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每到傍晚時分,經過小區的公用走廊時,都會看到一個女子趴在杆欄上看天空。我常常穿過走廊,坐在青草叢的石凳上,拿著一本經濟類的書來看,當然,不是愛好,而是為了應付各種各樣的職稱考試。
我們從來沒有驚動過誰,也沒有說過一句話,但這種感覺很好,所以每當我經過那裏的時候,我就會習慣性地張望,我覺得她應該就站在那裏,頭稍仰著,人呈傾斜狀,長發流蘇一樣地瀉下來,姿勢很美。看不到她時,內心就會泛出失落感,說不出這種感覺是出自於什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對一個陌生人不淡不濃的牽掛。
直到某一天晚上,確切地說,是深夜,我的失眠症又犯了,城市生活的各種壓力,總是壓迫著我的神經,失眠、噩夢總是接踵而來。
我起身倒水,打開電視,電視裏放著各種無聊的肥皂劇,以及一些午夜新聞,新聞裏說,城北有一個女子被害,凶手至今仍沒找到,現場有點不堪入目。
我關掉了電視,來到了窗口,目光不由地投向那條走廊,雖然離得比較遠,但是,卻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想到那個新聞,心裏一激靈,就跑了出去。
果然,她還站在那裏,而今天傍晚,我並沒有看到她。當我走近她的時候,她突然說了這麽一句話:“你知道午夜的天空,是什麽顏色的?”
我看了看周圍,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於是說:“除了黑色,還有什麽?”
“藍,很濃很濃的深藍。”她轉過了頭,很認真地說。
這是我第一次這麽清楚地看著她,一張很白的臉,眸子很黑很黑,仿佛一口幽深的古井,比黑夜更深更沉。我知道那一刻,周圍一切都在後退般飛速消散,而我則以一種無以倫比的速度陷了下去。
是的,陷入濃得化不開的深藍。
2
關於那一晚的記憶出奇地平靜,記不清她是怎麽跟我回去的,卻清楚記得她站在我的跟前,把頭發攏到前麵,背對著我。
消瘦的肩,低領的吊帶之上,露出瘦而修長的背,上麵有著兩塊突兀的蝴蝶骨。
它們是那麽美麗,像兩隻倦怠的玉蝴蝶,蟄伏在光滑與平坦的岩石之上,那一刻,我竟然聞到了海水的味道。
我的唇輕輕地落了下來,像撲撻的翅膀,熾熱而溫柔地落在她肌膚之上。我想那一刻,她身上的蝴蝶骨,褪掉了凝固的化石外殼,像脫繭的蝶,獲得了重生。
“閃,你知道嗎,隻有跟你在一起,我才會像隱閉的花一樣,再度獲得生命,悄然綻開,開得那麽毫無保留,毫無遺憾。”她喃喃地說。
我猛地推開她,不解地問道:“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她無比憂傷地說:“我們戀愛過,你知道嗎,雖然你不記得,我卻記得,因為,我沒有遭遇事故。”
“事故?什麽的事故?”我疑惑地看著她。
“你從樓上掉了下來,就在你麵前的那個窗口,然後失去了部分回憶,其中,包括我們的愛情。”
“怎麽可能。”我努力搜索著記憶,卻想不起來,頭部的疼痛卻加劇了。我想起了那些藥片,想起了我的失眠症,難道她說的是真的?
“那麽,你是誰?”
“我是羅梅,你深愛過的女人,我知道你有在綠化坪裏看書的習慣,我站在走廊上,隻是為了引發你的記憶,讓你想起我。但是,我總是失敗,現在也是。”
我痛苦地搖了搖頭,說:“我真的記不起。”
“那麽,你願不願意再愛我一次?”
我定定地看著她,幽深而漆黑的眼,充滿著哀傷。
“我已經愛上你了。”我說著把她擁入懷裏。
3
關於墜樓事件,我向好朋友高原打聽,是不是確有此事,還有我為什麽會墜樓,墜樓之前,是不是有一個叫羅梅的女友。
他說我確實墜過樓,並在醫院裏呆了一段時間,因為腦部受傷,患上了間歇性的失憶症。至於原因,可能隻有我自己最清楚,當時是路上的行人送我去醫院的,沒有其他人。關於女友羅梅,他總覺得她很神秘,她也沒來醫院看過我。隻有一次,是我出事之前,他來見我的時候,女友剛好離去,看到了她的背影,很瘦,背後紮著條麻花辮,頭發很長。
照他的描述,羅梅好象真的是我以前的女友。但是,關於她的一切我卻完全想不起來了。我努力去尋找些蛛絲馬跡,如果我們曾經相愛過,至少會有她的照片,或許合影,我房間裏也應該會有女人遺留的東西,但是這些,統統都沒找到。所以,我對羅梅還是一無所知。
也許一切從頭開始,會比較完美,因為我現在真的很愛羅梅。
我悲傷地看著羅梅,說:“你會接受一個記憶有問題的男人?”
“我們的愛是不會變的。”羅梅看著我的眼睛,無比堅定地說。
我們的愛不會變的,我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好熟悉的話,難道這些,在我失憶之前她曾對我說過?我近乎脫口而出:“如果你背叛了我,我們一同死去。”
我們同時都呆了一下,我不清楚自己怎麽會說這樣的話,我想我真的瘋了。
羅梅的指尖輕輕地劃過我的臉:“你需要好好休息。”
她輕輕地吻了下我的額頭,然後關上門出去了。我卻感覺此刻某些思維在複蘇,而這種複蘇卻隻有模模糊糊的片段。
心裏煩躁,服下一包藥,便睡下了。隻是在睡夢裏,我卻驚醒了,我夢到了一個女人,與一個男人糾纏在一起的情景。
那個女人,有著美麗的蝴蝶骨。
4
羅梅抱著一束香水百合,穿著大花的裙子,像隻美麗的花蝴蝶,飄進了我的房子,而我卻沒心情欣賞她的美麗。是的,蝴蝶,我開始討厭這個詞。
她從角落裏找出一個空著的花瓶,然後把花插上,我看著她的眼睛,說:“羅梅,我有鼻炎,對香氣過敏,你難道以前都不知道?”
她驚詫地看著我,有點不知所措:“我……閃,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現在把花扔掉。”
“算了,你喜歡就放著吧。”
她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低著頭說:“但是,我希望你心情好點。”
我把她拉到麵前:“告訴我,我們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我會墜樓,為什麽我們以前會分手。”
她緊閉著唇,一言不發。
“那麽,好吧,你是不是愛上了別人?”
她的眼睛閃閃發亮:“你想起來了?”
“你真的愛上了別人,那為什麽還來找我,為什麽?”我痛苦地看著她。
“有些事情你都忘記了,我不知道現在該怎麽跟你說,但請你相信,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是故意的。”
“你跟別人上床也是故意的?”我突然像一隻暴怒的獅子吼道,“我已經想起來了,我親眼看到過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然後你們把我推下了樓,是不是這樣。”我使勁地搖晃著她。
“不!”她哭著大喊,“我們沒有推你下樓,真的沒有,是你自己掉下去的。”
“那麽,在醫院裏,你為什麽從來都沒去看過我?”
“我覺得對不起你,怕你傷心。”
我有點悲傷地看著她:“你為什麽要背叛我,你知道我愛你,我想我以前應該比現在愛得更深,否則我心裏就不會那麽痛苦。”
她抱了抱我,像安慰一個無助的孩子:“現在,一切不是從頭開始了嗎?我會補償你的。”
這時,她的手機響起,接了電話後,她對我說:“我還有點重要的事先回去,你好好睡吧,別胡思亂想。”
我點了點頭。
她走了後,我去衛生間洗臉,想讓自己清醒清醒,冰冷的水拍打著臉,感覺清醒多了,隻是當我的目光落在鏡子邊緣的時候,凝固住了。那是一張很小很小的貼紙,因為位置很旁邊,很容易讓人忽視。
隻是當我看著那張小小的大頭貼時,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那是一張合照,我與一個女人的合照,那個女人有著很長的頭發,那張臉那麽陌生,卻又是那麽熟悉,卻絕不會是羅梅。
而此刻,我的腦中閃過各種各樣的片段,都是與這張臉有關的。笑靨如花的臉、嬌嗔的臉、哀傷的臉、憤怒的臉、絕望的臉以及眼中裝滿極度恐懼的臉。
我顫抖著雙手給高原打電話:“你還能不能想起羅梅的背影有什麽特點?”
他沉思了一會,說:“有兩塊美麗的蝴蝶骨,看起來很性感,對了,蝴蝶骨的中間紋著一朵粉紅色的梅花,我當時覺得特美,你還說我盯著你女友的背幹啥……”
我的手機落在了地上,我想起來了,全部想起來了。我收拾了行李就要走,是的,我要離開這個城市,永遠的。
而門口站著穿警服的羅梅,不,她不是羅梅,她用一種近於悲憫的目光看著我,我知道,我逃不了了。
5
我是一個罪人,當我發現羅梅背叛了我,我就想毀掉所有和她有關的東西,卻忽略了那張大頭貼。之後便跳樓自殺,我說過,我們死也要一起死。
但是,我卻被救起,腦部受了傷,部分記憶喪失。為了調查案件,羅梅,不,這個叫丁丁的女人,因為與羅梅有著相似的身材負責了這起案件,來激發我的記憶。
丁丁來獄中看我的時候,說了這麽一句話:“你知道黑夜的顏色嗎?”
我閉上了眼睛:“是的,深藍,濃得化不開的深藍。”
她悲傷地看著我,我知道,這個女人還是愛著我。但是,我不會說,她也不會。
有的愛隻能選擇沉默,一揭開就是傷害,就如那受傷的蝴蝶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