工業，已引起公憤，現在大家都在盛傳“盧作孚也快要氣死了”，政府威信低落至此，實在堪憂。

　　蔣介石聽聞此事，顯然受到不小的震動。不過震動他的不是死了一個範旭東或是將死一個盧作孚，而是宋子文在行政院的一手遮天。於是，為了適當打壓宋子文，他親自主持召開了行政院會議，專門討論民生公司借款的擔保問題。

　　在會上，蔣介石認真考慮了民生公司的申請，同意行政院為民生公司擔保，向加拿大借款1275萬加元，另外再撥給民生公司官價外匯指標225萬加元。

　　這時，行政院秘書長張厲生在一旁連忙提醒：“這是兩件事情，一是擔保借款，二是申請官價外匯。如果照官價撥給民生公司225萬加元，政府將損失法幣差價約17億元，倘其他公司援以為例，將增加政府很多困難。”

　　“哦，哦……”蔣介石恍然大悟，而後說，“那麽隻辦擔保貸款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