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變

第二十章 惡之花

　　1

　　每個星期天的四點，隻要不下雨，艾潔都會去森林公園，找一棵濃密的樹，在草地上鋪一層防潮紙，往上一躺，或看書，或看夕陽，或睡覺。她喜歡享受這種難得的寧靜，安逸與懶散。

　　艾潔有著修長的身材，挺直的鼻子，與一頭秀麗的長卷發，乍看像個混血兒，走到哪裏都能吸引別人的眼球。

　　這天，艾潔跟往常一樣，戴著一副太陽鏡，在一棵開著花的木槿樹下躺著，看了一會書，就攏著兩個手指看天空。這是她很多年養成的習慣，她覺得這樣看，天空會更藍。

　　不知不覺進入了夢鄉，睜開眼睛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年輕的男子正對著她微笑，他們距離三十公分，她坐了起來：“你是誰？”

　　艾潔看著眼前的男子有點麵熟，卻想不起在哪裏見過。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的皮夾掉了。”

　　艾潔摸了摸口袋，果真沒有，可能是剛才睡著的時候不小心滑下來了。

　　“謝謝你。”艾潔接過皮夾，感激地說。

　　“沒什麽。”那男子笑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有點靦腆，說完轉身就走了。

　　當艾潔醒悟過來，覺得應該請他吃頓飯什麽的，可他已經沒了蹤影。

　　艾潔搖了搖頭，把東西收拾好，鑽進自己的寶馬Z4，打開廣播，裏麵是一個舊案回顧專題，說的是幾件至今未曾破的離奇案件。其中一個案件，是一個懷有六個月身孕的少女被殺，但她的男友卻同時神秘失蹤，至今下落不明。

　　艾潔點上一根煙，聽完節目，便關了收音機，打開CD。裏麵放的是The Czars樂隊的《Drug》，低沉的男雙音在不停地唱著：你是我的毒，你是我的毒。

　　她歎了一口氣，離開了公園。

　　2

　　艾潔在等電梯的時候，陳子明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跟艾潔打了個照麵。艾潔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她一眼便認出這男子就是上次在公園碰到的那個。

　　她便對他微笑：“你也在這？”

　　陳子明看著她，似乎也想起了她，很驚訝地略張著口：“是的，我是來應聘的。”

　　艾潔笑了，開口問道：“應聘什麽職位？”

　　“總經理助理。”

　　艾潔重新打量著他：“很不錯，你叫什麽名字？”

　　“陳子明。我到了，先走了。”

　　艾潔點了點頭：“祝你好運。”

　　陳子明被錄取了，當他被帶到總經理辦公室的時候，艾潔微笑地對他說：“以後，你就要幫我了。”

　　“謝謝艾總，我一定會盡心盡職的。”陳子明看著艾潔，好像明白了什麽，點了點頭。

　　要下班的時候，艾潔說：“那天還沒謝謝你，晚上請你吃飯吧，八點整，你在羅馬等我。”

　　麵對一個漂亮女上司的邀請，陳子明又怎麽能拒絕。

　　3

　　羅馬多功能餐廳。

　　艾潔穿著湖藍色的低胸雪紡紗裙，卷發挽成了一個髻，綴著綢花，雖然化著比較濃豔的妝，但絲毫不影響她的高貴典雅，渾身散著的淡雅芬芳更是讓人沉醉，那是香奈兒五號的味道。

　　陳子明呆呆地看著她：“艾總，你真美。”

　　“出了公司，不要叫我艾總，叫我艾姐吧。”艾潔淡淡地笑著。

　　“好的艾姐，你一定很幸福吧。”

　　艾潔當然明白他所說的幸福是指什麽，可越是這樣的女子，別人越不敢接近。

　　“我現在已有高處不勝寒之感，愛的人不能在一起，而對我癡情的人，我卻負於他，有的感情是一種債，一輩子都還不了。”她的眼神變得極為感傷。

　　可能是情緒使然，她喝了很多紅酒，他以為她酒量很好，卻不知一瓶灌下去，已經軟綿綿地趴在桌子上，說著一些愛情到底是什麽東西的胡話，陳子明隻好扶著她上車。

　　“我來開吧。”陳子明說。

　　艾潔把鑰匙丟給他，腦袋靠著陳子明的肩，呼吸吹到他臉上，他覺得癢。而心底的欲望卻在慢慢滋生，他知道不該，但那種欲望卻越來越強烈。

　　一到艾潔的房子，艾潔的身體如藤科植物般纏繞上來，欲望在一刹那爆發。

　　激情過後，艾潔點了一根煙，神情漠然卻帶著滿足。陳子明在她的床邊看到一個相框，裏麵是一個男人的照片，長得眉清目秀，眼神裏卻有藏不住的憂鬱，與艾潔長得很像。

　　“那是我弟弟，在國外。”

　　“你的弟弟很帥氣，喜歡他的女孩子一定不少吧。”

　　“是不少，但是，但是年少時發生過一件事，他一直過得很不開心”

　　“什麽事？”

　　“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叫木木的女孩瘋狂地愛上了他，但是，他卻喜歡著另一個女生。一次，在酒精的作用之下，他跟木木發生了關係，醒來後望著木木潔白的胴體，他覺得自己傷害了她，但是，又無法接受他們倆之間的關係，為了逃避木木一次次的糾纏。他離開了學校，回了家，跟家裏人提出要去外國留學，老爸就是我現在這個公司的總裁，算是有點錢，當然希望他能有所出息，多學點東西，便同意了。於是，他就一直生活在國外，他說他喜歡那裏的生活。有時，他說會想起那兩個女孩，卻不知他們現在怎麽樣。”

　　陳子明安靜地聽完這個故事，沉默了良久：“愛情有時真是一種毒。”

　　“什麽？”艾潔用一種銳利的目光看著他。

　　“沒什麽……”

　　陳子明撫摸著艾潔的肌膚，再一次把世界丟棄在欲望之外。

　　4

　　陳子明的工作表現出乎艾潔的意料，不但勤快賣力，而且頭腦敏捷反應很快，處事也很妥當。慢慢地，與艾潔達成了工作上的默契，令艾潔十分滿意。

　　艾潔望著這個有點靦腆的男子，如果剛開始隻是把他當作寂寞時的玩偶，現在卻動了情，萌生了一種叫愛的東西。這種感情，已好多年不曾有過。而陳子明對她的關心也是無微不至的，每天一上班，先給她倒一杯熱咖啡，然後才繼續他的工作。她胃疼的時候，就把開水與藥放在她麵前，並遞上一張小紙條：一定要按時吃藥。

　　這一切，都讓艾潔對他更加器重，並愛護有加。公司大大小小的會議，各種策劃，與新技術新軟件開發，隻要艾潔在，都少不了他。他是艾潔的得力助手，更是心腹。而艾潔的父親看到艾潔如此能幹，也慢慢淡出，他有意讓艾潔繼承這個公司。

　　這天，到了下班時間，艾潔叫他留下，去她辦公室。

　　艾潔看到他，是一臉的興奮：“公司將於明年全力推出兩個新遊戲軟件，這兩個遊戲定會風靡全網絡，在網絡市場有著絕對的占用率，你信嗎？”

　　“我信，我對公司充滿信心，對你也是。”

　　“要不要看看？”

　　“好啊。”

　　陳子明看著艾潔打開一個保險箱，看得出，這個保險裏麵放的都是一些很貴重的東西。陳子明看到箱子最底層堆著一些很陳舊的筆記本，與發黃的照片，雖然看不清什麽，但放得很整齊，看來艾潔對裏麵的東西極為珍視。

　　艾潔把兩個盤子拿出來，把其中一個盤放進電腦。進入了程序，陳子明看得入了迷，讚不絕口：“艾總，這設計，圖案，色彩，音樂，與淒美絕豔的故事情節真的太動人了，太妙了，它們一定會紅的。”

　　艾潔笑了，看完了後把盤子放回了原處，摟住陳子明的脖子，陳子明把艾潔放在沙發上，兩人鬧作一團。

　　5

　　第二天，陳子明突然消失，像是人間蒸發了。艾潔感覺這個世界變得暗無天日，她盯著桌上的空杯子發呆，裏麵再也沒有熱氣騰騰的咖啡，也沒有人叫她要按時吃胃藥。

　　她不明白他怎麽突然就失蹤了呢，手機關機，人也找不到了。除了他的名字，她發現對他其實一無所知。難道跟他的一切隻是一場夢？艾潔有一種揪心的感覺。

　　艾潔突然想起了那兩個軟件，便打開了保險箱，東西還在，便放心了。

　　一個星期後，陳子明回來了，當他站在她辦公室的門口，她像一個重逢情人的少女般朝他飛奔而去。但陳子明卻擋開了她，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個人。

　　他拿著一張逮捕證：“艾傑青，你被逮捕了。”

　　艾潔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你說什麽，這裏沒有艾傑青。”

　　陳子明拿著一個筆記本與一堆照片：“你看看，這是什麽？”

　　她翻了一下，然後瘋狂地打開保險箱，她這才注意到底層少了幾個筆記本與照片，這些東西對她來說，比命還重要。

　　“這個日記本裏有你殺害木木的全部罪證，照片便是你整容前的。”陳子明說。

　　艾潔看著他手裏的照片，顫抖著，但她還強裝鎮定，說：“就憑這些，你怎麽知道這些不同的照片就是我？”

　　陳子明笑了，從包裏拿起一張紙：“我消失了好幾天，你知道我做什麽去了嗎？看看這，你就明白了。”

　　那張紙是韓國某整形醫院為艾潔所簽的整容證明，上麵有艾潔變性與整容前後的對照照片，並有主刀醫生的親筆簽名。

　　艾潔猛然倒在沙發上，捂住頭：“這一天終於來了。”

　　陳子明用極為低沉的聲音說：“現在需要我說出六年前那件案子的前前後後嗎？變性之前你是艾傑青，而不是艾潔，那張照片上你所謂的弟弟，其實就是你自己。因為木木的糾纏，你不能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子，在一次爭執之下失手殺了她，你以去韓國留學為由，把家裏給你的錢，全花在了變性與整容手術上。三年來，你除了電話聯係，沒有回一次家。當你回家的時候，你母親哭得死去活來，但木已成舟，也無可奈何。你開始幫你父親做事，你父親看你聰明伶俐，便開始接受與培養你，並打算把這個公司讓你接手。”

　　突然，陳子明話鋒一轉，滿臉悲傷地說：“艾潔，你還記得木木為你做的一切嗎，她懷了你的孩子，可你卻丟棄她。我跟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我一直愛著她，她卻對我沒有感覺。自從認識你，卻對你瘋狂癡迷，死心塌地。她說喜歡你給她放的那首《Drug》，她說，愛情是一種精神上的毒藥，而你正是她的毒。當年為了給木木洗冤，我中止了自己的專業，選擇了警校。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麽恨你嗎？恨不得把你碎屍萬段，可我找不到你。但我不信真的就找不到你，隻要你還活著。”

　　陳子明頓了頓，繼續道：“後來木木的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她麵臨著兩個抉擇，打掉或者輟學把孩子生下來。她一直拖到五個月，卻不敢告訴你，她叫我陪她去做人流，於是我陪她到一家小診所，卻不料那垃圾診所差點毀了她們母子的性命。往大醫院趕的路上，她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止都止不住，流得一路都是。我永遠記得那天她的臉色有多麽蒼白，記得那天她所說的話，‘如果看到艾傑青，告訴他，我愛他’。最後她命是保住了，可她依舊執迷不悟，她認定你就是她的一切，為你可以做任何事。而你對她極度厭煩，不是趕她走，就是把她當發泄品，她隻是默默地忍受著。當她再一次懷孕的時候，你失手把她從樓梯上推了下來，但你並沒有及時救她，隻是冷冷地看著她。當她斷了氣，你忽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但一切都已晚了。於是你把她的屍體塞進衣櫃，然後迅速出了國，變性與整容，讓人認不出你。”

　　艾潔把臉埋在頭發裏，嗚咽著，陳子明冷冷地看著她，幽幽地說：“你一定想知道我是怎麽盯上你的吧，記得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你，你與木木站在一起，你就是用那種手勢看天空。現在想想，我是不是有點眼熟，因為我們曾見過一次。本來我是為了看木木才去那裏，卻看到你們在一起，我心裏難受，就悄悄走了。那天在公園裏看到你攏著兩個手指看天空，讓我一下子想到了你。但那隻是感覺，人不能盲目相信感覺。所以，我跟蹤了你，並知道你在一家公司當總經理。其實我差一點就愛上你，直至看到那張照片，你所謂弟弟的照片，我一下子明白，你就是那個令木木中毒並喪命的家夥。但我要找到證據，所以一直很賣力地為你做事，直至在你的保險箱看到那堆舊筆記本與照片。”

　　6

　　艾潔上警車之前，把手指攏成O型，仰視著天空，站立了片刻，說：“我隻是想知道哪裏的天空更藍，哪裏的天空才有屬於我的愛情。”

　　然後轉身對陳子明說：“我是愛著你的，雖然我已經沒有資格說愛這個字。但我不想帶著這個遺憾，因為我的日子不多了，希望你過得好。”

　　陳子明呆呆地站著，看著警車走遠。點上一根煙，久久地凝視著那片天空。是的，塵世裏的男女，不過是為了找到一片愛的天空，不管那片天空屬不屬於自己。木木是，艾潔是，自己其實又何嚐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