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上海
20世紀前期的上海,環境極其複雜,各國租界形成了“國中之國”,雖然極大地破壞了中國的領土主權完整,但是在一定程度上,租界也成了中國人了解西方文明的一個窗口。眾多的外國租界,也讓上海成為了一個名副其實的國際大都市。
上海租界,從1845年11月設立開始,至1943年8月結束,曆時近百年。中國的領土在西方人的控製下按照西方的製度運行,經濟的發展有了充足的保證,一時間,租界異常繁榮。
以金融領域為例,上海在開埠的80多年的時間裏,從確立到發展到繁榮,一路走來,風光無限。到了20世紀二三十年代,上海的金融市場門類齊全,它不僅有被稱為貨幣市場的同業拆借市場和貼現市場,屬於資本主義市場性質的證券市場,還有內外匯市場以及黃金市場等。繁榮的金融業使上海成為“東方的紐約”。當時上海的銀行主要集中在外灘、江西路、九江路、漢口路等繁華的大街,而江西路由於集中了中國的大部分銀行而被稱為“中國的華爾街”。
繁榮的經濟,錯綜複雜的政治環境,也使得上海成了一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在辛亥革命之前,許多革命黨人紛紛借助上海的特殊環境從事反清革命活動。這當中以“《蘇報》案”最有影響力。
《蘇報》原是一家以日僑出麵開辦的報紙,1896年6月26日創刊於上海。主辦人胡璋以其日籍妻子生駒悅的名義注冊,報刊內容多載市井瑣事。1900年,由陳範接辦,傾向改良。1902年南洋公學發生退學風潮,《蘇報》首先報道,旋設“學界風潮”專欄,及時報道學潮消息,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聲價大起”,而想“更以適時言論張之”。
1903年夏,《蘇報》支持中國教育會和愛國學社的活動,聘請章士釗為主筆,章太炎、蔡元培為撰稿人,報道各地學生的愛國運動。以後,《蘇報》又陸續刊登了許多熱情地宣傳革命的文章,旗幟更為鮮明。
1903年,鄒容、章太炎分別寫出轟動全國的《革命軍》和《駁康有為論革命書》。《蘇報》連續發表《讀〈革命軍〉》、《序〈革命軍〉》、《介紹〈革命軍〉》等文章,大罵皇帝和清政府,高呼革命為神聖“寶物”,要求建立資產階級“中華共和國”,推薦《革命軍》為國民必讀的第一教科書,同時報道各地學生的愛國運動。為此,清政府照會上海租界當局,要求租界當局以“勸動天下造反”、“大逆不道”罪名將章太炎等逮捕。
1903年7月7日,《蘇報》被封,租界當局逮捕了章太炎。鄒容激於義憤,自動投案。章、鄒在會審公廨上繼續宣傳革命,堅持鬥爭,控訴帝國主義和清朝統治者的迫害。
1904年5月,章、鄒分別被租界法庭判處監禁3年和2年有期徒刑,並禁止中國人在租界內辦報紙宣傳革命和出版革命書籍。1905年,鄒容被折磨致死,年僅21歲。1906年,章太炎刑滿釋放。強勢的清政府企圖通過這一事件壓製輿論以達到鎮壓革命的目的,然而,事與願違,通過“《蘇報》案”,《革命軍》的銷路更廣,革命風潮日盛。
盡管在1903年“《蘇報》案”以後,租界當局應清政府的要求,加強了對報刊的控製,但上海仍然是全中國革命輿論基地,是宣傳革命比較安全的場所。於右任等人在《民呼日報》放膽攻擊清廷,遭禁以後,續辦《民籲日報》,“籲”與“呼”隻差兩點。《民籲日報》遭禁後,再辦《民立報》。
這種魔術般的變換,與其說是革命黨人應付租界當局,還不如說是租界當局在應付清政府。那一時期,上海宣傳革命的報刊先後有《蘇報》、《國民日日報》、《國粹學報》、《競業旬報》、《中國女報》、《神州女報》、《神州日報》、《民呼日報》、《民籲日報》、《民聲叢報》、《民立報》等十多種。
上海不但是革命報刊的出版基地,且為聯係南北、溝通國內與國外的交通樞紐,亦為海外革命書刊流入內地的中轉站。形形色色、難計其數的革命書刊,從這裏源源不斷地流入內地,其鼓動、發酵作用,怎麽估計都不過分。辛亥革命前十年間,上海媒體在革命輿論宣傳方麵的廣度、深度、激烈程度,國內其他城市無法望其項背。
正是上海濃厚的革命氛圍以及相對開放的環境,使得盧作孚決心闖蕩上海。1914年,21歲的盧作孚帶著革命的信念來到了上海灘。然而,盧作孚的上海之行一開始時就讓他隱隱感到了失望。
1914年夏,盧作孚購買了由重慶開往上海的船票。一路東行,長江兩岸壯美的景象讓同船的旅人無不感慨萬千,然而,盧作孚卻無心欣賞祖國的大好河山,因為有兩件事讓他深感不安。
第一件事就是一路走來看到江麵上眾多輪船,掛的都是外國國旗。有日本的、英國的、美國的、法國的,也有意大利的、挪威的、荷蘭的、瑞典的,可就是見不到中國國旗。長江上的內河航運權,竟絕大部分拱手讓給了外國人!對此,盧作孚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在國家無力對抗列強的情況下,還有什麽辦法能夠趕走長江上的外國船隻,收回內河航運權?
沿海和內河,是一國領土主權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在近代,列強攫取了中國沿海和內河的航行權,大肆進行客貨營運、商品貿易,嚴重侵犯了中國沿海和內河的主權。第一次鴉片戰爭至第二次鴉片戰爭,列強攫取了中國沿海航行權,先是合法取得沿海轉運洋貨的特權,繼而又在事實上獲得轉運土貨的特權,並在第二次鴉片戰爭之後將這一既成事實轉為條約權利。
外國商船參與沿海貿易,嚴重地影響了中國沿海營運船隻的利益。軟弱無能的清政府對此雖然並非視而不見,但對於外國船舶在沿海販運土貨已成為不可逆轉之趨勢的既成事實,無力也不打算加以禁止,清政府所關心的隻是對這種貿易如何征稅以防止稅款流失。
第二次鴉片戰爭至中日甲午戰爭,列強逐漸攫取了中國主幹河流長江的航行權,先是取得在長江中下遊航行的條約權利,至19世紀90年代,又進而獲得在長江上遊和其他河流航行的條約特權。沿江進行客貨運輸、販運土貨的貿易權,是列強所要求的長江通商航行權的主要內容。同沿海各口一樣,外國船舶在開放的沿江各口,也做起了客貨運輸、販運土貨的沿江貿易。
伴隨著列強的武裝侵略和戰爭威脅,再到掀起瓜分狂潮,中國的航權由沿海到內河,由內河到內港,一步步地喪失殆盡。在“協定關稅”特權的利益保障下,又有領事裁判權的庇護,列強船舶幾近自由地航行於近代中國的沿海、內河和內港,極大地便利了其對中國進行的經濟侵略,並對中國的政治、國防和經濟(直接的是航運業)等造成了極大的危害。當時的長江等大江大河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國際河流”。
讓盧作孚感到不安的第二件事是他乘坐的輪船。當時他乘坐的是中國輪船“蜀通”輪,原以為乘坐中國的輪船可以省去被外國人欺辱的煩惱,但是不曾想即使坐了中國船,還是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客艙分為幾等,不同等級的待遇有天壤之別,“高等華人”和洋人享用最豪華的頭等艙,貧苦乘客隻能坐最低等的“統艙”。統艙裏混亂、肮髒,猶如地獄。這裏的乘客,需自帶席子和被褥,在甲板上將就著打地鋪。船上的“茶房”(即服務員)對低等乘客態度惡劣、冷漠,索要小費連一個銅板也不肯少。盧作孚越來越感到氣憤,這江上的所見,簡直就是腐敗中國的縮影。堂堂的中華,怎會成了如此沒有尊嚴的民族?他年輕的心受到了巨大震撼。
經過一個星期的航行,由重慶出發的輪船終於到達了上海。到達上海後,上海灘的紙醉金迷並沒有讓盧作孚心動,他此行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找到流亡上海的“革命同誌”,把沒有完成的革命繼續下去。然而,當盧作孚曆盡艱辛終於找到曾經的“革命同誌”時,他卻大失所望。
這些曾經的革命黨人早已沒有了革命的熱情。有的混跡於酒館,有的沉迷於青樓,有的在賭場豪賭,有的在官場鑽營。他們都告訴盧作孚清朝已經被推翻了,革命完成了,不需要繼續革命,再革命就是革民國的命了,這是大逆不道的。他們的言行讓盧作孚深感痛心,這些曾經的革命黨人再也沒有救國救民的豪情壯誌了,或許他們根本就隻是要趕走皇帝,或許他們已經被反革命的屠刀嚇破了膽。雖然心痛,但是經過這一連串的波瀾,盧作孚也總算是看清了一些所謂革命黨人的革命目標。他很清楚,這些人再也不是他的革命同誌了,革命的道路上也許他會越來越孤單,但是他會繼續走下去。
革命還要繼續,但是孤掌難鳴,盧作孚能夠做的就是繼續豐富自己,為將來的革命做好準備,於是他再次投入書籍的懷抱。上海是個國際都市,有很多圖書館免費對外開放,還有許多書店供讀者免費閱讀,這讓盧作孚得到了豐富的營養。
每天,盧作孚都泡在圖書館或書店裏,重點閱讀實驗教育、哲學和社會科學方麵的書籍,使自己之前的實踐經驗理論化、係統化。
由於家境貧寒,家裏提供的生活費來之不易,盧作孚就給上海的報紙投稿,以此來維持自己的日常生活開銷。他的生活來源極為不易,他就盡可能的節省。為了省下房租,盧作孚隻能租住最便宜的“亭子間”,也就是頂層的小閣樓,站在屋裏腰都伸不直。吃飯也是達到極簡程度,有時吃不起飯,就買個最便宜的燒餅,在圖書館裏邊看書、邊吃燒餅充饑。
即便是這樣節儉,生活費也有青黃不接的時候。他租住的閣樓下層,住著一位裁縫。有一次,裁縫見盧作孚三天沒下樓,心生疑惑,爬上閣樓去看,隻見他躺在床上起不來。原來盧作孚因囊中羞澀,已經三天沒吃飯了。他後來回憶起這情景,仍有銘心之痛:“住在小閣樓裏,餓過兩三天,出來都不能走路。”
盡管他在上海的生活已經到了這樣的境地,但並沒有放棄救國救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