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之年，與你相見

第二十四章生母尋親

　　李猜牽著歡歡的手，從小區裏出來，樹木蕭條，枝椏無聲，輕量的風無法令它舞動著枝葉，因為除了少量固執的枯葉，肉眼看上去早已生命的跡象，天空灰灰的，又是個陰沉的重霾天，曾幾何時，這個天空不再是藍色，曾幾何時，人們沒法向孩子解釋藍色的物體，因為，隨手能指的便是天空，而不是大海。

　　她們來到了停車場，李猜打開了車門，讓歡歡坐在後座的安全座椅上，係好安全帶，“今天媽媽送你去幼兒園，你坐好不要亂動噢。”

　　歡歡點了點頭，李猜便進了駕駛座。

　　一路上，李猜想了很多很多，這幾年的經曆，猶如一部不完整又放也放不完的電影，一一在她的腦海裏掠過。

　　自從那天李猜帶著歡歡在鍾成就那裏度過了一個非常快樂的平安夜之後，她對鍾成就的印象也有所好轉，至少，他並不自己想像中那麽不靠譜，至少，他還是挺喜歡小孩子的，但是，如果他們就算真的能走到一起，這對他也是一種不公平，因為，現在養一個孩子的成本有多高，讓他一起負起一個跟他毫無相關的孩子，也確實是一件非常有逆常理的事。

　　但是，如果他隻想跟她談談戀愛呢，或者，她也不應想得這麽遠呢，隻是，她還有心思談那種跟現實完全無關的愛情嗎？

　　好在歡歡跟鍾成就也挺投緣的，可能男人都比較喜歡女孩子吧，但是，對於愛情，對於婚姻她真的是怕了，她也以為，自己的這輩子隻能愛一個男人，就是一同跟她在警校畢業的趙亮，而隨著趙亮的離去，她的過去塵封了，她未來也碎掉了。

　　其實，她至今扔深愛著他，時光從未曾衝淡她對趙亮的思念，隻是如今陰陽相隔，徒留思念。

　　她永遠記得那天，他們盼望到了計劃很久的年假，打算去雲南，把結婚與蜜月旅遊一起辦了，在美麗與遊人如織的麗江古城，她挽著趙亮的手，一邊感歎這裏的質樸與美景，一邊又嘮嗑著人也太多了吧，簡直就像是趕集來的，還有商業化也太嚴重了吧，等等。

　　還沒嗑完無意間看到一個竊賊在偷取一個行人的手機，出於職業本能，她大喊一聲，就追了過去，趙亮也跟著追了過去，三個人追出了古城，就在她閃過一輛急馳的車一把抓住那個竊賊時，身後傳來了一聲急刹，與一聲大叫，“李猜小心，他有刀子！”

　　李猜回過頭，卻感覺時間那一刻仿佛定格，趙亮在空中飛著，以翻騰的姿勢，落下來的時候，一輛卡車正不偏不移地從他的身上碾過，接下來的事，李猜的腦子就完全空白了。

　　但是，她永遠都忘不了那種疼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她多希望那一刻倒下去的人是自己。

　　很多年過去，她還在想著一件事情，就是倘若那天他們沒去旅遊，倘若那天他們沒去雲南，倘若那天他們沒有遇見小偷，倘若那天她沒有去追，倘若那天她明知道她躲過那輛車是僥幸，但是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麽僥幸，因此而停下來，倘若那天那兩個車子都沒那麽快，那麽，一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了。

　　可能，生命隻有一次，人生也沒有那麽多的倘若，所以，她失去了趙亮，永遠的。

　　她一直覺得是自己的任性，害了趙亮。

　　他們才剛剛結了婚，就這樣陰陽相隔了，她甚至還沒來得及給他生下一男半女，所以，當她看到被遺棄的歡歡時，各種複雜的情緒都湧了上來，想起趙亮，也想起自己的父母，她覺得，自己此後的一生，就此跟這個小女孩連在一起，相依相偎，從此不再需要什麽男人了。

　　而鍾成就的執著，卻令她動搖，因為，他不在乎，自己有過婚史，也不在乎，自己還有個孩子，雖然這個孩子跟自己沒血緣關係。

　　而她最感激的人就是姨媽姨丈，他們以前養著自己，現在養著歡歡，若不是他們幫她一起帶歡歡，她真不知道該怎麽把歡歡帶大，她甚至不知道怎麽打尿不濕與泡奶粉，但是，最後她都學會了，有時候上下班來不及，或要加班，也是他們幫著接送，歡歡的身體不好，經常要往醫院裏跑，她這幾年其實過的真是累，而同樣，姨媽姨丈也不輕鬆，這幾年他們頭上的白發也明顯多了，有時候她想，倘若沒有他們，可能她隻能辭掉工作了，倘若沒有他們，她真不有沒有信心把歡歡養大，有時候，她真害怕自己會隨時失去歡歡，因為，她畢竟是自己撿來的。

　　她把歡歡送到了幼兒園，來到了單位，隻見一對像夫妻一樣年輕男女，在跟幾位民警哭訴著，“你們一定要幫我們找回孩子，我們不能沒有他……”

　　不會是孩子被人拐了吧，這年頭，最可惡的就是人販子，隻要是讓她遇到，她先把那些家夥揍個半死再說。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李猜問。

　　同事咳了一聲，“那個，是想找回親生女兒。”

　　“是不是走丟了？”

　　那女的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警察同誌，你們一定要幫幫我們，否則，我們這輩子就沒有孩子了……孩子他爸也要跟我離婚……”

　　李猜趕緊扶起了她，“你起來說，坐下來坐下來，慢慢講，放心，現在信息這麽強大我們一定會幫你找到孩子的，在哪裏丟的，慢慢講。”

　　那個男的吱聲了，“是這樣的，那時候，我才剛剛參加工作，什麽都剛起步，收入也不穩定，自己都養不起，別說孩子了，她--”他指了指那女孩，“她懷孕了，我說我們時機不成熟，不能要這個孩子，她舍不得，死活不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分了手，是我不好，我拋下了她們，她生下後，害怕了，因為，她也無力負擔，我們都是打工的，房租都已經是我們最大的負擔了，再況且……”

　　李猜終於聽明白了，壓著怒火，“所以生下孩子後，就把孩子扔了是吧。”

　　男的低下了頭，李猜雙眼直盯著他，“現在怎麽又想到找孩子了？”

　　“我們和好了後，她一直對孩子念念不忘，而且我是在工地上做事的，多年的塵粒生活……醫生說，我可能不會再生了。”

　　李猜吼道，“你是因為不會再生了，才來找她，才跟她和好，才想到那個孩子是吧，前些年前你們都幹嗎去了啊，自己生下的孩子，想扔就扔想要就要，你們這種沒良心的父母，憑什麽啊，有什麽資格當父母嗎？”

　　李猜越說越激動，同事看情況不對趕緊拉住了她，那男的也有點火了，“你這是什麽態度啊？”

　　“我態度怎麽了怎麽了，有本事你們不要來找我們！”

　　女的拉著那男的，低聲地說，“你少說兩句，畢竟是我們有求於人家，警察同誌，有勞你們了，你們一定要幫我--”

　　李猜瞄了那男人一眼，“這樣的男人就算了吧，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幹嘛去了，把你們娘倆扔下，都算什麽事，現在好了，不會生了，自己都成殘疾了，又哄著你了，這種男人，還是離遠點好。”

　　那男的又一次被戳中要害，惱羞成怒，“我說這關你屁事啊，你這都什麽態度，我投訴你！走，我們走！又不是隻有這一家派出所！”

　　男的罵罵咧咧拉著女的就走，那女的幾次回頭，都用哀求的目光看著李猜與老鄭，看得李猜既憤怒又心塞。

　　老鄭看著她，搖了搖頭，“小猜，下次不能這樣了。”

　　另一個年輕女民警說，“我覺得猜姐做得對，這男人是該罵，罵得夠痛快啊。”

　　老鄭眉頭一皺，“找人也是我們的職責，說什麽呢，做事去。”

　　女民警撇了一下嘴就走了，老鄭是李猜的領導，他語重心長地說，“小猜，今天真是你的態度不對，他們丟了孩子是他們的不對。”

　　李猜馬上接過了話，“他們這是遺棄罪，我還沒判他們刑。”

　　“判刑這事也不是由你決定，這是法院的事，今天你把他們罵回去了，回頭，他來投訴，或者在網上劈裏啪啦裏影響都不好，現在的網民見到風就能使舵，現在媒體也是這樣，有一點把柄落在手裏，就能斷章取義，說我們做警察的怎麽怎麽樣了，到時候，倒黴的就不止是你了。”

　　李猜這會不吱聲了，她剛才真的是在氣頭上，一想到他們生了孩子又隨便遺棄就生氣，萬一那孩子餓死凍死在路上，萬一那孩子被壞人給抱走了，你說他這一輩子就像在地獄一樣的這一輩子就完了，她是沒有父母的人，一想起自己的父母離去時對自己有多不舍，而自己是那麽孤苦伶仃，就感覺那孩子更加可憐，幸好自己有一個好姨媽，但是，並不是所有的孤兒都像她這麽有好運氣的。

　　冷靜了一點，她想到了一個問題，“他們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李猜點了點頭，她突然想到了歡歡了，這對男女看上去麵相挺熟的，該不會跟歡歡有關係吧？

　　“那孩子有沒有胎記什麽，她當時是扔在那裏？”

　　“耳後有顆痣，左耳還是右耳她說記不清楚了，身上裹著一條紫色的絨毯，其它的沒有了，而且，是扔在垃圾筒裏的……”

　　李猜腦子裏轟地一聲響，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歡歡時的情景，就在醫院門口的垃圾筒旁邊，由清潔工阿姨抱著，身上裹著一條紫色的毯子，臉上被蚊了咬得全是紅包，歇斯底裏地哭著，那時候，她最大地願望就是要找到孩子的親生父母，然後把他們狠揍一頓。

　　難道他們真的是歡歡的親生父母？

　　關於歡歡的事，老鄭是知道的，他非常同情地看著李猜，“可恨之人也有可憐之處，你自己看吧，歡歡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如果你舍得，可以給他們做個親子鑒定……”

　　“不--”老鄭話還沒講完，就被李猜打斷了，“他們根本就不配為人父母！”

　　說完，便走回自己的辦公室，這一整天，李猜都是魂不守舍的，腦子裏不停地浮現著第一次見到歡歡的情景，不停地浮現著她跟同事們一次又一次地到報社到電視台電台，發尋人啟事，希望歡歡的親生父母能出現，還有她給孩子買了換洗的衣服，尿不濕，奶粉，手忙腳亂地處理臭臭時，還有第一次叫她媽媽，第一次去幼兒園抱著她哭不肯放手的情景……

　　這一切，是已經過去了，難道自己辛苦養了四年的孩子，就這樣，被所謂的親生父母，一句我們想找回自己的孩子，被領回去了嗎？

　　那我以前的付出算什麽，還有他們會真心對待自己拋棄過的孩子嗎，而歡歡能接受對她來說完全陌生的父母嗎，跟他們成為一家人，融入一個完全陌生的家庭嗎？

　　她越想越鬱悶煩躁，她無法讓那對不負責的夫妻帶走孩子。

　　而且，歡歡現在這麽小，自己也沒有選擇權，如果她能自己作出選擇，倒也是由著她了，但是，她卻不能。

　　這時，鍾成就發微信過來：警花同誌，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李猜回道：沒心情。

　　怎麽了？

　　本來，李猜真是不想再回，但是，她突然想知道別人的意見，因為，有時候，確實是旁觀者清，當局者清，自己無法作的決定，別人可能會給出比較中肯的意見。

　　她想了想，然後又給鍾成就發了一條：晚上八點半後有空嗎？

　　她也隻能這個時間才能出得去，一般都等歡歡躺下了才有自己的時間。

　　鍾成就趕緊回：有有。

　　行，那咱就聖地酒吧見。

　　鍾成就與李猜坐在聖地鄉村音樂酒吧裏，聽著舒緩的音樂。

　　李猜把今天那對夫妻來所裏找孩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對照日期還有說的那些情況都跟那女人說的相符合，歡歡十有八九就是他們的親生女兒。

　　聽到這消息，鍾成就心裏那個偷偷地樂啊，雖然他也挺喜歡歡歡的，但是，他承認自己是個自私的男人，不如李猜那麽偉大，現在能養一個孩子真的不容易了，他一年也就四五萬的收入，並不是他母親相親時幫他吹的十萬年薪，還有養著個車，雖然這車比一般的車是省了，但一年也得萬把塊，吃吃喝喝的沒多出現多少，而且如果他真能追到李猜，他真的是奔結婚來的，因為，三十來歲的男人了，該玩的都玩過了，再不結婚，他不在乎，父母也在乎。

　　所以，他想著，如果跟李猜能有結果，那麽，他們一定要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到時，自己的孩子都照顧不來，哪有空顧得別人家的孩子啊，而且現在養一個孩子的成本得多高，供到大學，四五十萬都算是少的，這就是現實，供一個還行，憑他現在的狀態倆個真吃不消，而且，他也沒義務去供養一個跟自己完全無血緣關係的孩子啊，就算是他答應，他父母肯定也不答應啊。

　　這點，鍾成就其實想得很透徹，以前他還說不出口，因為，歡歡確實是個可憐的孩子，他也無法讓她放棄歡歡，他還是有良知的人，而現在這麽好的機會來了，他又怎麽肯放過這個好機會呢。

　　他裝作很不好處理的樣子，一支手抵著下巴，沉思良久，“我覺得吧，我們首先得確定，歡歡是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得百分百確定，他們是在你們所管轄的區域丟的孩子，那麽，如果他們還堅持要找回孩子，應該還會去你們單位，你得找機會，弄根頭發什麽的，跟歡歡作個親子鑒定。”

　　李猜點了點頭，鍾成就繼續說，“不是的話是最好的，你也不用擔心什麽了，日子照樣過，萬一，他們真的是歡歡的親生父母，我覺得吧，他們也挺可憐的，因為歡歡現在可能是他們唯一的孩子，如果找不到，不能歸位，那麽，他們就永遠沒有孩子了，當然，這也是他們活該，誰讓他們當初這麽草率說不要就不要了，但那女人當初拋棄孩子時也有自己的苦衷，你看你家裏那麽多人，養一個孩子就這麽不容易了，你想她，在一個陌生的城市無依無靠，沒工作沒收入，不可能背著個嬰兒去工作是吧，沒收入，怎麽養活她們啊是吧，咱這的物價多高，你讓一個被男人拋棄的女孩子，孤苦伶仃地，自己都養不活了，還養著孩子，她也是不得不麵對現實，當然，她這種遺棄孩子的行為相當惡劣，要強烈地譴責。”

　　反正是鍾成就好話壞話全說了，其實都在不知不覺中，努力使李猜對歡歡的親生父母產生同情心，這才是他的最大目的。

　　“現在呢，他們也有條件養歡歡了，而且她是他們唯一的孩子，疼還來不及了，應該不會虐待她的，而且孩子大了，她也會懂得很多的，這種事，也瞞不了很久，一旦知道自己還有親生父母，那麽，她的心就不在你這裏了，當然，這是後話了。現在，誰對她好，她都會高興的，當然這也需要一個過渡期的，要一段時間適應的，就像小孩子剛上幼兒園那樣，頭一兩個星期一到那裏就哭鬧不要去，這時間一過，你送他到門口，他都會自己活潑亂跳地跑進去了。”

　　李猜半晌沒有吱聲，鍾成就心裏竊喜著，自己的話看來真的有效果了。

　　“所以，有時候，想事情的時候，也站在另一方的立場上想一想，這樣才客觀點。”

　　“可是，我真的不甘心啊。”

　　“當然不甘心了，不過，你還是可以去看看她，帶她出去玩的呀，還有，撫養費應該也得要回來。”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把歡歡還給她的親生父母？”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這個還是你自己來決定，我隻是給你作個分析，當然，舍不舍得，這取決於你了，畢竟，歡歡一直跟你們在一起，在她心裏，你是她唯一的媽媽，雖然我不介意當她爸爸嘿嘿。”

　　李猜又歎了口氣，“那我到底該怎麽辦？”

　　“行了，別煩惱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他們不再找孩子了呢，說不定，他們不是歡歡的親生父母呢，那麽，你就什麽煩惱都沒有了，來來，喝酒喝酒。”

　　李猜無精打采地唔了一聲，鍾成就便給她空了的杯子裏加上了酒。

　　？