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聽炮響兩聲,坐在冷清燈影下重讀誌摩舊信,
忽然發現了一頁,寄呈一閱。這一頁中令我想起彭春,
他曾經與誌摩互訴心曲而成知己的人,此時竟讓他在海
外瞎猜知己的生死,似乎太殘忍了。不想,你知道他的
行蹤了,如能通知他最好不過。……此刻重讀誌摩的
信真是說不出的情緒,淚是可以把紙洗了。可是同時感
到一種沒有白來一世的自慰,因為在過去幾年,竟真找
到一個人間友誼比喻不上的一個人。他竟會因我誠懇遲
鈍的心靈,□□□□□□的事物,因此產生不少精品。他
的信我撿了兩晚,除去一些涉人涉事或人以為故意自炫
的外,其餘的還一樣不缺質與量的豐富與精彩。……
通伯來信哀誌摩的話有幾句道著我們大家的悲痛。他
說:“尤其朋友裏缺不了他,他是我們的連索。他是黏著
性的發酵性的……以後誰能像那樣多才?……”通伯
可憐得很,因為家在搖曳風雨中的北方,國事欲哭無
淚,偏偏在此時把個相愛的朋友折了,無怪他每上床時
雙眼閉不上,□□□□□□□□□怕大不如前了。
十二月六日,北平在北大二院大禮堂設奠,胡適、楊振聲、
周作人、林徽因、淩叔華等到會致哀,北大師生紛紛排隊參加。
蔡元培、梅蘭芳、楊杏佛、黃炎培等社會賢達送來花圈和挽聯,
白花花掛滿了禮堂。那天,淩叔華寫的懷念文章《誌摩真的不回
來了嗎?》在《晨報·學園》發表。
……我呆呆等了三天電話,等到去濟南探望的朋
友回來,聽他們講誌摩身體比其餘兩人完整多了。竟在
空機架內度了兩個黑夜(聽到這裏,我不禁還說這卻是
他平日所愛的昏夜夢境,又是聽得到梟鳥怒號的荒
郊——他詩的幻象)。可是這憔悴了的朋友,他不得不
往下說誌摩是已經裝在棺材裏了,上麵有塊玻璃,隻看
見他的臉。呀,誰會相信有這樣荒唐的事,把這樣一個
活迸迸的人兒,裝在一隻不見陽光,不沾風露的木匣子
裏?別是那個淘氣精要同誌摩開玩笑,故意做出這可怕
的東西來惱他吧?誌摩,我相信你會跳起來把這一個人
收拾收拾的!
我就不信,誌摩,像你這樣一個人肯在這時候撇
下我們走了的。平空飛落下來解脫得這般輕靈,直像一
朵紅山棉(南方叫英雄花)辭了枝柯,這在死的各色方
法中也許你會選擇這一個,可是,不該是這時候!莫非
你(我在騙不過自己時,也曾這樣胡想)在雲端裏真的
遇到了上帝,那個我們不肯承認他是萬能主宰的慈善光
棍,他要拉你回去,你卻因為不忍甩下我們這群等待屠
宰的羔羊。凡心一動,像久米仙人那樣跌落下來了?我
猜對了吧,誌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