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陣陣,灰色的天空,看上去硬突突的。通往北京的高速公路上,鄒雲和李漢一的A6奧迪,一前一後奔馳著。本來,鄒雲打算跟李漢一合坐一輛車,可是那會兒李漢一吭吭哧哧,一臉為難。最後不得不對鄒雲說,等北京的事辦完後,他要去康複中心看看女兒。那一刻,心裏不是滋味的鄒雲,從李漢一臉上感受到了一個父親,隱匿在內心深處的苦痛和慈祥。
由於事先通過電話,鄒雲和李漢一到北京後,沒用等,就進入了匯報角色。事情重大,聽完匯報後,部領導讓他們回去等研究結果,並再三叮嚀,在部裏沒有明確指示前,不能走漏風聲,更不能跟上江把關係鬧僵了。
鄒雲誠懇地說,他們會小心翼翼的。到目前為止,這個改製方案,也隻有他和李局長知道。
從北京返回上江,鄒雲的神經空前緊張,他擔心李越季在這個時候,把他和龔琨的私情公開化。再就是怕李越季從某種渠道,過早獲得一局兩製的信息。他想,如果是第一種現象出來,那將直接要了自己的命,而第二種事情發生,吃苦果的人,雖說是李越季,可聯帶著自己也得倒黴。因為竹籃打水一場空的李越季,這時的腦子還能保持冷靜嗎?不拿你鄒雲狠勁揉搓才怪事呢?
然而鄒雲的諸多擔心,都給上江今天上午突發的一樁惡性事故,暫時化解掉了。在離上江六十多公裏的成山縣轄區內,一座縣級規模的小煤礦,發生了瓦斯爆炸,死傷人數不詳。李越季在第一時間內得到消息後,放下手頭上所有工作,帶領有關部門負責人,匆匆離開了上江市,趕往出事地點。
李越季走後不久,上江市委副書記給鄒雲打來電話,說李市長去成山縣處理事故了,移交聯合領導小組的一些原定工作,這幾天裏就先放一放吧。
一個平靜的上午,就這樣過去了。到了下午,立秋後的第一場雨,嘩嘩啦啦落到上江市。開始時,雨下得蠻歡暢,地上到處烏煙瘴氣,劈啪的聲響連成一片。可是過了沒多久,這頭場秋雨就開始往回使勁了。模糊的地麵變得漸漸清晰,低窪處的積水左一攤右一池,被風搖晃著。這時站在窗前的鄒雲,猛然想起了龔琨。意識到自那天接到她的報警電話後,就一直沒有見過她。期間隻是打過兩個電話,一次通話時間長一些,一次就是幾句話的事。情人的感覺,這會兒對鄒雲來說,已經沒有香甜味可以咀嚼了。他這時感覺情人就像一口甘蔗沫,堵在了嗓子眼很難受。
後來黨辦主任劉四學來見鄒雲,說是大港油田那頭的事,都安排妥當了。問鄒雲還有什麽吩咐,明天幾點鍾走。
鄒雲把心思收回來,想了想明天的事,也沒什麽好補充了,就跟劉四學閑聊了幾句。他現在很需要跟劉四學這樣的下屬說說話,因為這樣可以分散精力,從而把過重的心理壓力減輕一下。
熬過一個沒滋沒味的夜晚,轉天一大早,鄒雲就去了天津大港油田,代表能源局參加一個離休老指揮的追悼會。那個老指揮在世時候,曾在能源局幹過幾年,離開那一年頭上戴著一頂正科級烏紗帽。鄒雲一到大港,就把專車放回上江,他對司機說大港的事結束後,他要去天津辦點事,就不用車了。
當晚,鄒雲住在了大港。在賓館裏跟龔琨通了電話,要她明天中午前趕到天津,還把金港灣飯店的具體位置告訴了她。鄒雲是通過油田駐津辦事處,預定的金港灣飯店。龔琨在電話裏並沒有問鄒雲為什麽要她去天津。
折騰得疲憊不堪的鄒雲,洗過澡,喝了半杯茶,上床就睡著了。直到次日上午十多鍾,他才被龔琨的電話喚醒。
龔琨說,沒起吧你?就知道你還在睡懶覺,我已經下火車了,這就打的過去。
哦,這麽快,坐幾點的火車你這是?鄒雲坐起來,眨著惺忪的睡眼問。
領導要咱中午前趕到,咱哪能可丁可卯,怎麽還不得提前個把小時。好了,你快起來吧。我去了你要是還在被窩裏,你說我是上床還是不上床?
鄒雲被龔琨這句話,一下子挑逗精神了,笑道,那你就跟著感覺走吧。
龔琨道,跟著感覺走,那我就坐火車回去了。好了,快告訴我房間號。
鄒雲給出了房間號。放下電話,鄒雲揭去身上的毛毯,一骨碌下了床,揉著眼睛去了衛生間。他坐在馬桶上,一邊解決體內的排泄物,一邊刷牙,兩隻眼睛半睜半閉。等走出衛生間,他的迷糊勁就過去了,眼睛裏有了神氣。他拉開窗簾,推開窗戶,衝著一輪紅彤彤的太陽,連著打了幾個噴嚏。筋骨都活動開了,鄒雲脫去身上的一次性睡衣,換上自己的褲子和襯衣。
這之後沒多久,龔琨就到了。一個屋裏,一個門外,兩個人居然都有些認生,愣愣地對視著。
龔琨一身時裝打扮,落葉黃的薄羊絨套裝,簡約而高貴。在短裙與黑色高跟長筒靴之間,兩條小腿勻稱秀氣,像是燒製出來的陶瓷工藝品,賦予了她濃濃的清純魅力。
鄒雲一抽鼻子,聞著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就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雕塑似的龔琨,拽進了房間。親吻時騰出一隻手,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了出去。
為了把所有的氣力,都用到刀刃上,龔琨將吊在胳膊上的坤包,輕輕往下滑落,直至掉到地上,兩隻手才纏繞到他腦後,把正在進行中的這個親吻姿態,無聲地定格住。嘴上的柔軟接觸,一點一點把膨脹的感覺,向他們心的方向引領。不久後就蔓延到了身體的每一個角落,琴音一般共鳴著!
這一次,她顯得格外主動……她轉過身,盯著她,似笑非笑道,我大老遠的跑來,你就拿一頓快餐把我打發了?
他滿臉通紅,做錯了什麽事似的,軟著舌頭說,中午,我請你吃海鮮。
在金港灣飯店附近,找了一家海鮮館。點了清蒸螃蟹,鹽水皮皮蝦和油爆海螺。想喝點什麽?他問。
她微笑道,我看這裏有藥酒,你不想喝一點?
他有些尷尬,遲遲不開口。
她說,嗨,過去了,就過去了。有得,必有失,那個和那個,不能兼得嘛!
他想,她的這番話裏,肯定別的什麽意思,就咂了一下嘴。
她看著他,欲言又止。她想,唉,有些話,在這裏就不必問了。人家讓你在異地,分享一個陌生老人的追悼會,人家的真實用意,還有什麽不好理解的呢?人死了可以舉行葬禮,而一個活人身上的某些東西,一旦沒有任何意義了,是不是也可以拿出來,以死的名義,舉行一次葬禮呢?還有,他剛才在衛生間裏的平淡表現,這一切都足以說明這個男人借異地暗示給自己的東西,已經無須語言補白了。盡管這個形式很含蓄,可內裏的主題卻是直率!其實,龔琨早就看出來了,自己現在已成了他身上的沉重負擔。心裏的色調一灰暗,龔琨就想到了那些纏綿的夜晚。盡管傷感得不行,但她心裏,還是沒有辦法糊塗。像他這樣在官場淘金的人,隻要是在仕途上走著,情感世界的門就不會大敞大開。哪怕是風和日麗的時候,恐怕他也不會讓一個固定的女人,用完他一生的情感!這是因為,在他的情感裏,摻雜著為政治利益護航的東西,而且那是絕對的個人隱私!有開始,注定就要有結束!龔琨現在明白了,時下的女人,對前後左右的進攻和索取,大都智慧多多,辦法多多,而對於防守,就都顯得力不從心了。是啊,有過離異婚變的龔琨,不會不懂得,一個女人的弱點,往往表現在對一件事情的前後看法相距甚遠。女人心靈的苦痛,就在於得到了不想放棄!女人真正的遺憾,不論從哪裏開始,最終的落腳點,也難逃情感這個陷阱。所以說女人注定脆弱!新千年裏的女人啊,在最風光的時候,在最富有的季節裏,命運不是成了別人的舞台,就是具備了讓一艘遠洋貨輪,停靠歇息的驛站功能。由此可能說,女人的獨立,女人的自由,女人的尊嚴,女人的榮譽,都是以消耗血氣、吞食寂寞為代價的!
給你,這一隻是孕婦。他把一隻肥大的蟹遞到她眼前,還隨贈了一句聽似詼諧的笑話。
她把心思收回到飯桌上,呶著嘴,接過螃蟹,看過幾眼,就又放到盤子裏。
他又送過來一隻皮皮蝦,吃這個,也是母的。
她看了一眼裝皮皮蝦的盤子,也跟他幽默了一把,我要是把母的都吃了,還不剩下半盤子光棍?
他歪頭一樂,換了話題說,等會兒吃完飯,我陪你去勸業場轉轉,我要選一樣禮物送給你。
她把一條剝了皮的皮皮蝦,蘸了小料,舉到他嘴邊。他挺了一下脖子,望著她,張開嘴。
你還沒有告訴我,我應該什麽時候離開天津。她說。
他正在大嚼她給的皮皮蝦,某種剛剛找回來的熟悉的感覺,這時一忽閃就從腦子裏溜掉了,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
要不,明天咱們一起回上江吧?他說。
她說,不,吃完這頓飯,我就回去,晚上我值班。再說了,坐你專車回上江,你不怕別人說三道四,我還在乎人家品頭論足呢。
他緊繃繃的臉,又紅了,因為她拐彎抹角的嘲諷,把他的自尊心碰著了。
受損的自尊心,可以激發一個人的性欲和囈語,這是鄒雲從天津回來後,意外感覺到的。那天從海鮮館出來,他們沒有馬上去勸業場購物,而是回到了飯店。那一刻,鄒雲一掃往昔在做愛上的儒雅舉止,粗魯地把剛換上拖鞋的龔琨,攔腰抱起來,往床上瀟灑一扔,三下五除二,就把龔琨全身的衣服除去了。序幕一拉開,立馬挺槍,進入戰區,直逼龔琨深處。到位後重複轟炸,戰事激烈,四十分鍾的光景,他就把源於龔琨體內的快樂,轉換成了她嘴上一串串囈語。哦我不走了,不走了就在這裏……她死死掐著他的肩膀。
哦我愛你……他神魂顛倒地。
再說龔琨,也是在事後意識到,那天鄒雲這是頭一次把我愛你這幾個字,說出口來。
從天津回來後,鄒雲對龔琨的一份愧疚,還沒有在心裏彌漫開,他就被眼前的工作全部占有了。政治的激情,隨時都能主宰鄒雲的思維方向!
鄒雲從《上江日報》上得知,李越季又離開了上江。這一次是陪主管農業的副省長,就減輕農民負擔的三農問題,下去搞調研。
鄒雲給市委副書記打了個電話,就移交工作聯合領導小組下一步工作事宜,與副書記交換了意見。副書記說,上江市最近事多,李市長老是沒空,老往外跑。她不在家,移交這件事,別人搬不動,也抬不起來。
打過這個電話,鄒雲的心思就一下子飛到了北京,祈禱著趁李越季這會兒不在上江,部裏最好能給一局兩製綱要一個滿意的說法。等待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件鬧心的事。
李漢一為了落實下一步工作設想,帶著課題,下到基層單位開座談會去了。
鄒雲為了多掌握一些動態情況,就讓秘書小高通知組織部長、黨辦主任、宣傳部長、紀委副書記、團委書記、文聯主席等黨群一路的領導,過半小時到他辦公室臨時開個碰頭會。近來這些部門都在忙什麽,他心裏不大有數。與會的領導,逐個匯報本部門近期的重點工作。鄒雲在記事本上,不停地寫著,偶爾插幾句話。碰頭會開到了十二點二十分還沒完,鄒雲就叫高秘書去機關食堂張羅兩桌工作餐。
將近一點的時候,會議才散,大家說說笑笑,拍拍打打,去了機關食堂。吃完工作餐,鄒雲沒有回招待所休息,而是返回了辦公室。他要把碰頭會上的一些事,靜心梳理一下。
午休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下午第一個來到鄒雲辦公室的人是陳上早。
鄒書記,那個啥,有件事,跟你匯報一下。陳上早說,嘿嘿一笑,工程二公司,第二批赴蘇丹勞務人員的業務培訓,後天結束。公司想請鄒書記過去,給這些即將遠征的職工,作一場報告。可是周經理不好意思找您,就托到我這來了。鄒書記,您看這個事……
鄒雲笑道,這個事,讓李局長去講比較合適。
陳上早嘿嘿一笑,轉著眼珠道,都一樣嘛,鄒書記。李局長剛回來,要找感覺的地方不少,我怕他時間上……
後天有沒有事,我現在也說不好。鄒雲說,要不這樣吧,陳書記,你代表局裏,去說幾句。
陳上早連連擺手,不行,那哪行,我算個啥?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向鄒書記學習的空間,還大著呢。
你再向我學習,這個地球,可就盛不下你了。我說陳書記。鄒雲抖著肩說,我看你就別大姑娘上轎,遮遮掩掩了。你這是回老家,多親切呀。到時小幽默話往麥克風裏一吹,還不等著收好?
我那是扯淡。講理論,說道理,俄照鄒書記,差了十萬八千裏。鄒書記,你要我陪您去,拎個包啥的,那行。陳上早說。
沒工夫準備,還是你去獻身吧。鄒雲說,你是前任經理,回去說幾句送行的話,祝福一番,臨了再提點希望,也合適嘛。
鄒書記,那個啥,這次您就唱主角吧,以後再有機會,我可以試試。
鄒雲道,後天要是移交上沒事,我倒是可以考慮。就怕到時萬一……我要是真脫不開身,那真就得你去串場了。陳書記,你看這樣總行吧?
陳上早想想說,那我就代表周經理,謝謝鄒書記了。那個啥鄒書記,還有一件事,周經理心裏也沒譜。就是隨隊醫生的事,怕是到時還得請鄒書記跟醫院領導說說,借兩名大夫。
去蘇丹掙脫美元,這種好事,也用我管?鄒雲說,心裏動了一下,似乎感覺到了什麽。
陳上早說,鄒書記,蘇丹您去過,掙美元不假,可那環境……再就是業務素質,身體素質,也是兩道關口。不是脖子上掛個聽診器,就能行的事。
行行,這個事,俄管了。鄒雲揮著手說,對了,陳書記,部聯合審計檢查組的工作進展,還順利吧?
馮仲出事後不久,部裏就派下了聯合審計檢查小組,同時對東能公司和國際飯店進行清理。檢查小組的工作,以獨立方式進行,不需要能源局配合的時候,能源局任何部門及領導,都不得主動往上靠。
沒什麽新情況,鄒書記。陳上早認真起來。
鄒雲道,沒有好啊,陳書記。不過,你們紀委在與人家保持適當距離的同時,也別忽視了後勤服務工作。
那是那是,鄒書記,您就放心吧。陳上早又笑了。
陳上早離開後,鄒雲腦子裏突然一閃,把二公司打算借醫生這件事,刷一下就聯係到了龔琨身上,心裏嗵嗵跳了幾下。這次把龔琨約到天津去,鄒雲確實是想借異地,借工作性質的奔喪,向龔琨傳遞一種兩難的情感信息,有意從這以後,把兩個人的關係降降溫。如果說龔琨配合,而且也有往後退一步這個意向的話,那今後就可以把關係保持到好朋友這個層麵上。導致鄒雲產生這種心態的直接原因,倒不是因為他們之間出現了什麽危機,而是他們的情人關係,已經失去了隱蔽性。他知道,如果情人的性質發生轉變,那麽情人這兩個字,就能輕而易舉毀掉自己的前程、還有北京的家。擴散出去的影響,對其他人來說,也勢必造成一定的傷害。想到這,鄒雲拿起話筒,打通了周經理辦公室電話。
喲,是鄒書記,鄒書記你好。周經理說。
鄒雲故意挑起聲音說,怎麽著周經理,我鄒雲就那麽不好說話?還要勞駕陳書記當二傳手?
不是不是,鄒書記,陳書記是我們的前任經理,您是陳書記的老領導,也搭那會兒找陳書記有事,就一並把請鄒書記講話的事跟陳書記說了。
不管怎麽講,還是陳書記麵子大啊,周經理。他把你說的兩件事,都扔到了我辦公桌上。鄒雲暗暗一笑。
謝謝鄒書記,謝謝鄒書記,領導一支持,我們底下的工作,就好開展了。
借醫生的事……鄒雲思忖道,你就直接去醫院,找院領導商議吧,我看問題不大。符合你們條件的專業人才,那還不多的是。你就說幹部住院部的龔主任吧,龔琨,你認識吧?對對對,那都是呱呱叫的業務尖子,像龔主任這樣經驗豐富的醫生,難道還不夠格嗎?
周經理道,要是能把龔主任要到蘇丹去,那當然沒什麽說的。可是我跟龔主任不太熟啊,鄒書記。
事在人為,你們這些搞工程闖市場的人,還會沒有辦法?鄒雲說,好了,周經理,我還有事。就跟你說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