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場小雨,把上江市的天空,洗得湛藍,泥土和綠色植物散發出來的氣息,在玻璃絲一樣閃爍的陽光裏遊動著,高高矮矮的建築物,煥然一新。這座小城的空間,正在被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樓房,拚出奇異多姿的圖案,鳥瞰下來,猶如尚在搭建中的積木。
這時,在市政府機關二樓會議室裏,馮仲、鄒雲、方國華等,正在與範久鳴和李越季等市裏移交工作領導小組成員就已經進入操作程序的移交事宜,進行麵對麵友好溝通。其實雙方心裏都有數,今天坐到桌麵上來,無非是完成一次禮節性的往來活動,話題不會涉及到此次移交的實質內容。
馮仲扒開一根香蕉,笑嗬嗬說,我說範書記,李市長,這回你們市裏,可是抓住了一次幫我們能源局減肥的機會啊。
範久鳴哈哈大笑,摸著光亮的腦門道,要叫我說啊,我們上江市,這次是要給你們擦P股溝了,馮局長。
你們要是消化不良,我們可就發愁衛生紙嘍!李越季比比劃劃說,我們上江市可是沒有像樣的造紙廠。拜托你們能源局這次說什麽也要憋住了,千萬別那個。
李越季的話,把大家都逗笑了。
範久鳴點著一根煙,調整了一下坐姿。
李越季說著說著,就把話說到了從前,很是動情地回憶起當初市局兩家幾件合作愉快的事。旁人就跟著哼哼哈哈,讓表情隨著她的話題走回從前,心卻是留在了這間會議室裏。
後來趁李越季喝水的工夫,馮仲說,李市長你放心,中直地方都是黨中央的。隻要咱們再次握手,就能完成一次具有劃時代意義、達到裏程碑標準的魚水情合作。
好,有你馮局長這句話在移交上墊底,到時有個溝溝坎坎的,我就不在乎了。李越季衝馮仲一抱拳,很有點女俠客的味道。
範久鳴抻了一個懶腰,岔開話題問,李市長,中午你準備在哪裏宴請能源局諸位領導啊?
李市長道,這可就把我這個鄉巴佬給難住了。人家馮局長鄒書記,啥樣的大餐沒吃過吧?咱上江這幾道家常菜,還真不好往馮局長和鄒書記眼前擺。範書記,還是您來定地方吧。
聽李市長如此一說,我們這些人離廉潔的邊,可就遠了。鄒雲道。
範久鳴笑著說,廉潔掛嘴邊,腐敗在裏麵。我說李市長,你可不能拿能源局的領導隨便打哈哈呀。
李越季明知範久鳴這是在找樂,可還是紅了一下臉,和稀泥的口吻說,咱上江這彈丸之地是塊淨土,從不滋生雜草。是吧馮局長,鄒書記?
馮仲看了一下手表說,算了,心意我們領了,這頓飯,攢到下頓一塊吃吧。我們這就回去了,下午還有事,部裏過來一個檢查團。
真打算給我們省啊?範久鳴問馮仲,聳了一下肩頭。
馮仲起身道,少吃一頓,就能多救助幾個失學兒童。
喲,我還以為是總書記到我們上江來了呢!範久鳴大笑。
送走能源局一行人,範久鳴來到了李越季辦公室。範久鳴背著手,嘟噥道,嗨,你運氣不好啊,李市長。
李越季皺了一下眉頭,一時沒明白範久鳴這句話裏的意思。範久鳴走到窗前說,我這歲數,還能有什麽前途?按說移交這件事,對你來說是個發展機遇,隻可惜老天爺不幫忙。這要是他們能源局買斷工齡的事成了,他們的閑人也就用不著咱們操心了。現在看來,麻煩要到咱們這邊來了。
李越季試探著說,範書記,在移交這件事上你可得扛大旗。
範久鳴回過頭說,我沒有躲閃的意思,李市長你放心好了。幹出毛病來,我兜著;出了成果,你采摘。上江就這麽大,咱們之間要是配合好了,就能有個好收成。
憑女人的直覺,李越季這時一下子就想到了表妹江小洋,意識到她肯定摻和了自己和範久鳴之間的事,要不然範久鳴不會說出這樣露骨的話來。想到這裏,她下意識吸了一下鼻子,感覺表妹身上的氣息,正在從範久鳴的身上散發出來。不過很快,她就開始往回收這股特別離奇的心勁,勸自己最好不要在範久鳴麵前神經過敏。
範久鳴迎著李越季多疑的目光,很有內容地笑了一下。
範久鳴今天的態度,確實與江小洋有關。那天在省城梨花苑,因賭氣想走掉,最終卻是沒有走成的範久鳴,被江小洋拽上床,臉上的不高興和心裏的怨氣,沒一會兒就散飛了。範久鳴就著湧上來的衝動,把先前沒有做出滋味的那樁事,重複做了一遍,居然就高潮迭起,把江小洋痛快得又叫又咬。範久鳴更是盡興,渾身的骨頭都酥脆了。軀體大豐收後,兩人破天荒一同鑽進浴室淋浴。江小洋給範久鳴洗頭時,又在提醒範久鳴難事上給她表姐腳底下留條寬點的道。
魂被江小洋玩弄散了的範久鳴,滿口答應她的要求。讓道!讓一條上江市裏最寬的道!讓你表姐,橫著走都夠。
江小洋一時沒反應過來橫著走的東西是什麽,輕輕拍著他的P股說,哎這就對了,她有好日子過,咱們才會有快樂!
範久鳴嘿嘿直樂,我這可真成了兩手抓,兩手都硬。
你厲害,雙豐收,你美吧你!江小洋喜滋滋在他臉上胡亂親起來。範久鳴怪聲怪氣地說,我再厲害,也不會像你表姐似的,到時橫著走啊!這一次,江小洋聽出門道來了,一把抓住他的致命物件……
李越季猶豫著問,範書記,你分析一下,能源局這次移交,能放多少水到咱上江市?
範久鳴想想說,這我也說不好,到時見機行事吧!畢竟這一次的主動權,在他們那邊。
李越季點點頭。晚飯後,李越季一個人在家,坐在沙發上還在琢磨江小洋。心裏一會兒別扭,一會兒悶得慌,情緒穩定不下來。她想,這樣心神不寧還不如這就去江小洋家轉轉,沒準會有什麽意外收獲呢。於是就往江小洋家打了電話,之後穿上衣服,拎著一袋河螃蟹出了家門。河螃蟹是一個鄉長在她吃飯前送來的。滿滿一簍子,個個是圓躋。徐徐的夏夜風,吹在身上暖融融的。李越季走上青年大街,望著一盞盞明亮的路燈,火龍似地蜿蜒在夜幕裏。馬路上跑著的小車,明顯比前幾年多起來,而且車的款式和顏色,也讓人眼花繚亂。心裏禁不住熱流翻滾,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她想,把上江市打扮成現在這個模樣,自己付出的心血還少嗎?
兩家離得並不遠,若不是李越季一路上浮想聯翩,說什麽也用不了十分鍾,五分鍾就足夠。江小洋和她愛人在家。剛剛送來的,都還活著,拿一些過來,給你們嚐個鮮。李越季把袋子遞給江小洋。江小洋回手又把袋子,交到丈夫手裏。
義東,你是昨天回來的吧?李越季問,換了拖鞋。義東是江小洋的丈夫,在市林業局管病蟲害防治這一路工作,是個正科級幹部。平時性格蔫巴,話也不多,像是心裏常年壓著幾件愁事。幾天前,他陪他們局長去了大都縣。劉義東回答道,昨天回來的,李市長。說完就進了廚房。
來到客廳落座,李越季四下看著說,小洋,我也就是小半年沒過來,你這屋子裏,就又變樣了。
江小洋笑道,姐,也沒動什麽,就是換了幾樣家具。
看你這裏,還像個家。我那裏,怎麽看怎麽像個旅館。李越季說,臉上堆滿了苦笑。
你和姐夫,都是大忙人。江小洋抻了一下衣襟。李越季的愛人,在開發區管委會當主任。平時很少回家,夫妻生活過得總是有一搭無一搭,感情上的冷漠,隨著歲月和年齡的增加而增長。至於說愛人在外麵的日子過得是否精彩,李越季沒工夫、也沒心情去管。倒是愛人醉酒後的一句話,讓她把自家的事算是看透亮了。那次愛人迷迷糊糊地說,男人心不花,女人都回家;女人沒青春,男人情不真!
姐,喝點什麽?江小洋問,茶,咖啡,還是別的什麽?
來點涼爽的吧。李越季說。
義東,你給姐拿一聽冰茶來!江小洋大聲說。很快,劉義東就拿來兩聽冰茶,放到圓形茶幾上。然後悶聲不響坐進了雙人沙發,佝僂著腰,一隻手托著下巴。
江小洋打開一聽冰茶,遞到李越季手上。李越季接過來,但沒有馬上喝,因為她身上的某一根神經,這時敏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氣味。在辦公室那會兒,覺得從範久鳴身上聞到江小洋的氣味,現在江小洋家裏又聞到了範久鳴的氣息。像要掩飾一些什麽,李越季一口氣喝了半聽冰茶。
遠去的一個曆史人物,近日的一則時事新聞,兩個女人的四片紅唇,在記憶與現實之間蠕動著。她們很少觸及飲食、服裝、柴米油鹽、生兒育女這一類女性比較擅長撥弄的話題。也難怪,她們一個關心政治,一個熱衷生意,且都幹出了一定名堂,自然不會找那些婆婆媽媽的話題磨牙床。後來,江小洋主動把話題,過渡到了移交上。
這麽大的事,過去我可是沒經曆過,有壓力呀!李越季說。
江小洋捏著手說,大家一起使勁,還愁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再說姐的能力,我心裏還沒數?李越季道,上江市,畢竟是範書記當家,我隻是個配角。
我看範書記這個人,還是通情達理的,不像是那種獨攬大權的人。江小洋說,再說了,他都什麽歲數了,還有什麽奔頭?得罪姐,他圖什麽?我看這個賬,他能算過來。
李越季看了江小洋一眼,感覺表妹的話說得很硬氣,心裏就不再敲小鼓了。心裏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一旦清晰了,李越季猛然間悟得,不管表妹跟範久鳴如何,她在暗中幫自己使勁,自己就不能無動於衷。人各有誌,今後她的事,就讓她自己去料理吧,犯不著再為她東操心,西操心,甚至是瞎操心。人家怎麽了,人家手裏沒有權,可人家有本事支配權力,有能力在關鍵時刻向你顯示親情的魅力。人家比你李越季,差了什麽呢?在此,李越季不得不承認,說到家,女人關心女人,一半是因為嫉妒和攀比心理作祟,一半是想展現自己顯赫的社會地位和生存實力。女人與女人之間,不存在平等這個前提,女人之間的動機,隻有征服與被征服!再就是吃醋和算計,是女人們之間永遠也做不完的一場人生遊戲!現在李越季心裏,也僅僅是為江小洋的丈夫劉義東不得勁了。不過她也明白,自己為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實在是做不了什麽。強者不可能與強者溝通,弱者不可能與弱者交流!陰陽平衡的家庭,如今是越來越少見了。這並非是婚姻中的人怎麽著了,而是這個時代在時時淘汰這樣的門戶。想想看,新千年裏,那些沒有奇聞軼事、沒有五顏六色、沒有喊叫笑罵、沒有暴力傾向的家庭,你就是再美滿,再幸福,又有多少人去關注,去在乎呢?現在家庭新聞的聚焦點,是要靠家庭成員出走、名譽掃地、道德敗壞,或是精神崩潰來支撐!
一晃,兩張女人嘴,就把一個鍾頭打發過去了。李越季說時間不早了,回去還得忙點事。江小洋讓表姐等等,起身離開客廳,取來一個紙盒子。姐,送你一雙皮涼鞋。江小洋打開盒子。這是一雙前後都有跟的棕色涼鞋,跟不是尖尖的那種,形狀酷似一朵倒置的小喇叭花。鞋麵上紮著無數個小圓孔,鞋跟與鞋麵之間,留有一拳的空白,一根纖細的鞋帶,柔軟而精致,點綴出這雙鞋的富貴之氣。我的天呐,我哪配穿這麽好看的鞋。李越季嘴上說,可手還是伸了過去。
羊皮的,意大利貨。江小洋說,姐,你試試。
李越季和江小洋,都穿三十七號的鞋。早年李越季送過江小洋一雙黑色皮鞋。李越季的右腳,眨眼間就被羊皮涼鞋包裝洋氣了。她前後看著。
嘿,好看!姐你穿比我穿有樣。我腳麵低,撐不起來。江小洋說,弓著腰,圍著李越季轉了一圈。
你還真別說,人家意大利的東西,看著就是順眼,穿著也舒服。說著,李越季把另一隻鞋,也穿到了腳上,輕輕跺了一下。嗨,這官當的,身上都沒多少女人味了。江小洋一臉笑道,姐好歹打扮一下,就能從女人堆裏跳出來。氣質在那擺著呢,這可不是誰都能比的。
行了吧,就我這半沙漠、半幹旱的身子,還能留住氣質?哪像你,要身段有身段,有風度有風度,還會穿衣服。李越季喋喋不休。姐你是忙,不像我,有那份閑心。江小洋幫著李越季找轍。
唉,不行嘍,歲數不讓你美,再怎麽往身上花錢,也買不回年輕。說到這,李越季忍不住的目光,又在兩個棕色腳麵上溜了一遍,然後一扭臉問,義東,你說我穿這雙鞋去上班是不是有點那個,就是張揚了?
劉義東過來,看了幾眼,幹巴巴地笑道,還行,李市長。
江小洋斜視了丈夫一眼,無可奈何地撇了一下嘴。
新鮮的陽光照在李越季憂鬱的臉上。在剛過去的幾分鍾裏,她先後接到了市政法委副書記和市公安局局長的電話,說華山鎮出事了。中央電視台一行人根據群眾舉報,來調查一個非法生產煙花爆竹的窩點。公安局長等人,此時正在去華山鎮的路上。
操蛋!李越季一臉惱怒。事前,她對這個非法生產煙花爆竹的窩點,一無所知。華山鎮那裏,似乎就沒安靜的時候。過去偷偷摸摸造過假煙假酒,銷到北京後出了事。北京方麵有關部門過來執法,事兒鬧得沸沸揚揚。省領導把她和範久鳴都叫到省城,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教訓了一頓。等從省城回來,他們就把鎮黨委書記和鎮長,統統撤職查辦了。新黨委書記由範久鳴提名,新鎮長誰幹合適,李越季有發言權。如今華山鎮不造假了,開始鼓搗帶響的東西了,而且還響到了首都。這瘺子,看來是越捅越大了。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可是這話在官場上,有時就得反過來說了。小魚吃不了大魚,但能咬傷大魚,蝦米吞不下小魚,卻是能把小魚噎死!李越季想,有些人,有些事,放一碼可以,但要是影響到了你的安危,你的大行動計劃,你就不能手軟,不然你遲早要倒黴。眼下市裏的頭等大事莫過於移交!什麽事,什麽人,都得給移交讓路。看來自己推薦的華山鎮鎮長也是個早產兒,天生的短命鬼!李越季在心裏發狠,是因為煙花爆竹這件事把她心裏正在掂量的大事給衝擊了。在聽到這個壞消息前,她一直在考慮移交補償方案該怎麽做。今天一大早,她在電話裏跟範久鳴請示匯報,範久鳴就把往後退一步的意思擱到了她耳朵旁。說這陣子身體不好,移交補償方案的事讓她牽頭,帶著領導小組的人先幹著。當時她想,昨晚去江小洋家,看來挺管用。要不是江小洋的舌頭起勁,範久鳴怎麽會往後退步?在李越季看來,這次能源局向市裏移交的單位,明麵上看,除了能源職工醫院、能源通訊處、能源房地產開發公司,其他單位似乎就沒有什麽油水可擠了。要是再往細微之處著眼,有些單位的狀況甚至就是爛攤子,下崗、待崗和試崗人員成群結隊,光景破破爛爛,遠不是計劃經濟時期的牛逼樣了。現在讓李越季擔心的是,到時能源局再在這些半死不活單位的固定資產,以及專業人才上做點手腳,那市裏得到的就是一堆破銅爛鐵和幾個空殼兒了。因此說,移交補償方案怎麽做,此時就顯得至關重要。而這個方案能否做到水平,做出力度,這又關聯到了能源局的移交實施細則如何製訂。沒有針對性,市裏的補償方案做起來很容易發飄。眼下,李越季在為沒有辦法搞到能源局那個方案的核心而苦惱。她明白,如果能搞到對手的核心方案,上江市就一定能從中找出補償方案的對接點。這樣一來,敏感的補償數額問題就會有落腳點了。最不濟,到了討價還價的時候舌頭底下壓著他們的方案,舌頭無論怎麽轉向,也都不會發軟了。
慢慢地,李越季把心思,鎖定在了一個關鍵人物身上,那就是能源局資產處處長方國華。方國華是土生土長的上江人。當年能源局最風光的時候,此人走省裏一個遠親廳長的路子,鑽進了叫上江人眼紅的能源局機關。方國華自打進了能源局,身份就變得模糊起來,能源人不拿他當自己人,而市裏也不把他當鄉親待。原因是方國華做事圓滑,隻要是有機會,哪頭的好處,他都撈取。曾有人說他是活在能源局和上江市兩家官場上的幻影式人物,時常是見頭不見尾,聞聲不見身。
早在過去,李越季和方國華之間,公事私事上都有過具體合作。李越季為一個倒鋼材的老同學,曾給方國華打過電話,而方國華為老家宅基地的麻煩,也親自登過李越季的門。李越季喝了一口水,往下放杯子時猛地想起來,方國華的小舅子這會兒在市文化館。於是就給文化館館長打電話,問到了方國華小舅子的姓名、工作情況等相關信息。隨後,她又把電話,打到市文化局局長那裏。文化局局長也是個女的,跟李越季關係不錯。李越季開門見山問女局長有沒有空閑的科級崗位。女局長說前幾天,音像市場管理科科長辦了退休手續,眼下也就這一個空位子。李越季就讓把這個位子留下來,說她要跟能源局那邊辦事用得著。女局長一口答應。
掛斷這個電話,李越季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拿出商務通找到方國華的手機號。她望著桌子上粉紅色電話機,猶豫了一下,沒有伸手去抓話筒,而是把方國華的手機號,按到了手機上。
打通後,李越季剛想開口,方國華的聲音就搶了先,李市長,你好。你好,方處長。李越季說。
最近挺忙吧李市長?哎,生兒育女,洗衣做飯,一個女人,還能幹啥,不就是這點事嘛。李越季拿出了家庭主婦的腔調。
方國華笑道,你李市長做一頓飯,那可就是幾十萬張嘴的溫飽事啊!李越季笑笑說,你就拿鄉親們當原始股炒吧,方處長。
方國華又是一陣笑,然後問,李市長,您有什麽吩咐嗎?怎麽,沒事就不能跟你連線了方處長?李越季說,從椅子上站起來。衝你這句話,今天晚上我還就請你吃飯了。怎麽樣方處長,賞不賞臉?
方國華停頓了一會兒說,這我哪好意思啊,李市長。李越季抓住這個吃喝的話頭,就不鬆口了。追問,你就說,行不行吧方處長?
那這樣吧,李市長,晚上我請您。方國華說。哎,這就痛快了,像咱們上江人了。李越季大聲說,錘落有音,釘死了!下班前,我過去接你。
方國華說,那就不用了,李市長。說個地方,到時我開車過去就行了。李越季噘著嘴,想了一陣子,說,方處長,你看咱們去盛唐坊可以嗎?吃過飯,咱們再到隔壁的千裏行足療中心,做做足療。
方國華道,李市長啊,你可是讓我看出來了。看出什麽來了?李越季問,腐化?墮落?還是……
哎呀李市長,你這是說哪去了?我的意思是,看出你李市長,不僅會工作也會享受生活呀。方國華說。李越季說,沒啥問題的話,就六點鍾吧,方處長。
方國華說,好,沒問題。
走出盛唐坊,一股熱烘烘的氣流纏上身來。這天,悶熱。李越季揮著手嘟囔。方國華跟上來,望著夜空裏的星星說,能下場雨,就好啦。他們進了千裏行足療中心。涼爽的冷氣,讓他倆的呼吸舒服起來。這個足療中心,是一個年輕的殘疾人開辦的。生意經念出了個性,不靠歪門邪道招攬顧客,服務過程中也不穿插色情節目,所有的服務項目,都是純陽光保健工程。在上江市很有知名度,官員名流們常來光顧。坐在輪椅上的老板,這會兒已經是市政協委員了。年初,省委書記來這裏,走時一高興就給留下了墨寶。題的是:千裏之行始於足下。現在這幅經過裝裱的題字,就懸掛在大廳正麵牆上。
李市長,上次省委書記來,我在電視裏,看到你也陪他到這裏來了。方國華站在那幅題字下,邊看邊說。李越季背著手,盯著題字道,就我這個小市長,一生裏能有幾回陪省委書記的機會?還不抓住一回是一回呀。
方國華回過頭說,我這輩子,要是能有一回,也就心滿意足了,李市長。說不定日後什麽時候,我想見你老兄一麵,比見個省委書記還要難呢,方處長。李越季笑著說。
李市長,那種命我別說想了,就是做夢,都搭不著邊呀!我這人,天生就是當牛做馬的命!方國華搖著頭。方處長,你要是駿馬的話,上江市可就驕傲了。到時上江市人民沾你點光,你可不能躲躲閃閃。李越季臉上的表情很誇張。
就我這腦子,能幹出個耕牛樣來,就算對得住上江的父老鄉親了。方國華像對下聯一樣,把李越季的話,給應付過去了。
繞過一個小花池,兩個人站到一幅巨大的彩色足底穴位圖前。從服務小姐熱情的臉上看,就知道李越季和方國華都是這裏的老客戶。一個瘦高的小姐,把李越季和方國華,領進了一個雙人間。廂式按摩床,也是他們獨家定做的。骨架使的是不鏽鋼,床身不大,分三段拚成,寬度在一張半身子左右,床頭可根據客人的要求升降,床尾部也能左右移動。
李越季和方國華,已經躺在了按摩床上。小姐正在往他們的腳上,塗抹稠糊狀的藥泥。
一小時十分鍾下來,方國華已熟睡了一覺,神清氣爽。點著一支煙,抽了一口,滿臉陶醉。而心裏揣著事的李越季,則沒有找到以往的那種輕鬆感覺,她隻是迷糊了一陣。
小姐拿來百草健身茶,這也是千裏行足療中心自製的,味甘苦,色青綠。待小姐退出去,李越季說,方處長常來這裏吧?方國華道,偶爾。
李越季翻了翻身,把右手墊到頭下說,這裏可是咱們上江市娛樂服務業的光彩門麵,上過大報,也上過大電視台。方國華嗯了一聲。他在琢磨,她剛才的話裏,咱們這兩個字的引伸含義究竟能占多大地方。從盛唐坊到這裏,李越季還沒流露出她今天做東的主題意思,不過他想可能快了,就本能地警惕起來。其實,從一開始接到她的電話,方國華就明白,李越季請他吃飯,裏外打的都是移交的主意,無非是想從自己的嘴裏,套取一些對上江市有用的信息。正是因為猜想到了,他才一直跟她裝糊塗,你不明說,我也不往你槍口上撞,耐著性子,跟你這個父母官周旋。
天南海北扯過幾句閑話,李越季就提到了方國華的小舅子。這叫方國華沒有料到,臉色有點吃驚。
李越季說,國華,市文化局領導可是把你小舅子孫林的事,說到我耳朵邊來了。講你小舅子人老實,能幹,他們打算調他過去,把音像市場管理這攤事挑起來。他們還問我跟你關係怎麽樣。國華,你說咱兄妹倆的關係,那還有說嗎?方國華沒敢猶豫,馬上說,那是那是!就像上江市與能源局的關係一樣,魚水情深!
李越季坐起來說,是啊,你說我要是跟文化局的領導哼哼唧唧,那些人還指不定想咱倆有多大矛盾呢。你說是吧國華?方國華一笑說,那沒錯。方國華覺得自己低估了這個女人,沒想到她會拿小舅子來說事。小舅子是半斤還是八兩,他心裏最有數。可是這件事,現在就往回推,一是氛圍不對,再就是既然被李越季當誘餌用了,不成的話,日後肯定會通過什麽渠道七拐八轉地傳到老婆耳朵裏。老婆在市人大工作,搞信息的路子很寬闊,到時百分之百要鬧事。可是無功不受祿這個道理,像方國華這種人又怎麽能不曉得?方國華一時犯難了。一陣內心衝突過後,他想算了,李市長推過來的這份情,就是拿到放大鏡下麵去看,也大不到哪去。不過就是個科長的事,還是先伸手接過來吧,免得李越季白忙活了一晚上,多少得給她點麵子。方國華爬起來,給李越季的杯子裏添了水,知冷知熱的表情說,李市長,等哪天你有空,我叫孫林正兒八經的請請你。
李越季望著他,一驚一乍道,方處長,聽你這口氣,你對這件小事的想法是不是過頭了啊?我可是跟你說方處長,你可千萬別把這件小事往什麽移交上聯係,那樣可就傷了咱們的老鄉情份。李越季借題發揮,正話反說,把她今天宴請方國華的動機,一點不剩全兜售給了方國華,而且順理成章,幽默的味道也出來了,讓你輕鬆拿去。
然而,就算李越季心思動得不淺,方國華也不會就地衝動。方國華想,一個小科長職務裏潛藏的利益,擺在移交這個大主題下透視,究竟有多薄,有多厚,她李越季應該清清楚楚。就拿這麽一件輕飄飄的小事,好像不應該買得了我方國華的心。我不會因為小舅子的一厘米前途,以及你李越季身上散發出來的一點點淡淡的鄉情,就把能源局的集體利益當球踢了。那樣的話我這腳法也太臭了,我還不至於膚淺到在生意場上說不清楚一美元兌換多少人民幣吧?再說移交這件事的帷幕也才剛剛拉開,這出大戲究竟是上江市能演精彩,還是能源局的演員更出色,現在都還是個未知數。大家都還在後台忙著化妝,所以說不論是從感情上,利益上,還是政治立場上說,自己這時都不能隨便跟風,濫用職權。在移交這件事上,一旦出點意外,就不會是個小閃失,到時承擔多大責任不說,自己的前途,就算是交待在這件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